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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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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季晓并不是完全没跟你讲过他的大学经历。
相反,你对他学生时期的故事印象很深。
比如大学期间接到社区电话二话不说光荣入伍。比如大一暑假成功入职小区楼下安保部门,比如大二退伍考得一本重型货车驾驶证,比如大三冬天同手抓饼大爷学成终身手艺,比如大四夏天与健身教练混成好友顺带拿下专业证件。诸如此类。宛如一卷都市扫地僧传奇。
正因为对这些传奇故事印象太深刻,你才至今都没有意识到。
他从未提及学校相关的学生日常。
他从未参与过校内活动。
这些事情都是在校外发生的。
谈恋爱时坐在游乐场聊天,他说想认识高中时期的你,想知道当时你是什么样子。你谴责说那不是变成大学生诱拐高中生了吗?他说可就是想看一眼!话里的意思,好像你高中如果在当地读书,真的便会遇见。
回忆起来,他对于高校时期那段过去的态度,
就像没上过这个学。
大学四年,入伍两年,
整整六年时间,他一直在外面闲逛。
仔细想想,你印象里唯一和他学校生活相关的。
竟只有他室友养猫经常尿他床上,
……这一件事。
……有什么原因吗?
讲到这一步,仿佛该问原因了。再说他刚刚才说你不问他在做什么,这时候还是要问吧?…话虽如此,你又总觉得他不说可能就是不想说,难免迟疑。于是只是这么困惑地看着他。于是季晓保持那种诚实的表情和你对视片刻,诚实地率先开口了。
“——我对数学完全不感兴趣。”
“我感觉也不像…”你迟疑道,“你看起来像是会对下地插秧感兴趣的类型。”
“不愧是老婆。我确实报了农学。”他诚实道,“但指导老师说一定要填满,还说我说不定能考上,建议第一意向填数学。我就听他的了。”
“……啊。”你已经预感到这个悲剧了。
“当时我看了往届分数线,觉得一定考不上,才这么填的。…但那次考试我超常发挥了。”他回忆道,“我成绩一直很稳定,高中三年从没有超常发挥。后来班主任特遗憾说应该让我冲首都——”
“可以了。”你幽幽地说。“凡尔赛的家伙。我讨厌你。”
“教育资源不好,分数线就低。我们都是考二卷,我没有你分数高。”他补充细节,理性阐述。“……然后就录上了。老婆。你知道我们系里都是些什么人。”
“什么人?”你捧场。
“提前批的神人。”他如数家珍,“免试录取的神人。特招的神人。一大半奥赛的神人,还有能去首都不去,图离家近的神人。”
“…啊。”你说,“那,转专业……”
“这就要说到另一个问题了。”他说,“转专业要求成绩在专业前60%,不能挂科。”
“…啊。”你说,“你该不会。”
“我挂科了。”
“…天呐。”
“……我当时很努力了,老婆。”
“…是有KPI吧?挂科率。有时候有些老师会这样…,说不定是运气不好呀。”你苍白地安慰。
“但我是专业倒数第一。”
晴天霹雳。你被这个丰功伟绩镇住了,一时语塞,喃喃摇头,“…怎么会这样…”
“当保安那年我就这么在保安亭里学了一整个夏天。”
“这个我记得!然后你买了一双鞋。”
那双很好看的球鞋现在还摆在柜子里。
“是的老婆。”他说,“然后第二年开学我还是挂了。”
他说得非常冷静。但你稍微想象就不寒而栗,想说什么安慰,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话,只好握住丈夫的手来回摩挲,努力通过肢体安抚。
你从来是专业前几名,别说挂科,毕业甚至拿了优秀毕设,是那年本专业的优秀毕业生。从小到大在哪里都是名列前茅。——本专业也有不少类似的提前招收的天才,但可能专业有差,你没觉得有多大差距…?…总之。…挂科。倒数第一。四年。…………稍微代入你就头皮发麻。
你可能会被打击到休学。
……这么想来。
他选择入伍的时机…好像…?
视线相对,爱人面色阒然无波。
“第二年夏天我就休学去当兵了。”
“是哦。”你磕磕巴巴地说,“好像说是,体验一下生活的苦难,就会喜欢学习这样……”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
“回去还是倒数第一。”
“季晓。”你双手交握,紧紧裹住他,设身处地、一字一顿道,“你当年不容易。”
他痛苦道:“是吧?我跟席哥说他根本不懂!”
“这个他很难懂吧。”你委婉道,“没有设身处地的条件啊。”
“也是。…总之毕业前我成功拿到毕业证了。”
他平静下去,简略地说。
…感觉省略了很多悲伤的内容。
“然后转行?”
“然后转行。”
“…但是做程序好累哦。怎么想起去学代码?你应该有其它选择啊。比如、嗯…金融?数据分析之类的。不对,这个也属于数学是吧?我不太懂……”
“当时就是想赚钱啦,毕竟以后要娶老婆的。”
…那时候还没遇见你吧?
说不清是甜言蜜语还是真心话。
好像无论从哪边理解都有点不妙。
你稍微抿起了嘴唇。
“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季晓直视你的眼睛,神色毫无矫饰,“黎潮,我把它看得很重。我当时想,以后遇到那个人的时候,我不能是一无所有。我要给她最好的。”
“……”
……话题要突然跳到告白吗?
