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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公堂对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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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镜高悬下,白面包青天端坐正位之上,双目炯炯,庄重威严。
案上拍响惊堂木如千钧雷霆,满堂肃静,红脸衙役手持法棍,面若寒冰高声喝道——
“等等,按配置我高低算个公孙策,怎么沦落成给你打杂的了!”
唐衷抱臂不忿,小声在陆冬迎耳边控诉,马上换来一个斜睨的白眼。
刘长杰见在场的公子哥模样的陌生面孔脸色不善,他忙拦住身后躁怯的乡亲,斟酌着怎么开口。既然纵容他们闹过来,自己脱不了干系。
唐衷开场问道:“你就是那个把我们家阿迎弄进医院的男……男人?”
“对,我是男人。啊不,对是我把陆老弟那个啥送医院来的。”
刘长杰一紧张就嘴瓢,他果然不太擅长应付西装革履的文化人。
唐衷眯起眼,上下打量所谓的男模,眼底渐升嫌弃。这种乡野莽汉真不在他审美范围内,人高马大冒傻气,难掩穷酸相!要真三十好几身边都没个人,八成是没出息,剩下两成就是大树挂辣椒的类型。男人一扎堆就忍不住攀比财力权力和那什么叉能力,眼看这人哪样都拿不出手,唐衷有种自家鲜花上赶着要插到路边牛粪上的痛心疾首。
但,提前通过气,唐衷还是配合地唱起了白脸,他翻出随身揣着的律师名片夹在手间展示:
“好啊竟敢在法律面前让阿迎遭这罪,你有几个胆子啊?告诉你们这些黑心商家,我,鼎岳律所的高级合伙人,要治你们分分钟的事,还敢让阿迎瞒着我试图逃脱责任,要是我不在这阵仗是还想欺负他不成?你们来得可正好,省得我花心思一个个把你们搜罗起来,该蹲局子的,一个都别想逃掉……”
陆冬迎拉住唐衷跃跃欲试的拳头,可别演得太过了:“好啦唐唐你先别生气,是我怕你们担心才一直瞒着的,你别捅到我爸那里去,其实没多大事儿。刘大哥他人不坏的,我们有话先坐下来好好说,嗯?”
“哼!害我们阿迎瘦成这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唐唐是什么鬼?还刘大哥他人不坏的,噫,恶心。
“打住打住,你就不能盼我点好?我现在睡得舒坦吃嘛嘛香,都多亏了刘大哥的照顾。”
陆冬迎忍俊不禁给刘长杰众人使眼色,表情难得生动,还有些俏皮可爱,仿佛这位义愤填膺关心他的朋友令他产生甜蜜的苦恼:“你们说是吧?”
没人回答。
“哇哦。”
方嫘淡淡说。
进门还没开口说两句,大家就被两人的谈吐气质唬懵了神,人都有眼力见的,反应过来是个台阶,王殊女和啤酒张很快换了副笑脸顺着下:“啊对对对都是误会,我们来是想探望这位后生的,这么俊的娃我们怎么舍得欺负他呢?前两天屋里忙我都没时间到医院,心里头过意不去来着,今早的营养粥还是我让我仔专门给你带的,有没有吃上啊?”
陆冬迎笑:“谢谢阿姨,粥很好吃。”
“是啊,我们叮嘱过碌仔了,他要哪里照顾得不够好你一定大胆跟阿叔讲哈,阿叔给你撑腰。”
“是啊,阿叔给你撑腰!”
“是啊,给你撑腰!”
“是啊,撑腰!”
