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第 35 章 ...
-
05
“……”
“……”
“……不太行吧。”他沉痛地说。“你这不是很严重吗?”
“没有那方面意思……”
“说得很惹人误会啊。”
“抱抱就只是抱抱呀。刚刚说躺下就可以抱抱的。”
“可是!”他说,“你的表情!和动作!和话都很惹人误会啊!”
“就是很想和老公贴贴嘛。”
“…咕呜。”
“老公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可恶。每次都这种时候…”
“怎么了嘛。”
“叫我老公。”
“本来就是嘛。”
“还在生你的气。”他闷闷地说。“非常不甘心。黎潮。很生气。”
“…对不起。”
“不会轻易原谅你的。”
“真的很对不起,老公。”
“你就是个坏女人。”
“对不起。坏女人只喜欢你,老公。我错了。”
“……可恶……”
“老公这身好帅。好喜欢。”
“鸡窝头光膀子大裤衩到底有什么可帅…再说你回家不会跟我说一声吗?拖个轮椅就自己回来你知道我刚看见有多害怕吗!还以为你——”他把后半截话咽下去。又吐了一口很长的气。
“没关系,就是开了下刀。比剖腹产要轻多了。”你试图比划刀口长度。不慎扯到伤口,表情扭曲起来。
季晓沉默地看着你。
你虚弱地移开视线。
丈夫安静几秒,弯腰扶你躺下,你顺从配合,凑近偷亲他的肩膀。皮肤触感凉凉的,喜欢。你脸红了。他忍气吞声地看你一眼,一幅很不高兴的表情,错开脸。“你吃饭了吗?是不是要吃流食。”
“是的!”你捧场道,“老公这都知道!好厉害!”
“你再逗我一个呢…我是狗吗?”季晓多少有点火大,压着火气说,“我看看你的伤。”
“…你自己去撩起来就好了嘛。”你小声说。
“先征求一下你的同意。”
“…明明之前也有半夜把我剥光。”
“那是…好像有道理。那我开始了,痛了告诉我。”
“季晓。”
“嗯。”
“说话有歧义的、好像不只是我诶。”
“我就这么说了。”他语气冷淡,瞥你一眼,“不行?”
口吻听起来有点粗鲁。
“…是高中生小混混吗。”你嘟囔着吐槽。
这话是之前那个人调侃过的。据说这位男士高中时期曾有一段机车风云。你说出口才意识到信息源。
“反正你也信。”
果然他语调异常不快。你咬唇静默下去。丈夫冷着脸卷你的棉布裙。卷到腿根处布料牵拉,你双手撑床,费力抬起身子配合;他扶稳你,怕牵拉伤口,单手探入托举。掌心很烫,有茧,五指张开嵌入,圆弧形的清晰指印。布料迅速卷上腰际,身下手臂发力,缓而稳地放下床榻。中心重量柔软而弹性地滚过,他停了一下才抽手,钝痛余韵蔓延开来。
“……”
“……”
两人都没有说话。
你脊背发烫,脸颊烧红了。他喉结轻微滑动,倾身按面板开灯,坐回床边,低头看你的腰。
一圈白布。
他沉默了一下。
“…这还不能拆吧?”
“是的。”
“刚刚怎么不说。”
“你说要看嘛。”
“……”
“…想让你这样做。所以。”
他语气简直不可思议。“伤成这样还要勾引我……”
“……想和你靠近一点嘛。一直说要抱抱。你又不同意。”
“所以就骗我。”
“也没有说你撩起来就能看到呀。”
他额头冒出青筋。“黎潮你现在真是——”话到一半偏头望去,本意是兴师问罪,对上心上人弯弯的笑眼,被温柔垂睫一望,满腔混沌复杂的怒火像撞进一汪熨帖柔泉,刹那又浇灭了。他缓慢深呼吸,低头去看爱人腰间一整圈宽而厚的雪白缠布,手指悬在缠布上方半毫米,忍耐地描摹出一个圆环,问,“多长。从哪到哪。给我指一下。”
“这里,”你指向靠近胯骨的位置,横向拉伸一条三厘米的短线,“到这里。很窄的,没关系。”
“…里面呢。”他低声问,“有伤吗?”