说不出话。
什么东西从嗓子眼吹涨了膨胀起来。
热度窜升上去,耳朵里嗡嗡的有血流声。
比起感动或心动,最先感受到的是羞耻。
追溯到最初,对自己曾经那一瞬间的动摇的羞耻。
你灼伤般错开了视线。
他一定发现了,但他还是那样凝望着你,发丝在傍晚的日光下泛起动人而明亮的金红色,像熔融态的摇曳碎金。
他说,“但也不只是为了钱。我是喜欢这一行的。我喜欢它,所以我选择它。而它最后将我引向你。”
“当年我想报的专业不是数学,我在那里四年,读得非常痛苦,但我没有后悔过。正因为它让我痛苦,我才逃去了外面,才体会到旁人体会不到的人生,才拥有此后数年随心所欲的资本。那四年痛苦让我在数学上毫无建树,但让我获得更多走向不同岔路的可能,我学到更多真正对我有用的东西,找到更多真正让我感兴趣的东西。我因为那份迫切想要逃离的心情选择转行,又因为四年精彩的校外生活选择留下,而这份选择让我遇见你。”
“黎潮,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后来无数次想到那段时期,再看见你,心情只有感激。如果我选择农学,在田里研究嫁接插秧,那当然是让我喜欢的。但我绝不会遇见你。——因为有你在,我人生中此前所有阴差阳错,都是值得的。”
“你明白吗?”
夕阳金红色的余晖在爱人眼里摇曳,又折射出更多更明亮的灼灼烁光;城市在白昼与黑夜的交界,金属方盒外流云烟逸,晚霞赤金绵延,爱人正在这片绵延的赤金晚霞中凝望你。
他说,“你明白吗?黎潮。”
“这和学生时期盲目根据专业册二十个字以内的名称去猜未来不一样。那段经历让我找到一个真正的我喜欢,而这份我喜欢自然而然地将我引向你。所以我们相遇了。”
“——你明白吗?”
爱人音色清亮,声气轻柔。
“——你明白吗?黎潮。”
他的虹膜满映出动人的天光,满映出你的轮廓。
他说,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
……
你过了好长时间,才忽然恍惚地想到。
冷不丁地,半梦半醒般想到。
好似毫不相干地,朦朦胧胧地想到。
他没有说「爱」。
他一个有关「爱」的字眼都没说。
他没有说「我爱你」。
……
可他的爱浓重得快要把你碾碎了。
……
……
夏日天热,上午去医院换药,回来两人都出了一身汗。晚饭吃过丈夫先去洗澡,洗过澡,吹干头发,便披着浴巾、半扶半抱,将你放上新买的半高圆凳。伤口不能碰水,爱人以热水浸透毛巾、拧到最干。发力时肌肉线条清晰,青筋蜿蜒涌现;力道松懈,烫热落在肌肤,又烙下轻柔的温暖。
浴室门半开着,氤氲水汽在排风中吹散。浅色毛巾残留滚烫的温度,半干地从肩头、腋下,柔软滑至渗出汗渍仰起的颈,再滑到没有湿痕的下方。肌肤是病态的苍白。丈夫的、很大的手覆着毛巾拢上去。双手合拢,细致地、一点一点,挤压着柔软肌肤拭净。
…汗。
哪里,湿润地渗出了汗。
腰间盖着粉色的浴巾。
伤口不能碰水,腰上不常出汗。就这么跳过。毛巾浸透,拧干,血管鲜明鼓胀,无声消失。他在你面前半跪下去。
还在经期。睡前好好地穿着安睡裤。还是他帮忙穿上的。话虽如此。
每次被他看见,还是感到羞耻。
脑子里面晕乎乎的。
柔软的毛巾,热烘烘的温度。
裹住大腿轻柔向下。
滑下去热度散去,划开颤栗的凉意。
凉意中又晕开了滚热的湿润。
他的头发吹干了。没有梳,看起来乱乱的。你轻轻去碰他的头发。指尖陷进刺刺的立起来的发丝,左右拨弄。没有碰到他。只是他的头发。没有别的意思。但他倾过前去,顺着手指无意识拨弄的方向,
吻住了你藏在浴巾下的濡湿伤口。
他的背肌很漂亮。
单手撑在一侧,俯下头颅,稍微压低上身的姿势,轮廓鲜明展露;浴巾边缘横盖他的肩头,阴影投落在他脊背。半遮半掩地、光影中线条像一尊艺术品。
他吻到喘不过气才抬起头,妥善把粉红色盖回去。继续揾透毛巾,拧干,熨帖地替你擦身体。
可能是浴室里太闷了。
干渴而难以呼吸。
呼吸声在排风的呼啸中,
模模糊糊地与另一重呼吸重叠。
他的胸膛在起伏。
离膝盖很近,是清晰的心跳声。
全身擦净了。他以干毛巾简单拭净残余湿痕,弯腰替你披上浴巾,手臂环绕下探,掌心握住手腕,便要扶你起身。
你仰着脸看他,没有配合。
他在高处。低下头。
人影的阴影遮住了灯。
阴影中喉咙的凸起微微滑动。
“…来吧。”你轻声说。
他没有说话。
也没有动。
“来吧。”
妻子悄声说,眼瞳一错不错,凝视他的咽喉。
发尾湿润卷曲,垂在浅粉色的可爱印花浴巾。浴巾下濡湿水渍缓慢蒸发。淡色皮肤撩起了细密颤栗。
她无声地对他张开口唇。
淡粉薄得像纸,赤红悬如滴落的血。
像引诱犯禁的蛇与夏娃淡雪色的结合体。
满映浓金的妖冶竖瞳,悬在高处的嫣红蛇果。
颈部软骨不受控地滑动。
他极尽全力移开视线。
“我们先。好好养伤。”
出口声音哑得像发烧。
“今天累了一天了。”
爱人撑住你的腰,握住你的手,掌心残留的湿气暖烘烘地熨烫上来。
他半分引导地扶起你,声气耐心而温存。
“老婆,你辛苦了。”
他说,“我们早点回屋睡觉吧。”
……
……
……
客厅,婚床,浴室。
递进。剥脱。清晰。
术后第六天,
季晓第三次拒绝你的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