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情葳蕤》殇雪凝

7、第五章

　　近些天来我过得不太快活，很想由百花宫搬回人参母子隔壁那间屋子。原因很简单，怕被那些个粘人的东西缠上。
　　“少神，瑶漱君又来喽！”迎春花一族的小仙婢都是些大胆活泼的，一个两个笑的暧昧至极。
　　是瑶漱将我从魔君绰影的幻境救回，我又受了他半个月灵力才治好身上的伤，顾及之前没给过他好脸色面对他时便极是不好意思，可他却日日要在我跟前晃一晃，晃得我很是难过。
　　“就说我今日精神欠佳不宜见客。”
　　“葳蕤你每次找托词都是这么一个，听着的人都要觉得厌烦了。”
　　我怀疑百花宫上下都被瑶漱收买了，以至于他出入犹如无人之境。而今日我看着他尤为不同。和平常一样，他一来便自顾躺在我殿中唯一的一张美人榻上。他躺着的样子和别人有那么点不同，人家都是怎么舒服怎么躺，他却是怎么难受怎么躺，通常是半边身子侧躺在榻边一手还要支着上半身，堪堪要掉未掉的样子，极其的轻佻风骚。今日我瞧着他比往日又更为风骚些，却又一时想不出哪不对，研究了半天方才明白，是他那一身衣裳的问题。
　　之前见他都是一身黑色锦袍，只低调的绣了些银色云纹，今日黑色锦袍之上却绣了大朵的金色牡丹，妖孽的很。我斜眼打量他，只觉得入眼一片金光，他就在光晕里斜挑着细长的眼幽幽的摇着手中一把白底折扇。他的长相装扮与行为委实是不像仙界的人，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与魔君绰影换上一换倒是正正好的。
　　“哪来的呆呆花啊？”他扇子一收，笑道：“你这痴痴的模样倒是娇憨可爱很得我心。”
　　我干咳一声，端了杯水递与他：“你确定绰影长你五万岁？”
　　他选择了直接无视我。
　　这场面多少有些让我尴尬，想了想，还是和他解释了下：“我是觉得，他很像个神仙，而你又不太像个神仙当然我不是说你像个妖魔啦。呵呵，长相妖孽是好事，好事。”
　　“是么，长得美却也不是我的错。”
　　又是一个自恋的人。这年头，男的普遍比女的注重外貌，以至于大多数的女神仙都比不过男神仙，这也是继男女比例失衡导致仙界男神仙中断袖越来越多的第二大原因。
　　不再和他闲扯，我回桌案前兀自理以前的一些书稿，反正他日日来，晾得他久了自觉没趣也就走了。可不曾想他完全没有客人的自觉，如此明显的逐客之意也看不出来，当然不排除他看出来也全不当回事的可能性。特特挨到我身边不说还伸手取走我鬓角的花。
　　“你近些日子鬓边一直簪着的这朵秋牡丹着实是败笔，我不喜欢。”
　　“瑶漱！”
　　我对他给予的特别关心总是忐忑不安，一个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呢，这总是要有原因的。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我根本毫无干系。”
　　我本着严肃认真的态度来与他谈这个问题，可他一点也不严肃认真，而且很不正经地用折扇柄挑着我的下巴，摆出无辜的表情道：“我和你说过的，我对你一见钟情。”
　　我一直都认为一见钟情这个东西很不靠谱，一见见到的最多不过是一个人的外貌罢了，那情钟的自然也是外貌，和品性就搭不上边。而事实证明，大多数神仙眷侣分手的主要原因都是品性不合。我很想和他将我的这个想法说一说，开解他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欢喜我，譬如我要是长得很丑，他肯定是无法对我一见钟情的。历来一见钟情的传说啊故事啊什么的都是些才子佳人，美男与丑女的配对确实是没有的。但这番解释没个几十句话是说不完的，考虑到下巴上顶着的折扇，我还是只能俗套的问了句：“那你喜欢我什么地方？”