“谢谢,谢谢。”
房东大姨在门外探头探脑,遗憾手里没袋瓜子,这帮赤佬还真是能屈能伸,来对口供的局整这么喜庆。别说,屋里头那俩小伙子也挺养眼。
刘长杰趁机总结说:“妈,张叔,人你们见着了,可以安心回去了。”
诶等等!话还没聊明白呢,陆冬迎赶紧掐了一把唐衷的手肘窝。
唐衷痛得脸都快黑完了:“你……我让你们走了吗。阿迎他心软,在外面总吃亏,但别以为他给求情就能搪塞我,刚进门的时候你们可不像是来探病的,让我们阿迎解释什么?给我解释解释清楚。”
“没事刘大哥,有我能帮的忙你尽管提,唐律师他就是紧着朋友才说话冲了点,职业习惯,你别介意。”心软的神陆阿迎散发圣光。
刘长杰看着他。
陆冬迎就朝他眨了两下眼睛,好似他们之间有份区别旁人的熟稔,也对他引来的麻烦事有着平和的宽容。他咽了咽口水。
事实是早上王殊女和啤酒张喊累了停过战,以为能像往常一样不了了之,可到了下午双方都越想越气,才催着刘长杰带路来跟当事人对峙。从幸福汤粉铺出发那刻起,刘长杰就感到一种难捱。此刻前后都被架着,他想干脆就速战速决吧,也不怎么扭捏了:
“抱歉打扰到你休息,他们找来其实是想弄清楚……有关举报电话的事。稍等一下。”
医院很忙,方嫘把人带到后也不好占用太多工作时间,她叮嘱大家要说话都注意保持病房安静,和表哥唐衷碰一眼视线便离开了。
刘长杰回身整理散乱的“探病队伍”,队员的探望理由各不相同:王殊女找陆冬迎,是想判断嫌疑骗子的身份真假;啤酒张找陆冬迎,是想证明自己没有打出那通电话;而房东大姨找陆冬迎……姑且算上述二者的结合吧,纯关心城中村民生的热心原住民一枚。
看清陆冬迎本人以及他社会关系的一角,王殊女心底有了判断,故而没了开口盘问的士气,她不吭声,就轮到啤酒张在得到许可后急忙问询:
“小伙子,我记得你们坐办公室的接到群众电话都有留通话记录的对吧?你给碌仔说说,举报他们的人是谁,我们几个乡下人初来乍到的,平白被误会妨碍他们做生意,实在是冤枉啊……”
房东大姨见缝插针:“是啊,这两天来检查的人都说接到好多好多的举报电话,无差别攻击城中村里的店铺呢,恐怕是有人在恶意搞破坏啊!这要是天天有帽子来查,我们普通老百姓生意很难做的,咱遵纪守法诚信经营,最后都不知道找谁说理去,小帅哥你就给个敞亮话,或者向上头反映反映,我们也放心不是?”
陆冬迎作思索状,在众人再次发酵起躁动的那刻,才为难地说:“事实上我已经辞职了,恶意举报这件事我可以在离职前帮忙反映。但这几天我没和局里对接,群众通话记录一旦上传,没有上级发放的权限我们是很难进行调取的。”
你听,问了也是白问。王殊女想。
房东大姨则给赤佬们递去一个犀利的眼劈。
“但我接到的应该是最早的一通,听对面的声音是个年轻男人,跟阿叔们对不上。”陆冬迎补充道:“我印象中是这样。”
“你看你看,我们真没干那缺德事,王老妹你现在信了吧?咱两家好歹认识那么多年,大是大非面前你得相信我的人品啊!”啤酒张拍着自己的胸脯,像终于沉冤昭雪一般,面中挂着激动的红晕。
“可别在这跟我攀。”王殊女突然烦躁起来。
即使第一通举报电话不是啤酒张打过去的,那后面是否有参与呢?如果举报的另有其人,那他们又是谁?现在大概率无从查明。古话说祸从口出,啤酒张放的狠话间接导致了此刻的结果,她只能这样认定心里才好受一些。
一时气氛微妙地沉重。
唐衷说:“问题是好端端的,她们为什么要误会你们搞破坏?还有阿姨,谁质疑谁举证,你们拿不出证据也别诬陷人家大叔啊,瞧把人急成猴屁股了,我这么大一律师在这杵着看不见呐?”
