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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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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日子就这么自然地过下去。
本来不想去那个人推荐的私立医院,结果第二天季晓挑的正是那一家。以距离最近、环境最好为筛选标准,符合条件的第一个便是它。预约时间刚好下午四点,术后72小时。这份巧合也让你感到不适,仿佛是在顺从那人的安排。医生表现自然,全程没有提及病因。只是拆除纱布,开单换药,评估伤口恢复程度,要你继续定期来医院换药,说预计十天后拆线。
用可吸收线就可以省略拆线这一步,剖腹产一般用可吸收材质,但效果因人而异,更容易出现排异反应,引起炎症或增生;保险起见,你身上是普通的聚丙烯线。
这是官方理由。
你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人故意想让你勤去医院。
他能观测到的地方。
你不想再去,季晓问你原因,又说不出口;就说觉得痛,不想动,再说换药和拆线在自己家也能做吧?
说完他就把脑袋贴在了你的额头上。
时间是第二次去医院换药,第一次就不想去,他觉得要听专业意见,你没理由反驳。第二回怎么还非要去?就是消毒换敷料而已,自己换效果真的相差不大。一回家你就开始闹别扭。电动轮椅很沉,他把你推回家,额头上有一点薄汗。他擦过汗才来贴你,但还是有一点热烘烘的湿气,贴上来凉意裹着温热。他俯身从上方倾下,视线也是从上而下的。眼睛很亮。对视几秒,你双颊发烫,伤口隐隐作痛;他没发现,还在专注地盯着你。
盯了几秒很严肃地问,“你是谁?我老婆呢?”
“是狐狸妖怪。”你小声配合,“觊觎你的身体,穿上了她的画皮。”
“原来如此。”他断案道,“难怪我任何事都要引经据典的老婆突然决定在家当民科。”
“什么东西啦…”
“居然说出自己在家换药这种话!”
“怎么了嘛。”
“以前绝对不可能说的!”
“但我想多和你待在一起嘛,不想出门见人。”你仰脸亲他,角度微妙错开,擦着唇瓣亲到他的鼻尖。触感濡湿温热,他脸腾一下红了,猛地直起腰瞬间倒退,动作幅度极大,眼看着要撞到厨房折角。这什么反应?!你头顶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更怕他撞伤,差点从轮椅上站起来,连忙道,“小心腰!”
千钧一发之际,季晓单手后撑吧台,艰难稳住身体,终于站定在了原地。
你看着他。
他看着你。
沉默许久,他说,“我可以解释……”
“你是,憋太久了吗……”你大受震撼,磕磕巴巴,视线一触即离,不知道该往哪搁,“怎么就突然…就…”
“怎么说呢。”他沉痛地说,“上次还是上次。”
“哦。哦哦。哦。那。哦。”
就这么尴尬地又沉默了几秒。
想说帮他做点什么,但很显然你这个身体状况什么也做不了。季晓比你更清楚这点。最后就在你欲言又止的时候转移话题聊游戏,温柔地把你扶回床上,坐在床边电脑桌——本来在客厅晾衣杆附近,为了陪你搬到房间,还拉了一根很长的网线。——敲起了键盘。
这几天他一直在敲键盘。
一款静音轴键盘,声音很微弱,听起来钝钝的。
他怕吵到你睡觉。
你难得清醒,躺着无聊,就稍微后仰地撑着身子坐他身后,好奇地看他工作。是工作吗?兼职?还是爱好…?之前没见他在家做过这些。可能因为电脑一直放在外面,你看不到,就不知道。你在家打主机游戏更多,自己玩游戏也是用笔记本,台式电脑基本是他在用。这一台主机配置拉得很满,是他自己组装的,拿去挖矿都绰绰有余。
说起主机,偶尔还会看见他组装各种键盘。家里有各种颜色的键盘配件,现在冰蓝色的静音键盘就是他自己组装的。但也不常见,毕竟键盘这东西没必要买太多。
而且他并不是特别热衷于这个爱好。
或者说他就没有特别热衷的东西。
他是做程序的嘛。界面全是代码,黑底绿字,输入极快,数据也跳得飞快,你一点都看不懂。
看着看着,思绪就飘远了。