“没事的。”你握住他的手轻按上去,“因为提前出院、才看起来很严重。加压缠了很厚的纱布,碰到也不会痛。不要用力去摁就好了。”
爱人的手掌、很轻地覆盖上去。
许久,垂着头问,“为什么提前出院。”
“想快点见到你。”你说。
“……前天不是还。”
“前天也留你吃饭了的。”
“你当时什么状态,我当时什么状态。”想到前天季晓火一瞬间窜起来了,语调更加粗暴,“留我,然后我把你干到医院吗?”
“……对不起。”你无措地说。
“别对不起了。”他烦躁道,“你他○到底怎么想的勾引他上床?!”
室内回音激荡。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大。
“……”
你怔住了。
他心底一坠,意识到话说重了。
转头看去,妻子素颜白裙,倚靠在一站一躺的交叠软枕,像做错事的孩子低垂眼睫,蜷缩指尖,不自觉揪着身下薄被;她今天不再散着头发了,低马尾垂在脑后,一绺碎发打着旋儿掉在脸侧,薄唇毫无血色。
她的脸色比前日更苍白,是属于病人的苍白。她的身体被严重伤害过。她才做过手术。
她提前出院回家找他。
她明显,不打算离婚了。
“…抱歉。”他哑声说,“抱歉。…对不起,老婆,我没控制住情绪。”
“你没有错,是我…”她的一只手始终握着他。她有点困惑地牵起唇角,轻轻解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不说对不起。”
因为他刚刚说「别对不起了」。
她就真什么都不说。
按理说他应该感动,可这一点又无端激起他的烦闷。或许他其实明白原因,他的爱人向来如此,一推即离,想拉却万分艰难。以往他心甘情愿。而如今,即便他依然想留下她,依然对她有执念和本能的感情,那感情在几次三番的冲突、争执和亲眼目睹中也掺杂了太多其它杂质。
他难以遏制那些漆黑的恨与不甘。
但与此同时,更压不住磁铁般本能的吸引。
他一方面觉得对方对他太不公平,一方面又可悲地因为妻子愿意回家而感到令自己厌恶的狂喜。他憎恶自己轻而易举接纳,不肯原谅,然而他更加无法自控地渴望她回家,回到他身边。
哪个男人能接受这种侮辱?
当着他的面,一次又一次。一个两个三个,也就算了。最后还要挑——谁不好?——他最好的朋友。
还要在隔壁。
在婚房。
在他们的家。
他能。
说来也怪,妻子回家前他已经把这事认了,咬碎了和着血剌过嗓子硬吞下去,不要脸面一样因为她一句话自己拎着东西搬回家,期待她回心转意。可她真回心转意他又其实接受不了,又翻出这回事,又窜起火来。像已经吞下去的尖锐石头顺着胃袋翻滚出去,再一次划破鲜血淋漓,沿食道硬挤出去。结果这一团刺其实半点没磨平,反过来一来一回划伤他两次。
可能他就没想过她能回心转意,毕竟离婚手续只差一个确认,分手费只差最后20%,他已经准备好贴上签证去南极散心。——她操控电动轮椅咚地一声又冲进了婚房。
她是做错了,他是没原谅。
他压着一肚子的恨与不甘。
但。——但。但——
但她。
……自己,先把自己。
搞得,这么。……。
……她回家了。
她选的人是他。
钥匙交还给她,家里有一段时间没住人。落了点灰。主卧床单重新换洗,挂在客厅晾衣杆。他花了一整天时间收拾。现在的四件套是压在柜底的存货,温馨的白棕色卡通图案。空调制冷冰凉渗入空气,寒气轻微流动。爱人身上穿着家里带去的简单室内裙,裙摆撩至腰际,暴露大片皮肤,皮肤上有细腻的颤栗颗粒。他倾身去够床角卷成一团的薄荷色夏凉被,盖住眼前雪白的厚重绷带和蜷缩的合拢双腿。她的指尖碰到他的手,温度是凉的。
她接过薄被,拉到鼻尖,垂首轻轻贴了上去。
她什么也没说。没有明显的动作。
但他就懂了。
刚刚他一个人在这里睡觉。
……黎潮在闻他的味道。
这个细节一瞬间击垮了他。
无形的箭矢一道一道穿透他的心脏。
他分不清它们是金色还是铅色。
“……还会回去吗。”他问。
像是给自己一个理由。
“不会了。”她说。
于是她就给了他这个理由。
“还跟其他人玩吗。”他问。
“不会了。”
“…今后只有你。”
她很轻很轻地说,“对不起,季晓。我让你伤心了。”
“……躺着休息会儿,有事喊我。”他低低回应。
“我去弄点吃的。…是要吃流食吧?”