这番话点中众人要害。纵使心思各异,闹到让一个不知全貌的外人主持公道,他们终于产生一丝难堪,可愧疚却不是给到具体某个谁的,他们就僵持着当起鹌鹑不再搭话。
刘长杰察觉到大家情绪不对,他制止话头:“总之这趟确实是打扰了,都是家务事,他们年纪大了总是有些较真,现在误会也解开了了,我先带他们回去。陆冬迎,谢谢你,我今晚再来。”
诶我说你这人!唐衷见刘长杰对自己视若无睹的态度,火蹭的一下上来了,他话还没帮陆冬迎问清楚呢 。可正当他准备再次发难时,手肘窝传来熟悉的痛感。
陆冬迎表示理解:“好的,刘大哥,我等你过来。”
一场包公断案的戏码潦草收场,等刘长杰带着乌乌泱泱的探病队伍离开925病房,唐衷觉得空气瞬间清新不少。
“莫名其妙。当这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看见了吗,那个姓刘的走前拧头瞪那一眼到底几个意思啊,他礼貌吗?”
陆冬迎拿开甜腻冲鼻的马卡龙塞人嘴里,再无比自然地顺走人裤袋里的一支都彭和烟盒:“他那是眼睛大。”
“我说,病房不能抽烟。”
“我拿着玩玩。”
“病房也不能玩火。”
“……”
“我怕你赔不起。”
“……”
“我觉得,你还是放弃吃这口野味吧。”唐衷也不掩饰了:“他一进门,我就看出他跟我们不一样,就算你成功把人拖下水了,那他身后的家庭呢?条件明摆着是一根刺,何必硬吃下去。”
陆冬迎滑进被子里,避而不谈:“我发现,你有时候挺八婆的。”
“得,需要的时候就叫人家小唐唐,利用完就嫌人家啰嗦,你个渣男。”唐衷没放心上,看出陆冬迎精神不佳在赶客,劝也劝过了,他把东西收好,挥挥手,也溜出病房。
又碰见走在回廊的方嫘:“妹嘞,过两天上我家吃顿饭,你舅妈可记挂你。”
“嗯嗯。陆哥他恢复得很好,后面安排个体检就能出院,你还来吗?”
“啧,一个个的,念谁都不念着我是吧。”
唐衷扯嘴皮子一流,和方嫘又唠了几句后,他抓起手机看眼时间,忽然手机振动,提示是一条收款短信。他看清那个数额后艹了一声。
“怎么了?”
“有个犟种找我开单呢。走了,哥我要去发大财。”
陆冬迎收起手机,平卧,但怎么都不舒坦。
从结果来看,事情正按他预设的方向发展。可伪装他们最怕的公家人去唱这出戏,效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趣,也没有令他多么愉悦,本质是种霸凌的行为做得是缺德了点,搞不好那几个溪泷人回了家还委屈得眼泪涟涟。这一脑补陆冬迎心窝就空了一块,自然就躺不平,他难得反省。
但,不破不立,有了这次接触后续很多话他也方便起头跟刘长杰聊下去,聊到动情处帮个忙请个饭,一来二去就有了世故牵扯,无论男女搞对象都这一路数,人之常情的事也没什么好谴责的。
至于唐衷的劝告……唐衷本人都万千花丛过片叶不沾身地生活多年,比自己都清楚圈里有多少对能处得长久。陆冬迎只稳现在,不赌将来,要真到过不下去的地步,他一贯会大方将人放走,绝不拖泥带水。
陆冬迎就这样把自己哄踏实了,才分开小半天又念起刘长杰的体温,早上那些转瞬即逝的接触还真真切切地扰着他的心神。
也是见鬼了,明明早过了怀春的发育期,有必要馋成这样吗?他光是想象着就开始觉得身体燥热,可当把手伸到腹下,意料之中地那里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仿佛他的欲望和他本人一样,浑身都是破绽与谎言。
……
