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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冤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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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长杰拆完线,先去平价理发店找阿公剃了个五块钱的短寸头、绞了新冒出的胡茬才悠悠渡回铺子。
缴住院费的时候一阵肉疼,但也因为有了陆冬迎这个不可抗力的变数,他难得迎来了正当的小长假。
原本他手臂受伤店内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员工周阿婆嫁到外地的孙女刚好生产,请两个月假陪月子去了,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眼看幸福铺子快幸福不起来,他索性暂时取消堂食当起甩手掌柜,通知顾客群只供应外卖,上架菜品是阿婆们能学会的单一配方的汤粉套餐,每日赚回个开店成本权当维持铺面,他趁这时间放松思绪整理待办事项,别的已经不图了。
当然,顺带可以躲躲他老妈,母子二人整天干瞪眼相看两厌的,也闹心。这不临近午市,店内每个人都面色凝重,脸色最臭的当属王殊女。
“怎么了这是?”刘长杰明知故问。
“你把我乡下带过来的走地乌鸡炖了?”
不仅炖了,还把炖粥的高压锅放厨台上,大家到店自然当伙食舀了吃,估计王殊女就是自己也吃过两碗后发现的。刘长杰说:“迟早要吃,你不就是专门带来给我的?”
“我那是……”那是单独留给你开小灶的!但这话不好在都喝过那锅粥的外人面前说,王殊女咬牙切齿:
“我是怪你死心眼,对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骗子那么上心干嘛,这年头自己有病专往路边店里倒、就为坑赔偿款的多得是,人家说自己上头有人你就信?这会儿你掏钱给人治了病,回头又多出小几万私了,你还觉得捡着宝了呢!”
还不是嫌她唠叨太多?刘长杰没别地去,只能往陆冬迎那走,小孩也黏他,做些不用过脑的活倒落他个清闲呢。
刘长杰缓速说:“他那身行头不像骗钱的,我查过了,一套衣服三万块呢,何况哪有专门挑旮旯巷子里骗的?人家态度好、说的信息还都对得上,当晚是你非卖粉给人家,又不能百分百保证粉没问题,现在才想起走流程去跟人当官的扯真相,我这店经不起折腾啊,当初没拦住你我也有责任,真吃亏我也认了。”
王殊女理亏,但也不服气:“现在不还多得是那什么盘、是叫作杀猪盘来着?村里面免费领鸡蛋的活动都给上课讲,设局的个个光鲜亮丽迷惑视线,那小子可太符合了。”
旁的蔡阿婆、汤阿婆和范阿婆听了一截,也赞同说:“是啊,现在的骗子都很高明的。”
刘长杰不傻,他也不是滥好人。但通过自己所能及所不能及的一切途径去获取信息,那些信息统统指向不容许他抱有侥幸心理的结论的时候,他只能先当孙子。所有人都在口头上劝他当局者迷,到真正要解决问题的时候,还得是他先冲在前面。
他有自己的考量:“那人不差的,也好商量,说不定能让他帮忙介绍个靠谱的律师,我们好解决啤酒张的事。”
“小子,听说你要解决我?”
啤酒张进店就听到人提自己的代号,一看是老刘家那个早早当家的瘦竹杆大眼仔,便也不和小辈计较,他就是例行带工友来刷存在感的。
一行四个中年大叔跟回自己家一样到店就坐,盯上那剩的半锅乌鸡虫草粥,美其名曰串门的饭吃起来最香:
“这鸡老了,炖粥可惜了点,应该拿桂圆莲子煲盅汤。”
“就是啊!不过碌仔这几天怎么不见店里做生意?遇着事大方跟阿叔说,我们给你撑腰!”
“就是啊!阿叔给你撑腰!”
“就是啊!撑腰!”
一时狭小店内闹哄哄,仿佛他们不是来催债的,是来上梁山起义的。
隔壁卖卤货的房东大姨搬出椅子看热闹,最近不太平,昨天食品监察局的蓝褂子扫荡了城中村大大小小商铺,进门就亮执行证,说是接到大量市民的热心举报,给她罚走两百块钱,叫大姨心里那个气啊!她就听见王殊女说:
“你们还有脸提?跟拍不死的苍蝇一样耳边嗡嗡嗡唱衰,乌鸦嘴又硬又臭,当市监局你家开的啊就打电话举报,闲出屁了这是……把我的乌鸡放下!”
