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情葳蕤》殇雪凝

10、第八章

　　与其他人的黑漆的神识不同，瑶漱的神识是一片银白的亮光，索性这光并不刺目但巴望着眼睛起作用也是不用想的。但凡这样的神识自我的保护意识很强外人想要一窥究竟极是不易，自我无意中发现自己拥有窥探他人神识的能力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以自己的法力去硬碰是不能的，闹不好就是两败俱伤，好不容易得了这样的机会我自然不能轻易就放过了。我将一身的法力尽数隐去，呼吸也慢慢放轻，期望可以让身形慢慢融合进那柔和的白光中。只有他的神识察觉不到我的存在，窥探一事方有可能。隔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的意识似乎都快模糊不清的时候，耳边隐隐却传来琴筝之声，灵台顿时一片清明，瑶漱的神识就这样展现在我的眼前。
　　不过是一处断崖，崖上风大，吹得我衣裙都翻飞起来。琴声淙淙很是悦耳，清晰地从崖下传来，是一首极轻快的曲子。从崖上看下去山脚的两间茅草屋极是醒目。院中一素衣女子正自抚琴，琴声由其指下发出，又有一老者侍立一旁，两人神色皆是欢喜，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而另一茅屋门口立着的鹅黄春衫的女子身形纤巧周身花瓣缭绕，姿态曼妙非常，她低垂着头，未挽髻的青丝一顺而下遮住了脸。崖上的风又大了些，头顶云动，天高地远，琴声戛然而止，弹情的女子一声惊呼，一片绿叶截断了她的琴弦，而着鹅黄春衫女子手上的一朵山茶花茎上却光裸一片。仿若能听到云层翻动的声响，似时间快速的跳动，花木一瞬便经历了成长开花与老去，不动的只是执花的女子以及风过处她眼角那一滴未落的泪。
　　曾经的我就这样活生生的映在眼前，我一时不能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何瑶漱的神识里就只有这些，不可能的！抓着那一点气息我想再探一探，无奈我气息与心神俱乱，连出去的结点也不能找到，若瑶漱此刻醒来我自己的元神只能永远被困在里面了，难道这就是我命中的劫数？正自发愁，背后却有一股强大的吸力拉着我把我强拽了出去。
　　我一下从床沿跳起，瑶漱正自安睡在床上，灼灼的银发落在枕畔，一边的衣袍半敞，肩头却张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的骨头都露了出来。此时正有一双手托着一瓶膏药往那伤口抹去，指尖所触之处伤口自动就愈合了。做完这些，玄青色衣袍的男子才站起身来面对着我，眉头锁的很紧。这个人我认得，他正是九重天的太子，天君的长孙瑶漱的亲哥哥，余姚殿下。
　　“你让那麒麟兽重创他这么下好让你去窥一窥他的心思，如何？可让你满意了？”他目光犀利，让人无所遁形。
　　九重天上的余姚殿下修为高深心思缜密，正如他所说，我本可以在瑶漱转移了麒麟注意力时轻易夺下它颈中铃铛，我却故意失手使瑶漱受伤好让我有机会窥探他的神识。我早说过，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总是需要理由的，瑶漱和我非亲非故，却平白为我做了这许多，这叫我不能不怀疑。我，再不想被人利用第三次。
　　余姚看了看睡着的瑶漱，压低声音道：“他在山中养伤三百年，回来后却和我说喜欢上了一个女子。我这个弟弟，自幼便长得颇好，因着这个原因多少美貌的仙姑叫他给拒绝了，他也说要娶便得娶一个长得比他美的。我原还担心他因为外貌而建立的姻缘不能长久下去，可现下我见了你，知道他是真的喜欢你了。然则，我现下却十分的希望他可以娶一个比他要美的女子，至少免得受上一回情伤。”
　　余姚的一番话说得很是委婉并没有疾言厉色的指责，但听在我耳中句句色厉而内荏。回想与瑶漱认识的种种他一直是在帮我，他说对我一见钟情我一直认为是在六合山争吵的那一次，却不想是在三百年前我还不认识他的时候。因着瑾瑜的死我一直对他有戒心，虽然知道那样的牵连很可笑，又因着在绰影元神中看到的真相，再不敢轻易相信他人，不知何时，我竟成了一个心胸如此狭隘的神仙。长久以来，我对瑶漱，是何其的不公平。
　　在余姚面前，我说出自己的疑虑：“他在神仙中一直风评不嘉，被他捉弄利用的更是多了去。我这样一个小仙自是不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资本吸引他让他这样对我，唯一有联系的不过因着与魔界绰影有一段纠葛，而两界一战近在眼前。我以为••••••”
　　“你以为？”余姚轻哼：“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什么？你怀疑他救琮珑仙子的目的，你却不知道顾惜也曾救过他的命。”
　　余姚最后的这一番话乃是在我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投下一块巨石，一时间波澜壮阔再也理不清思路，自语道：“这，他竟从未曾和我说过。”
　　“他这样的个性，说出来的话从来都是不失面子的，尽管的插科打诨，好叫人瞧不出他的心思来。如何让他巴巴的说出来好叫你觉得他急着表现自己的知恩图报。”
　　余姚说这些话的语气淡淡的叫人听不出什么，但他的眉始终是蹙着的，看来是对我责备良多，只是他的教养叫他表现的十分的君子。