“人是你要去见,如今事情明了啤酒张他们也走了,还在闹脾气呢?”刘长杰看着时常不满意的王殊女,也时常感到无奈,他在盘算着今晚见到陆冬迎,还得认真道个歉。
从医院出来后不久,啤酒张一众接到家里的电话,他们来崇城这些时日已经把屋里的活耽搁太多,经这一遭也识趣地订了今晚的火车票返回溪泷,那20万的陈账暂时不提了,临走前啤酒张拍了拍刘长杰的肩头:“这么多年碌仔也不容易,张叔呢,本意不是想为难你。看你这边闹心事也多,我们就不多添乱了。等你稳定,过年回到溪泷咱欢欢喜喜喝两盅,再讨论旧事也不迟。叔就先走了,要好好的。”
结果不算坏,至少问题解决又有了缓冲期,但或许是王殊女人到中年体内激素水平波动太大,才表现出强于从前的情绪化,容易生气也容易低落,刘长杰能感受她的不安。只见她焦虑地原地转了几步,抓住刘长杰的手臂开口哀求:
“仔,要不你也跟我回溪泷吧,你在那里长大,为什么总是对回去那么排斥呢?我只求你安安稳稳的娶妻生子把小家经营好,像你弟弟那样,日子多有盼头和希望啊,刘家人少难免会被村里的欺负的,你回去两兄弟在溪泷才好有个照应,为什么你就要有那么多理想呢?”
“妈……”
“你那死鬼老爸走得早,死前误打误撞的算做了一桩好事,他是挣了好名声落一身轻松了,可留下咱娘仨给他擦屁股。我老了,你弟他做事不够你稳重成熟,刘家还得靠你撑起来,算妈求你了,我们在老家那么多年,也不想剩你一个人在外漂泊,孤零零的惹人担心。”
“妈,你先松开我。”
“怎么,你是嫌弃你老妈了?”
刘长杰耳朵已经起了茧子,面对王殊女流的那几滴鳄鱼泪,他虽然苦闷但选择不与其正面冲突,他是真担心王殊女把嗓子弄坏了,自己还要抽心力给她调养回来:“你把我吊脖给弄歪了。”
诶哟。王殊女悻悻把手抽回来搓了几把,抹掉眼周的泪花,这套了公式的劝归一条龙演下来,就是轻易刹不住车。刚好店里的蓝牙音响传出“美饭外卖自动接单,您有新的外卖订单哟,请及时处理”的温柔版系统女声,阿婆们走不开,王殊女就过去把打出的单子拿到厨台准备出餐。
害,刘长杰拿出手机,刚在口袋里就一直振动,原来是陆冬迎给他打了几个微信语音电话,他想也没想就回拨过去。
那边很快就接通了,透过电子滤色的年轻声线从听筒传出,罩着一层朦胧的探究:“哥哥?你在干什么呢这么久都不接电话?”
刘长杰都能想象小孩那乖巧傲气的神情,他无意识有被这查岗的语气逗笑:“刚刚没拿手机,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当然有事,哥哥说今晚来是几时来,现在都快到饭点了,你忍心让我饿肚子么!”
“你现在就饿了?”刘长杰记得午饭时自己有事,让跑腿的送过餐食给他。
“哥哥不在我都吃不下饭,你想偷懒的话那陪护质量就不达标,不达标就不能作数,总之,念你是初犯这次就原谅你,下不为例。”
“好好好我记住了,那我待会就给你送过去,可以了吧?”
“快点哦!等等,我可以点菜吗?几顿喝粥我都腻了。”
刘长杰笑了,怪不得要打几个电话呢:“可以,你想吃什么?不过暂时只能点清淡的。”
“我还想尝尝你店里的汤粉条,这回你亲自做,上次阿姨做的那份盐放太多了。”
“你……你不介意给你吃出问题来啊……”刘长杰汗颜。
“嗯哼,你知道就好。我现在要检查你们的整改效果,给我好好煮哦嘟——”
刘长杰看着挂断的聊天界面,不免好笑。嘴角还没升起几个像素点,一抬头看见王殊女瞧着他入定,他干咳一声假正经:
“我给人小孩送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