“好呀!原来是你们这帮赤佬搞事!”
房东大姨拍案而起:“帅哥,姨也看他们不爽很久了,我替你教训他们哈!”
斯道普!斯道普!
刘长杰脑中盘旋着短视频流传甚广的大悲咒,仿佛世间纷扰唯他两耳空空,以为是大彻大悟,拉去挂号一检查,原来是聋了。
阿婆们不好掺和,只分工煮着粉,和来往取餐的外卖小哥沉默着使眼色。
啤酒张一众被这阵仗唬哑声了,气氛不对,难不成真出事了?怔愣很久才想起曾经放过的狠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都觉莫名其妙。
“不是王老妹到底啥事啊,喝你一碗粥至于吗!嗓门老这么大小心破喉咙。”啤酒张也有些恼了。
刘长杰简单描述了事情经过。他心里累,冷漠地说:“张叔,我敬你是长辈,有些话我顾忌着没说绝,现在正式说一遍,债我们不认,也还不起。有问题就去法院,当年的卷宗都还在溪泷公安局存着,你们再来闹事……”
啤酒张打断他:“碌仔,你何必急着讨论这些呢?有问题先解决问题,这其中是不是存在误会啊?”
“帅哥你这比我还惨啊,我就被罚了点钱。”房东大姨竖着耳朵听,诶妈呀都惹上局里人了!
有了对比,她也没那么生气了:“那天你们这帮赤佬说的话我也有听见,别想抵赖啊!”
“冤枉啊!”
几人互相诘问,确实都没打过什么举报电话,这里又不是溪泷那种丢只鸡都能报警的小地方,在崇城他们最多敢动动嘴皮子,真给碌仔惹麻烦这钱岂不是更难讨回来?
王殊女早已抡起扫把:“还嘴硬!现在人就在医院躺着,我告诉你啤酒张,真赔了钱我跟你们没完!”
……
“你这住的什么破地方,停车位没几个让我一通好找。”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925病房门口闪进一抹网红款克莱因蓝,陆冬迎正在给职业代“打”的总负责人微信里转账,那边说事已经成了,要他结算之前帮忙致电市监局的劳务费。他抽空抬眼一瞄,嗤笑说:
“骚包。”
唐衷穿着通体蓝的西装四件套,煞有其事地配着副没有度数的无框眼镜,如果不是长得人模狗样,这身打扮简直灾难现场。他像刚从律所偷溜出来,手里提的还是鼎岳律所下午茶常有供应的糕点,如此的精打细算,主打一个能薅则薅。
“来探望阿迎不得正式点,新战衣,是不是能GAY翻全场?”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随手从礼袋里拿出一个崭新的黑色眼镜盒递给陆冬迎:“喏,之前用店里记录重新给你配了副一模一样的,试试?”
陆冬迎被扛着进医院的时候,眼镜不知道甩到哪个地方去了,只能让唐衷帮忙。他左右调试,唐衷就看着他,片刻才说:“很少见你不戴眼镜的样子,啧,看得我都有点嫉妒。”
“少来,还有笔记本呢?”