“嗯。”她小幅度地点头。
他看过去。
黎潮也在看他。
从回家起她一直凝视他。
双方共同努力的破冰对话过后,状态回归日常,她始终是这幅表情。神色仿佛随时将要融化,目光如金黄的蜜,温热、黏稠,如影随形,腻而暖地滴落在他的皮肤,温柔、浓厚而甘美地,缓缓蔓延开来。
他一面涌现一种强烈的恨意,一面又无可救药地意识到他正为此心动。
他恨得胸口发涨。又涨,又涩,又,……
……又更加无可救药地涌现出另一个念头。
就是,如果这段经历,这段双方都感到痛苦的,漫长、撕扯、泥泞不堪、一团乱糟的出轨经历,能让她就此对他有愧,让她明白外面的男人都是些什么东西,能让她这样一个人——就此坦然,表达。
那他也愿意。
他好像甚至就甘心了。
这想法以前叫朋友知道,不知道要把他说成什么。
但事到如今,对方大概什么也不会说了。
……太晚了,给她弄点吃的吧。流食。做点粥?粥算不算固体?或者豆浆机还在,打碗豆浆?…待会查一下,顺便问问她都吃什么口服药,什么时候去医院换药拆线。要遵医嘱。想到这里他垂首起身,从始至终缠在掌心的柔凉的手握紧他,牵住他,小声叫住了他。
“季晓。”
“我在。”他说。
“抱抱我嘛。”她很轻地撒娇。
她从最开始求到了现在。
她之前有这么偏爱肢体接触吗?
或许这是那段经历烙在她身上另一重无法抹消的痕迹。她被那个世界烙下太多、太深、如树的触须根植入下腹血肉的刻骨痕迹,而这道伤口本身即为那个世界为她预备的接纳印记。这念头让他产生一阵强烈的厌恶。他很想就这么一走了之。可黎潮仍然那么仰着脸,要淌出金黄的蜜一样,柔软而甜蜜地凝望着他。他再一次无可救药地感受到与妒火共同上涌的绝望的甘愿,甚至那熊熊燃烧的妒火反将甘愿炙烤得愈发绵密而甜美。——她此刻在凝望他。她此刻在他面前。她此刻眼里只有他。仿佛有纤细铅线无形地牵住他的脖颈,缠住他的四肢,要逼迫他跪倒下去,亲吻她的指尖。他弯下腰去,极尽克制地环绕手臂,将爱人脆弱、甘美而温暖的身体轻轻搂进怀中,而她不顾下腹伤痕拉扯,艰难抬起手臂,极尽柔情地抱住了他。
她身上有鲜血、药物、消毒液与水的味道。
她身上有他的味道。
“——我爱你。”
她在他的耳边轻声说。
“——季晓,这一生我只爱你。”
金箭应声而发,穿透心脏,一贯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