　　他用空着的一只手在旁边的花瓶内取了枝海棠花别在我发间，摆弄着看了看，朝我花枝招展的笑了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笑容的意味，他早已俯下身在我的唇上舔了一口，离开我唇角时还吧唧了下嘴。
　　“我哪都喜欢。”
　　“登徒子！”我立刻跳了起来，将手中书稿一股脑砸向他。是天君的孙子也不能这样欺负人！由此我更加肯定，他对我的好不过是纨绔子弟对女子的示好手段，全不是真欢喜我了。
　　“别恼，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他一把抓住我的手，俯身在我耳边轻轻讲了句话。
　　这句话简直叫我不能站立，明明心里完全不能相信，却控制不住抓着他的手问他：“真的？姐姐真的要回来了？”

　　瑶漱带着我腾云飞了很久，久到我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的时候终于在一片山头降落。待他撤去周围的结界我才发现这山中竟有个灵气充盈的天然洞穴。我撇下瑶漱几乎用飞的到洞口，可是却不敢多跨出那一步。
　　三百年前，魔界数万妖魔阵前，魔君绰影九重赤炎要致我于死地，姐姐飞扑我身前，她的身体直被抛掷到第三重天，落下之时一身的白衣被雪染得透红，漫天漫地都是开残的红莲，那昭示着花神长女、行走间步步生莲的琮珑仙子西去。
　　我告诉自己姐姐的仙体被毁，花朝节的时机也已错过，再没可能让她回来了。心却跳得飞快，不能平静，是死灰复燃的希望。几乎是屏住呼吸，我颤抖着一头往洞中扎去。洞中的的情景却全然不像个洞，倒像是日常居住的寝室，桌椅床帐一应俱全。我一一浏览过，直看到床榻再不能移开目光。踉跄着上前，探手试其鼻息，温热。三百年来，我第一次真正的展颜，嘴角尝到的液体微咸。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的姐姐，她还是和三百年前一样的美丽。一样的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一样的为含金柳，为芳兰芷，为雨前茶。
　　我伸手去推她：“姐姐。”
　　“她现在还醒不了，她之前受的伤太重，身体无法负荷。”
　　我回头看瑶漱，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怎么会？姐姐的仙体明明被魅魉毁掉了。”
　　他看着我皱了皱眉，将我脸上的泪拭去，又看向躺在床上的姐姐，道：“有绰影在又怎么可能让人轻易就毁了琮珑仙子的仙体呢。”
　　我疑惑的看着他，他却不再解释，静静看了姐姐很久，那样子像是透过姐姐看到了更久之前的事。
　　“你可知绰影为什么没有半点魔界之人的样子？”他忽而叹了口气，轻轻地问我。我摇头表示不知，他遂又继续下去：“因为在我一万岁之前绰影还是天上地位崇高的神，在我一万岁上的时候他为了昆仑族的一位仙子堕入魔界成了他们的王。那个仙子，就是你姐姐的前世。绰影等了她三万年，怎么可能让她轻易就死了。”
　　我从来没想过我的姐姐会有那样一段刻骨铭心的前世之恋。也许，这也正是姐姐在死前还要我发誓不找绰影报仇的原因吧。
　　六万年前，昆仑族族长的小女儿顾惜在七千五百岁上就修成上神，乃是昆仑族百年难遇的奇才。昆仑族族长的这个小女儿不仅人长得美，天分高能力强，还很难得的为人低调谦卑有礼。要一个天才低调容易，要一个地位身份显赫的天才低调却很不容易。由此也可看出这个顾惜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
