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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断联协议 ...

  •   断联日从清晨五点开始。

      向遥在天亮前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陈遂怀里。他的手臂还环着她,呼吸平稳,但眉头微皱,像在做一个不太好的梦。

      她没有动,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晨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他睫毛上镀了一层很淡的金边。他的脸在睡眠中显得很柔和,没有了平时那种紧绷的克制。

      这是她最后一次,以“连接”的状态看他。

      最后一次能感觉到他的体温、他的心跳、他潜意识里的情绪波动——此刻是平静的,像深潭的水,但在水底,有什么东西在缓慢搅动。

      大概是焦虑。大概是不舍。

      大概和她心里的一样。

      六点,陈遂醒了。他睁开眼睛,看见她,愣了一秒,然后记忆回笼——今天是断联日。

      他的手臂收紧了,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很用力,像要确认她还在。

      “早。”他的声音有点哑。

      “早。”向遥说。

      他们没有立刻起床,就那样躺着,在渐渐亮起来的天光里,听着窗外早起的鸟鸣,和远处隐约的车声。

      普通的一个夏日清晨。如果忽略今天要发生的事。

      ——

      断联协议需要在两人都清醒、放松、但专注的状态下执行。向遥查的资料说,最好在安静、私密、没有干扰的环境里。

      他们选了陈遂的房间。把窗帘拉严,手机静音,电脑关机。像要进行一场严肃的手术。

      而他们自己,是病人,也是医生。

      上午九点,两人盘腿面对面坐在床上,中间隔着一米的距离——这是协议要求的最小间隔。

      “准备好了吗?”向遥问。

      陈遂点头,但脸色苍白。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T恤,显得整个人更单薄,更易碎。

      向遥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在心里调出系统界面。经过这几天的操作,她已经能比较熟练地找到“连接管理”的选项了。

      菜单展开,最下面有一个红色的按钮,旁边标注:【永久断联协议(不可逆)】

      她点了下去。

      系统弹出确认框:

      【警告:执行此操作将永久终止与目标‘陈遂’的系统连接】
      【可能后果:情感记忆模糊化、共情能力暂时性下降、连接戒断反应(持续1-4周)】
      【是否确认?】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双方需同时确认,协议将在24小时内逐步执行。】

      向遥睁开眼,看向陈遂:“你那边弹出来了吗?”

      陈遂点头,眼睛还闭着。“弹了。”

      “那……”向遥的喉咙发紧,“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点确认。”

      “好。”

      “三。”

      她看见陈遂的睫毛在颤抖。

      “二。”

      他的手指攥紧了床单,指关节发白。

      “一。”

      两人同时在心里,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按钮。

      一瞬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白光,没有声音,没有剧痛。

      只有系统界面上,出现了一个倒计时:【断联进程:0.1%,剩余时间:23小时59分】

      原来不是瞬间切断,是缓慢剥离。像撕胶带,一点一点地撕,让疼痛拉长,让告别漫长。

      向遥睁开眼睛,看见陈遂也睁开了眼。两人对视着,在昏暗的房间里,在刚刚开始的断联进程里。

      “有什么感觉吗?”她问。

      陈遂摇头:“还没有。你呢?”

      “也没有。”

      但他们都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空虚——不是疼痛,不是失去,是更早的东西:预感。预感到就要失去了,所以现在的一切,都开始带着告别的味道。

      包括这个房间,这张床,这个夏天的早晨,和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

      ——

      第一个小时,断联进程到5%。

      两人决定像平常一样度过这一天。他们去厨房做了简单的早餐——煎蛋,吐司,牛奶。陈遂煎蛋的技术不太好,第一个焦了,第二个又太生,第三个才勉强可以。

      向遥没有挑剔,把三个蛋都吃了。很咸,但她吃得很慢,像在品尝什么珍贵的东西。

      “以后,”陈遂看着她吃,“要记得吃早餐。”

      “你也是。”向遥说,“别总喝咖啡。”

      “嗯。”

      “天气冷要加衣服。”

      “你也是。”

      “别熬夜。”

      “你也是。”

      对话变得像两个老人在互相叮嘱,琐碎,重复,但每句都重得让人想哭。

      第三个小时,进程到15%。

      他们去了河边。白天的河边很热闹,有钓鱼的老人,有带孩子散步的家长,有跑步的年轻人。

      他们坐在那张长椅上,看了一个上午的河水。

      “你还记得吗,”陈遂忽然说,“高一那次,我在这里问你,如果我没有系统,你会不会想攻略我。”

      向遥记得。那天雨很大,他撑着伞,问得很认真。

      “我当时怎么回答的?”她问。

      “你说‘不会’。”陈遂说,“但现在呢?现在如果没有系统,你会……”