前段时间连轴转累得发晕,趁着养病、赶上回家,陡然放松下去,你在爱人身边昏天黑地睡了四天。到术后第六天,除了吃饭、吃药、换药,其他时间全在睡觉,根本睡不醒。一天两天也就算了,连着四天睡二十个小时怎么想都不对劲,何况还是重病患者,季晓难免担心,今天下午问过医生,说正常,止痛药里含有一定助眠成分,才放下心来。
他信任医生,你不信任。毕竟这家医院由那个人推荐,而医生还在替你就病因撒谎,你很难做到信任对方。回家路上查到止痛药里确有助眠成分,才勉强放下心去。正所谓一遭被蛇咬,你如今已到疑神疑鬼的程度,去医院途中认真想过搬回他老家,物理意义实现远离,没有实施不是因为伤势未愈,是考虑到在浔州当地,好歹还算有个靠山。
虽然丈夫疑似跟靠山绝交了。
…还是因为你。
是完全不沟通,还是有在沟通,只是瞒着你呢?不管怎么说,大概不会再来了吧。
……想到这里心情就有点沮丧。
也有点复杂。
该怎么处理呢?是你和对方的问题,这件事里季晓是被背叛的一方。你不回来的时候,他和那个人还可以保持朋友关系,你现在回来了,他们两个的关系只剩下隔阂。
……还是你的问题大一点。
刚回来那天他特别烦躁,问你怎么想的跟那个人发生关系。你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们两个是很好的朋友。
当时刚刚收到双生子的橄榄枝,想着,这样就能和他断干净了吧;才给那个人打了电话。是在逼丈夫,更多是逼自己,觉得事情走到这一步,就不会再期待同他和好,可以毫无幻想地走进那个世界。
然而就算做了,就算做到最后,还是对他抱有幻想。尤其是听见他为你攻击了那个人。一瞬间汹涌的情感可怖地窜上来,像火焰烧尽了理智。落日灼红刀尖,鲜血喷涌而出。那一瞬间你不仅忘了之前自己做过的事,同他吵过的架,甚至连自己的存在都忘记了。你想的只有回去,回去,回去。回到他身边。回到你的爱人身边。——回到季晓身边。
至于回家之后的事,你没有细想。
你完全被感情冲昏了头脑。
……真是一笔烂账。
三个人都知道,
你不主动不会有这档子事。
是你让他们兄弟反目。
可真要如此吗?他们两个,真的就。这样了吗?模模糊糊地你几乎理解了那段时间年长者劝你的话。当时你不明白他分明对你有意,怎么还能一直劝你们和好,不说怀疑,至少是十分困惑的,到现在易地而处,才明白他的心情。此刻心情,恐怕比他还复杂些。
两难的道德困境。
你回来,不管和哪个,他们之间都横亘一个你。
你不在,他们反而才能无负担地做朋友。
可你又不能也不想离开。
……对这两个人都很愧疚。
怎么搞成这样啊。细想一下好想再捅自己一刀…如果能解决问题的话你会毫不犹豫拿起刀……
“不睡吗?”季晓问。“要不要去客厅?”
“想看你工作。”你软软地说。“在做什么啊?看起来好高级。”
“在学习做黑客。”他说。
“啊?”你。
“嗯。”他。
“等一下。”你茫然起来,“是不是太突然了?而且这不是犯罪的吗?怎么就这么告诉我……一般不都是瞒住的吗…??”
“是的。”他若无其事切屏展示,“你看我在入侵这个网站。”是一个官方网站!
真的太突然了!你大受震撼!声音一瞬间提高了。“——不可以啊!会进去的!”
“不会,这种不涉及机密的都很老旧。而且后台管理员也不会查。”季晓说起进去的话题异常老练,“本来我就想试一下,学了一段时间发现比想象中简单很多。”
“等、”你有种枕边人突然变成连环○人犯的惊悚感,头脑错乱,话音慌乱。“老公我们要踏踏实实过日子,不能走歪门邪道啊!”
“不会被抓,真的。”他安慰道,“不涉及机密,最多警示教育我一通。”
“警示教育也不太好吧!我们一家都是守法良民!!回头是岸啊季晓!!”
他发出一声有点微妙的,不像是笑的气音,说,“真没事,老婆,进去了有人会捞我。”
“……”你怔了一下。
你们认识的人里能把他捞出来的就那一个。
你没想到他能这么自然地提起来。
“…但是这东西有那么好学吗…?我看他们电影里演的都很复杂…”你还是很担忧,转移话题。
“我觉得还可以?没想象中那么难。我本来就有点基础。”他说,“掌握原理就还挺简单的。咱家设备差不多也到水平了,一般的网站稍微花点功夫都能黑进去。我给你找下○○○的——”
“稍等一下这个毫无疑问涉及机密了吧。”
“所以是开玩笑的老婆,被你发现了。”
“季晓你要把我吓死…………”
“……所以黑的是○○○!”