“电脑就算了,过万的我送不起,都住院了你就安生歇几天吧。” 唐衷拉过一把椅子,撑膝盖打开糕点盒:“铛铛~特意拿新鲜出炉的第一口,来尝尝。”
唐衷是实打实的崇城土著,在崇城大学念法律系大二的时候,跨专业报过一个计算机社团,他就在那认识了在读大三的陆冬迎。彼时唐衷还是个佯装高冷的有志青年,对外地人抱有天生的优越感,所以在陆冬迎以计算机系优秀毕业生的身份离开崇大时,两人都没有多少交集。
直到三年前两人在一次相亲局的酒会上重新碰面。
他们都是同性恋,要相的当然也是男人。陆冬迎跟着他当时的稳定对象赴局,一个四十有加的企业精英男,身上有股西化过度的小资味,抛下陆冬迎在吧台那和小年轻们聊得风生水起。唐衷在圈内吃得开,自信能劝过陆冬迎跟他好一下:
“你要是看上他有钱,我身家也不赖。别告诉我你图他一身老人味,都这把年纪了功能还满足得了你么?斯,还有一种可能,难道你就喜欢压这种衣冠禽兽老流氓,床上那声儿得多难听,口味这么重的吗……”
他还记得陆冬迎拒绝他的话:“你这种呢,是压人者人恒压之,玩得太开。我没兴趣做你的备用灵位。”
不过自诩要跟圈里人认真过日子的陆冬迎很快就和老男人分了手,唐衷见怪不怪,被拒绝也无所谓,他惯常广撒网不至于在陆冬迎这勉强,也没再提过这件事。只是熟络起来后唐衷见证过陆冬迎的几段感情,后知后觉:
敢情不是自己没魅力,单纯输在了年纪小!陆冬迎是铁了心只找年龄比他大一截的。
听说最近碰到的新乐子@AAA男模护工是个穷煮饭的,唐衷挺惊讶,他学长的品味真是逐年降级。他八卦道:
“那人到底哪里好,难得见你这么兴师动众?”
陆冬迎漫不经心:“我闲。”
可不是闲的?当年陆冬迎离开溪泷,也曾想过不再会跟溪泷那个小城市的人和事有任何牵连,山高路远,他没想到会在前司离职一时兴起搬到城中村的当晚,听到久违的乡音。
刘长杰和农村妇女的对话他听懂了九成九,所以下套也是易如反掌。
话拆开是半真半假,嘴上糊弄完老实人,线下还是得完善一些细节提供套人的事实依据。据陆冬迎观察,刘长杰目前碰到的麻烦事应该不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要做的是先把前面的障碍扫清,让自己成为刘长杰最大的麻烦,欠他越多越好,只专心应付他一个人就对了。
所以,没办法,谁让他闲呢?闲得没事就想摸把游戏通通关,何况自己也不想空窗太久。
陆冬迎勾起嘴角。
他从床头拿出一份手写记录,加好友当天他在刘长杰手机上偷装了一个自写的远程窥屏程序,手上没电脑,他能用到的权限很基础。
从“相亲相爱一家人”的聊天记录中,可得知刘长杰还有一个弟弟,和媳妇儿女在溪泷老家那边生活,而刘长杰口中的啤酒张也是同乡,貌似刘张两家关系也算亲近。
至于为何存在需要上门骚扰的矛盾,原因尚未明朗。他让唐衷来,就是想拜托他找人去查。
唐衷伸出一只手掌:“找线人的价格,五个。”
“这么贵?”
陆冬迎虽然财富自由,但听到这个数还是有些超预算:“我要找的目标应该还在崇城,让个面生的去铺子蹲两天就能完事,再不济目标回溪泷去了,那种鸟地方打听打听就能了解个七八,你哪找的线人,在这宰我呢?”
“你是不了解现在的行情,我找人这方面绝对靠谱,你那外面随便找的能有我贴心么。”
其实还有个大道至简的方法——直接从刘长杰那问出来。免费的才是最贵的,后续打攻心计也更方便。陆冬迎还在考虑。
良久,唐衷就听到陆冬迎说:“你妹。”
他不乐意了:“阿迎,你不信我也不至于骂人啊。”
陆冬迎无语:“我说的是你妹来了。”
方嫘进门就看见自己远方表哥,她干涩地打招呼:“那个……”
她闪开身,露出后面浩浩汤汤跟着的队伍。
“哟,好多人呐!”唐衷吓一激灵。
刘长杰被王殊女和啤酒张四人半推半就地带路来到925病房,身后还缀着一个看热闹的房东大姨,一下把单人病房挤得水泄不通。
得,不用花那五万块,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王殊女真到人跟前,终究还是有点怵,她好声好气地说:
“那什么,后生你来帮我们解释一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