      他没有问完,但向遥懂了。

      “会。”她说,“就算没有系统,就算你只是个普通的、安静的、很难接近的陈遂,我也会想靠近你。只是可能……会慢一点。笨一点。但一定会。”

      因为有些吸引,不是系统创造的。是更本质的东西。

      比如他画画时的专注,他讲题时的耐心,他偶尔流露的、笨拙的温柔。

      比如他在她摔倒时,即使自己也疼,还是跑过来的样子。

      陈遂的眼睛红了。他转过头,看着河面,很久没说话。

      第六小时,进程到30%。

      中午他们去了常去的那家面馆。老板认得他们,笑着打招呼:“今天怎么这个点来?逃课了?”

      “毕业了。”陈遂说。

      “哦对,高考完了!”老板拍拍脑袋,“考得怎么样?”

      “还行。”向遥说。

      老板给他们端来两碗面,又送了两瓶可乐:“送你们的,毕业快乐!”

      毕业快乐。这个词在今天听起来,有点讽刺。

      两人安静地吃面。吃到一半时,向遥忽然感觉到一种细微的、像电流通过般的刺痛,从太阳穴开始,蔓延到整个头皮。

      她抬头看陈遂,他也皱起了眉头。

      “疼了?”她问。

      陈遂点头:“一点点。像……针扎。”

      断联反应开始了。连接在剥离,像撕开粘在一起的皮肤,会疼,会出血,会留下疤。

      但他们没有停。继续吃面,继续喝可乐,继续扮演两个普通的、刚刚毕业的、只是有点沉默的高中生。

      第九小时,进程到45%。

      疼痛开始明显。不是持续的疼,是一阵阵的,像潮水,涨起来时淹没一切,退下去时留下空虚。

      他们回到陈遂家,躺在沙发上,什么也不想做,就只是躺着。

      向遥的头枕在陈遂腿上,他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动作很轻,很慢,像在安抚,也像在记忆。

      “我小时候,”陈遂忽然说,“养过一只猫。流浪猫,很瘦,但很粘人。我偷偷养在楼下,每天去喂它。”

      向遥没说话,只是听着。

      “后来它死了。”陈遂的声音很平静,“被车撞的。我抱着它,感觉到它的体温一点一点凉下去,心跳一点一点停掉。”

      他的手指停在她的发间。

      “那时候我就想,有些东西,你握得再紧,也留不住。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握。”

      所以他不交朋友,不靠近,不期待。所以他把好感度锁定在15%,把安全距离设定为1米。所以他在心里造了那个系统,告诉自己:这样最安全。

      但向遥出现了。她撬开了他的壳,走了进来,握住了他的手。

      现在,她要走了。

      而这一次,是他自己选的放手。

      “对不起。”陈遂说,声音有点哑。

      “不用对不起。”向遥闭上眼睛,“是我们一起选的。”

      是啊。一起选的断联,一起点的确认,一起承受这漫长的、24小时的剥离。

      没有谁对不起谁。只有两个太年轻、也太清醒的人,在爱情和自我之间,选了后者。

      也许很多年后他们会后悔。也许不会。

      但现在,他们只能这样选。

      第十二小时,进程到60%。

      疼痛加剧。从针扎变成钝痛,从头皮蔓延到全身。向遥开始出冷汗,手指微微颤抖。

      陈遂的状况更糟——他的系统运行时间更长,连接更深,剥离的疼痛也更剧烈。他的脸色白得透明,嘴唇咬出了血印。

      “要停下来吗?”向遥问,“现在还来得及。系统说,在进程90%之前,可以单方面终止。”

      陈遂摇头,很慢,但很坚定。

      “继续。”他说,“不然之前的疼,都白挨了。”

      于是他们继续。继续躺在沙发上,继续握着彼此的手,继续在疼痛的间隙里,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说大学,说专业,说以后想去的城市,想做的事。

      说一切“以后”——那个没有彼此的以后。

      第十五小时,进程到75%。

      向遥开始出现记忆闪回。

      不是系统的数据泄漏,是更混乱的、像梦境一样的画面:

      六岁的医务室,薄荷糖的甜味。
      高一的教室,他坐在窗边的侧影。
      雨天的伞,河边的长椅,音乐教室的钢琴声。
      那个很轻很轻的吻。

      画面一帧帧闪过,清晰得像昨天。但疼痛在提醒她:这些正在变成过去。正在被剥离,被模糊,被放进“断联后可能遗忘”的分类里。

      她抓紧了陈遂的手。

      “你会忘吗?”她问,声音在抖。

      陈遂摇头,但眼神很空。“我不知道。系统说……可能会模糊化。”