　　“你的话未免多了些。”
　　我和余姚说话的片刻瑶漱已经醒了过来，半卧在床上，脸色不是太好。我揣度着他方才听到了多少，心中有些发虚。
　　“你做下的烂摊子让我来给你收拾现在倒是嫌弃我话多起来，天君让我催着你回去呢，过两日凤族的那位姝媚筱公主该来了。这人间的客栈也该是住够了。”说罢也不管瑶漱的反应自去了，仿若先前的关心都是作假的。天家的感情果然深沉而又别扭。
　　余姚这一走便容到我尴尬了，我干涩的朝着瑶漱笑了笑，问他：“那个，你何时醒的？”
　　他勾了勾唇角，伸手将衣服拉好，眼角却一丝笑意也没有，答非所问：“如何？见今应相信我确实是对你一见钟情了吧？”
　　我心中抖的一沉，看他的样子，怕是怒火滔天反倒愈显平静了。我从袖中掏出麒麟兽的铃铛放在桌上，朝瑶漱福了一福道：“葳蕤欠君上良多，日后君上若是有需要的地方，葳蕤万死不辞。”
　　“怎么？这样就要走了？”他看着我，目光却并没有落在我的身上。我估摸着他还接着要往下说，按着他的个性，被挖苦讽刺几句也是在所难免，无论如何是我对不起他。然而他沉默了，这样反而叫我不知如何是好。我俩就这么僵持了一会，正当我想着怎么打破沉默的时候，瑶漱哗的掀开被子很是迅速的靠近我一把将我按在桌上。
　　“你究竟是为什么这样？你这样要死不活，对什么都无所谓是做给谁看！这天底下，除了宋瑾瑜和琮珑就没有你关心的了是吗？他们的真心是真心，别人的真心难道就不是真心么？”
　　瑶漱的两只手大力的压在我的肩膀上，身体也紧紧地压着我使我使不上力气来反抗。他的声音大的吓人，几乎是在吼叫。他用眼睛锁住我，脸上是不容忽视的怒气。许是动静大了点，客栈的小二在外直问怎么了，瑶漱布了个结界，小二再听不到声音也就作罢。
　　我扭了两下只能使得自己更难受，只能叹了口气同他道：“你生气是应该的。他日等我姐姐醒来你就要了我的命也没关系，我姐妹二人总是欠你良多的。”
　　不想听了我的话，他眼中怒色更甚，捏着我肩膀的手力下的更大，那样子像是极力隐忍才没有对我痛下杀手。
　　“你知道吗？我活了快四万岁，从未和别人动过气。我一向以为因为无关紧要的人动气那是太抬举他了，甚至是放低了自己的姿态。生气即是不冷静不理智即是在与对手的厮杀中棋输一着。然而我遇见了你却时时要生气，是不是我太抬举你太看中你了？”
　　他空出一只手来扳住我的脸。
　　“你给我看好了，不要想逃避！你从来只在乎自己的感受，想如何就如何，那些爱你的人都是活该对不对？你为宋瑾瑜要死要活是因为你爱他，你要舍命救琮珑是因为你内疚。可是呢，你做对了什么？你除了忽略逃避你还会什么？对卓洛是这样对我也是这样。可真相呢？瑶漱不爱你，琮珑也曾要你发誓不轻生。一切都是你为了自己好过在一意孤行！”
　　“没错！都是为了我自己。你把我从绰影的元神中救出来的时候就知道一切了吧。”瑶漱的话在我的心上扎了一个大洞，那些我想掩盖的事混着血液流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伤口从此再也好不了。
　　“你想我做回以前那个天真直率随时将一颗真心奉上的葳蕤吗？怎么可能呢？我还要让人利用一次又一次吗？绰影利用我想陷我父君与母妃通敌之罪，瑾瑜利用我想保茕鸢的安然。我被最信任的两个人同时利用，谁又真正为我考虑过？我只想自己好好的就好，你们的真心谁信谁又在乎，是我叫你招惹我了吗还是我主动去招惹了你了？”
　　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我几乎立刻将修罗藤扎到瑶漱制着我的手背上，他吃痛的放开我。我保持着仰躺在桌面上的姿势，声音冷冷地回响在室内：“君上还是回天宫好好的当自己的殿下吧。我虽知道三百年前情伤时的自己确实是别有一番风情的，但葳蕤的样貌自是不能与君上比，想必如今连性情也不得君上的心了，君上还是找一位各方面都与自己不分伯仲的女神仙吧。”
　　瑶漱并没有回答，我只听到那麒麟兽的铃铛被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待静下来之后屋内便再没有了他的气息。袖子里的呲铁却不安分起来，我挥了挥衣袖将它放出来，它用角轻轻拱了拱我，见我没反应竟刺溜一声钻出结界去了。翻起身妄图去抓它，然而它跑得极快丝毫没有留念。是了，它是忠于瑾瑜的。主人的心我都留不住又如何能留住它呢。我再次颓然倒下，直到此时我才能放心的让眼泪流下来。
　　这样就好，一个人虽然寂寥，但注定不能回报给人家什么又何苦干耗着他人的感情呢，这样的事我一直做不来。真心是要真心对等回报的，即使嘴上再怎么说得大公无私大爱无疆，希望对方有所回应的想法与期待从来不会消失。人情债什么的，是这世上最难还的债，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不爱他就早点告诉他，甚至疏远他，红颜知己这类的词，不要奢望在没有爱情的情况下产生。不管是卓洛还是瑶漱，自此，我再伤不了他们。所以瑾瑜，你也再伤不了我了。
　　我躺在那，内心一片冰冷，身下是我墨色的长发，它跟随者主人的心绪，在我蔓延不散的悲伤下开始疯长渐渐包裹住我的全身，一如我在绰影的元神中听到瑾瑜死前说的最后那一句话时一样。他说：“老祖宗，对不起。”
　　所有我看到的没看到的经历与没经历的往事，和我不能遏制的头发一样疯狂的生长，渐渐将我整个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