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火》梧双

9、马捷帕(一）

　　对方就这样非常随意的扔下这一句话，语气轻松的仿佛是否真正会兑现，都还是个未知未定的事，随即便转身离开，嘴角还带着一丝似乎是势在必得的弧度。而土方自始至终愣在原地一动未动，整个过程他的脑中都是一片空白。但等他一个哆嗦蓦时清醒过来，再转过身朝那人离去的方向望去时，那人的身影早已毫不拖泥带水，于漆黑的夜幕中消失的干脆利落。

　　那之后，土方岁三站在原地，冲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失神了很久很久。

　　在那件事之后，又过去了一段时间。细算起来也有一季之长，足以可以让人淡忘掉很多事，也早已过了一个听起来就很飘渺的诺言的兑现期。但是，他们一定会再见的。只要是这个男人，只要是他说的话，就一定会兑现，那时候的土方岁三，或许连自己都没感觉到，在他的潜意识里，自己从一开始，就从未这个男人说的话，有过一丝一毫的质疑。

　　于是，也是在这一年，寒冷的冬季过去，温暖的四月之初，樱花最是灿漫之季，他们终于迎来了两人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次相遇。因为，正是在这次重逢之后，两人起点不同的人生，正式接轨交错，而在自此之后彼此相拥相融，渐渐终成为了谁也分割不了的一体。

　　故事从这里，便正式开场了。

　　土方岁三在这之前，或许怎么也想象不到，与那个男人再次相见，竟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那是在樱丘学院新一届入院新生的考核甄选会上。

　　原本按照例年的惯例，评审只需派出学院几位资深的导师，从前来应考的学生中，通过两轮的筛选，挑选出足够资格进入学院入读的学生，再通过抽签的方式决定将学生分派到各个导师的门下进行学习。但这样的惯例，在土方接手理事长之位，将学院整个体系进行全新的改革的同时，也得到了彻底的改变。

　　从土方同时接手理事长和钢琴系总教授开始，之后的四五年，几乎每一年的新生甄选会土方都是亲自参与进行甄选的，并且不但是导师，各系的总负责也得一起陪同。因为理事长的亲自监督，甄选过程直接避免了导师因为私心的参假行为，且评审水平因为加入了理事长与各位总负责，也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因此，樱丘学院这四五年来所收的学生，尽管数量不多，却可以说各个都比往届数几十年来的都要优秀许多。

　　甄选会的内容，包括了乐理知识和现场演奏两部分。前来应考的学生，在通过了前半部分对于乐理知识的笔试之后，便可以参与现场演奏的考核。乐理知识的考核不算简单，但大多的学生都能通过，能否通过考核的重点便在于之后的现场演奏。

　　现场演奏的内容听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并非易事。即应试生自行挑选三首，不同作曲家在不同年代背景下，风格不同，对于技巧也有一定难度要求的曲子，串联在一起，为其命名故事主题，并进行现场演奏。其目的在于考核学生对于乐曲本身内涵的理解度、一定程度的冥想力，及对不同风格乐曲演奏的掌控力，现场表现力、听众感染力等等。

　　那一年的新生甄选，土方依然是全程听审下来的。因为考题的新颖与别出心裁，使得前来应考的学生跃跃欲试，几乎都是挖空了心思选曲弹奏，卯足了劲去表现自己个性独特的音乐，而学院的老师们也都带着趣味去评审，在遇到自己喜欢的音乐时甚至也会悄声与身旁的老师交流。对于整个甄选会的过程，可以说无论是前来应试的学生还是评审的老师，都感到了一种考核以外，轻松而愉悦的享受。

　　“诶呀，今年的学生都十分优秀呢，”坐在土方身边，一位同身为钢琴系负责的教授，凑上来对其轻声耳语道，“无论是技巧，还是表现力而言，都能让人感觉到这些年轻人的十足的个性与活力呢！”在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便带着试探的口气，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不知，理事长您……今年可有看中的学生？”

　　学院里有个几乎不成文的规定。院内一定资历的导师，都有资格指名自己中意的学生收入门下进行培育。若有优秀的学生同时被几位导师看中，那么其中最有资历的老师才能拥有对该生的指导权。而土方身兼理事长与钢琴系的总负责二职，若有看中的学生自然可以优先收入门下，而其它老师固然也有同时看中的可能，但若与其选择相冲，也只能在望而作罢。

　　土方听闻对方这样问，心里自然也是有数的，只是虽然今年有潜力优秀的学生很多，但却甚至没有能让他特别在意的，所以也并不是十分在意的应了一句，“刚刚那个演奏了门德尔松的《仲夏夜之梦序曲》，好像，是叫……什么向井的学生，藤泽教授的眼光不错。”

　　在被土方一眼看穿小心思多少有点尴尬，但藤泽教授却也知道，这是理事长的默许了。身为钢琴系从前的总负责，他自然也是希望能招收到优秀的学生收入门下，有朝一日能培养出登上金色大厅的人才来，可眼下系里最为出众的钢琴专攻，斋藤一，去年甄选会上的演奏也是让他十足的惊艳了一把，可却被土方亲自指名收入门下，而碍于对方理事长的身份，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再从别的学生中挑，可心里总也无不极是不甘与遗憾的。

　　而今天这个叫向井的学生，即使水平不如斋藤，但就技巧与表现力来说，也算是目前所有应试生中水平最为优佳的了。于是藤泽教授在终于心满意足，有意想要奉承几句，土方却在他开口之前先一步打断，道，“下一个学生呢？姓名，主题，以及演奏曲目。”

　　藤泽忙低下头，有些手忙脚乱的找到名册里的资料，然后应道，“额……风间，风间千景，主题是《与魔鬼度过的三个夜晚》，演奏曲目，分别是，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肖邦的《革命》，以及，李斯特《超级十二首》的第五首……《鬼火》？”

　　听到这里，土方微微的皱了皱眉头。确实，这三首选曲，满足了考核要求中对于“技巧”以及“不同作者时期风格”几点的要求，也都是能充分体现演奏者对于曲子内涵理解与表现力的曲子，可其所命名的主题，听上去关键词就是“夜”，其它两首还好，但那首肖邦的《革命》怎么想都无法与《夜》的主题相搭，且是与“魔鬼”度过的夜晚，那首莫扎特如同讲给孩子听的童话一般美好的《小星星变奏曲》，就无法不说充满了违和感。

　　……更别提那首，就连土方自己也很难掌握得当的曲子——《鬼火》。

　　土方带着多有些微妙的心情，自己也低下头，找来名册翻开。却在看到名册上贴着的照片上的人时，脑中有了几秒钟的空白。霎时间有些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抬起头，就看见台上确确实实的站着那么一个人——

　　——……是他？
　　——…………是的，没有看错，自己没有认错。

　　是他。那个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那个神圣而禁忌的黄昏中，目光有着极为犀利的洞穿力，如同灵魂的审判者一样的男人。

　　——风间千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