　　顾惜仙子成了昆仑族的宝，族人和族长都认定了她是下一辈的族长，她飞升上神铁定是要庆祝一番的。那时九重天上司战的绰影上神赶趟子做客昆仑山，正赶上了顾惜献舞的那一段。不是大家预期的美人惊才绝艳，才子风度翩翩，两者一见钟情。绰影是天界第一个在一万岁之前就飞升上神的仙，此番来昆仑山正是听闻顾惜的事迹，心高气傲自命不凡的上神原是本着比试的心态来的，不想一睹佳人风采竟生出了惺惺惜惺惺的心思来。顾惜自然也很欣赏绰影，两人一拍即合，深交三万年，日久便生出情来。可见，这两人于感情一事都迟钝的很。历三万年生出的情，不用想，肯定是深的很。但倘若他们的情不是这么深，两人之后的命运也不会如此的跌宕起伏了。
　　两人剖白了心迹，接下来自然是商量终身大事。本来么，下任的昆仑族族长和天界战神的婚事，不得不说是天作之合。但谁晓得就在绰影向天君请婚的第二日，天君一道旨意下到昆仑山，将顾惜赐婚于长孙余姚，昆仑族老族长千恩万谢着接了。那时的绰影虽做了三万年的战神于政治一事上却不太通透，听闻消息后立时闯入天君的书房要个理由。
　　彼时天君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慢条斯理的沥干笔上水渍，语重心长道：“绰影，爱卿啊。你不能因着自己一厢情愿就要顾惜仙子嫁给你吧。昨日你刚走，昆仑族族长就来请婚，说是余姚在昆仑山上静养时与顾惜心心相印了，定是要请这个婚。你看，我也不能强拆了姻缘不是。”
　　“我不信！”虽则绰影这样说了，也很是不给天君面子的摔门而去，但他还是马不停蹄的要赶去昆仑山问个明白。不是不信顾惜，只是怕昆仑族族长不喜欢他。
　　这一趟却没去成，原因是他在出南天门时听到两个天将嚼舌根。
　　“这余姚君不过去昆仑山几个时辰，怎么就和顾惜仙子对上眼了？”
　　“这你也不明白？不管这顾惜仙子和余姚君的事是不是真的，反正她是不能和绰影上神在一起的。”
　　“这又怎么说？”
　　“历来军权就是君王大忌，绰影上神掌天兵，天君本就顾忌他，他要是与昆仑族结亲，天君手里最后一支可与他制衡的兵不也就没了么。所以说啊，绰影上神还是太过青涩，他要是明白，断不会去提这个婚的。在天君眼里看来无非是一种挑衅，对他的芥蒂就更深了。老天君在时不就出过战神叛乱的事么，那可是一场大乱啊。”
　　绰影当时听到这些话的心情与我三百年前听说自己义兄杀害瑾瑜的心情怕是一样的。他是孤儿，由天君一手带大，由于天分极高很是受天君疼爱，恣意随性也就惯了。他到今日这个地步也是天君一手提拔，却不想自己被信任如父亲般的人如此的不信任。他不明白的是即使是亲生父亲也容不得儿子不再受自己控制的。他从未如此的心寒也从未如此的愤怒，手中提着他的破云剑一路闯到天君跟前。一干大小神仙皆被他披散着头发的样子吓得不敢言语。还是见惯大场面的天君厉声喝道：“绰影！你这是作甚？”
　　他望着金座上的天君不言语，只拿一双痛苦与愤怒纠缠的凄绝眼神看着曾经养育过他的人。在场的每个人都没动，直到他将天君赐给他的那把破云剑掷到金座旁，才有小仙惊呼：“护驾！”
　　他没有一句质问没有一句申辩，从九重天一路拼杀至昆仑山，几乎杀红了眼，但这些都不是让他最绝望的，最绝望的是他深爱的女人不愿意和他一起走。
　　知道这些事的神仙，对绰影的评价众口不一，但却一致以为顾惜贪生怕死贪图权位且不是真的爱绰影。我相信我的姐姐，她的前世定不会是那样的人，就如同绰影相信顾惜不会不爱他一样。顾惜是聪明灵慧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注定不会被感情牵着鼻子走。她身上肩负着的是整个昆仑山的责任。她身为族长继承人，如果跟着绰影走，天君绝对有理由治昆仑族一个伙同乱党的罪。绰影能够理解，但即使他不惜堕入魔族也不能原谅，只因他与她的族人比永远只能排在第二位。
　　堕入魔界的绰影习性大改，手段狠辣作风随便，很快爬至仅次于魔君的位置，如果他想，魔君之位也不是难事，只是魔君与他有知遇之恩，他甘于其下。但这一切只维持到顾惜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