说了一个不涉及机密但同样等级的内部网站。
“…………”你,“…………”
然后他就把很明显是内部网站的内容给你展示了。
你闭上眼睛。“我看不见,看见了就是共犯。”
“鸵鸟。”他说。
“鸵鸟就鸵鸟。”你要哭了,破罐子破摔,“不要给我展示我老公是犯○分子的证据啊你这个画皮妖怪!季晓!季晓!季晓去哪了!”
“被附身我老婆的狐狸妖怪吃掉了。”
他伸手牵你的手。掌心很温暖。心情在这温度中低落地沉静下去。你睁开眼睛看他,他也看着你。胸口的不安在对视间愈发满溢出去。回家是下午,这时已经傍晚了,落日染成橙红的天光洒落卧室。你背对着天,而他面向你。这光的颜色像那日回家你所见的酡红,一层朦胧的泛着薄赤的浅淡滤镜。他问,“不问我为什么吗?”
胸口又酸又涨,鼓得发涩。呼吸困难。你好像随时要哭出来,想要移开视线,却好像被牵引,在畏怯与悲伤中牢牢落在丈夫映着光的脸,怎么也移不开眼。
“…我又,不傻。”
“也不问我在做什么?”
“…写程,序吧。”
“老婆好聪明。”
“……”
有点想逃走。
他这样子好陌生。
仍然喜欢。但是这样子好陌生。
酡红的光罩在他的脸上。
清晰而舒朗的五官仍然纤毫毕现,而眼瞳中毫不掩饰地生发出某种锋利到刺人的锐气。你不确定这是否是杀意。但毫无疑问,这是想要刺伤某人,将尖刀搠入仇敌心脏的冰冷仇恨。他说,“我打算和席哥一起搞他一票。——之前就这么商量的。五月他不是去的德国吗?这两个月我研究了一下,有些资料挺有意思。够他喝一壶。”
“…不要被发现了。”你垂下眼睛,很轻地说,“你不能牵连到自己。季晓,这样很危险。”
“……”季晓看着你,没说话。
“怎么了?”你轻声说,“季晓,你要先保护好自己。这些跨国公司,为了钱不管别人的命,得罪到他们后果会很严重…”这话题让你焦虑起来,“你之前,都在做这个吗?照顾我这几天没空遮掩,会不会出纰漏?能不能我也跟你一起学?但你有基础,我这边可能学得会很慢…”
“…哇,老婆不满足共犯身份。还要跟我当雌雄双煞。”
“很严肃的啊,你什么语气。”
“好的老婆。”季晓从善如流。你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投降似的苦笑起来,说,“…我说真的,老婆,你学不来。术业有专攻,你有自己擅长的事。这不是你的领域,做起来事倍功半。我上手快是因为基础比较硬。你就相信我吧,行吗?”
“…可是你学的前端啊。也不是各种代码都懂…程序员和hacker还是有区别的吧。”
“…”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问。
“我说的基础其实不是这个…”他还是欲言又止的样子,表情有些纠结。
“你之前就学过吗?”你误会了,稍微歪头,好奇地看过去,“有故事吗?上着学把学校官网黑了之类的…?”感觉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那个不是我,是我班班长干的。”
“你们班犯罪分子很多嘛。”
“是吧?可能因为学的数学吧。”
“…啊。”你。
“我没说过吗?”他。
“好像没有诶。你只说过你当过义务兵……”你茫然回忆,“还当过保安,卖过手抓饼,试过开放麦,考过货车证,最后决定报班去学程序…啊。”
你愣住了。
这么一想,他从来没跟你讲过学校里的事。
最接近的还是席重亭说的那个机车风云。
那也是高中时期的事了。
大学时期一件也没有过。
想到这里你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交流的内容、从始至终都是爆炸性的全新信息;尤其是——
你看着展示犯案成果的爱人,慢慢睁大了眼睛。
“——等下,季晓你…学数学的?!——○大王牌专业?!我一直以为你和我一样是生化环材天坑——这专业万金油你怎么想到出来当程序——等下,所以你高考多少分啊?!”
“我是我们专业最后一名来着…”
季晓诚实地说,“○大数学系那年的分数线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