      模糊化。不是删除,是蒙上一层雾。看得见轮廓,但看不清细节。

      比如记得喜欢过一个人,但不记得为什么喜欢。

      比如记得牵过手,但不记得他掌心的温度。

      比如记得接过吻,但不记得那种心跳停止的感觉。

      那比彻底忘记更残忍。

      第十八小时,进程到90%。

      最后的10%。也是最疼的10%。

      向遥已经坐不起来了,她蜷在沙发上,身体一阵阵发冷。陈遂把她抱在怀里,用毯子裹住,但他自己也在发抖,体温低得吓人。

      两人的系统界面都在疯狂闪烁,像垂死的机器在做最后的挣扎。

      连接强度在快速下降:80%…70%…60%…

      每降10%,就是一阵更剧烈的疼痛。像有根绳子,从大脑深处被硬生生抽出来,带着血肉,带着神经,带着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陈遂……”向遥的声音很弱,“我有点……撑不住了。”

      “再撑一下。”陈遂把她抱得更紧,“就一下。”

      他的声音也在抖,但很坚持。

      第二十小时,进程到95%。

      疼痛达到顶峰。向遥失去了时间感,只觉得自己在一片黑暗的海里沉浮,每次浮上来喘口气,就被更大的浪打下去。

      她听见陈遂在耳边说话,但听不清内容。只感觉到他的眼泪,不停地滴在她脸上,温热,然后变凉。

      她想说“别哭”,但发不出声音。

      第二十二小时,进程到98%。

      疼痛突然减轻了。不是消失,是变得……遥远。像隔着玻璃看一场火灾,看得见火光,但感觉不到热。

      连接强度:20%。

      向遥睁开眼睛,看见陈遂的脸。很近,但很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他的眼睛很红,全是血丝,但眼神很清醒,清醒得可怕。

      “快结束了。”他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

      “嗯。”向遥应了一声,发现自己能说话了。

      两人安静地对视着,在最后2%的进程里,在连接即将彻底消失的前一刻。

      像两个站在悬崖边的人,看着脚下的深渊,和深渊对岸的彼此。

      第二十三小时五十分,进程到99%。

      系统弹出最后的提示:

      【断联即将完成】
      【最后确认:是否保留基础情感记忆?】
      【是(可能产生长期情感影响)/否(彻底情感剥离)】

      两个选项。

      向遥看向陈遂。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在做出选择。

      她也是。

      他们选了同一个选项:是。

      保留记忆。保留那些好的、坏的、甜的、疼的。保留六岁的糖,十六岁的吻,和此刻铺天盖地的离别。

      哪怕会疼很久。哪怕会影响一生。

      但他们选保留。

      因为那是他们活过的证明。

      最后十秒,系统开始倒数:

      10——
      向遥握紧了陈遂的手。
      9——
      陈遂回握,很用力。
      8——
      他们看着彼此,最后一次,以连接的状态。
      7——
      “陈遂。”向遥叫他的名字。
      6——
      “我在。”他说。
      5——
      “要好好的。”
      4——
      “你也是。”
      3——
      眼泪同时掉下来。
      2——
      “再见。”
      1——
      “再见。”

      0。

      【断联完成。连接状态:已终止。】

      世界安静了。

      不是声音的安静,是感知的安静。

      那些持续了几个月、甚至可能追溯到六岁的——心跳的共振、情绪的共鸣、记忆的闪回、疼痛的共享——全部消失了。

      像突然失聪的人,听不见声音,也听不见寂静。只是空。

      向遥躺在陈遂怀里,感觉到他的心跳——现在是独立的,属于他自己的心跳。感觉到他的体温——现在是独立的,属于他自己的体温。

      她抬起头看他,看见他的眼睛——现在只是眼睛,不再有那些浮动的数值,不再有底层波动的光。

      他也在看她,眼神陌生,像第一次看见她。

      因为这是第一次,他们以“无连接”的状态,看见彼此。

      纯粹的,没有系统干扰的,两个人。

      “结束了吗?”向遥问,声音很轻。

      陈遂点头,很慢:“结束了。”

      他们松开握着的手。手掌分开时,有种奇怪的剥离感——不是疼痛,是更深的,像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

      两人坐起来,在沙发上,隔着半米的距离。

      没有说话,没有触碰,只是坐着,在断联完成后的寂静里,适应这种全新的、孤独的、普通的存在方式。

      窗外天黑了。一天过去了。

      断联日结束了。

      而他们的关系,也从这一刻起,进入了倒计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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