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七章 ...
-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盖过了电视里的解说声,夏至心突地一跳,随即暗笑自己怎么变胆小了。
接起电话时,电视里正传出人声:“我认输了。”
之后,夏至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夏至,”母亲在电话里哽咽,“你父亲他……不行了……”
此起彼落的白光晃得人眼花,进藤光再一次感叹地看着塔矢亮在一片白花花的闪光灯和纷杂的问题中还能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和风度。
忽然就坏心地想,怎样才能令翩翩公子窘迫一回呢?
好容易接受完采访的塔矢亮一眼瞟见的就是进藤那副不怀好意的表情。
“塔矢,嘿嘿,是不是该大大地庆祝一番呐?”进藤是搓着手凑上来的。
塔矢亮瞥了他一眼,“怎么庆祝?”
“哈哈!爽快!好了,这么开心的事,请客是肯定少不了的,而且还应该请所有的人,不过这地方嘛……”
塔矢亮一派地气定神闲:“直说吧。”
进藤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经过大家商量,一致通过去你家狂欢庆祝。不能推辞!推辞就是敷衍,敷衍就是不真诚,不真诚就是不把我们当朋友,不当朋友的后果……”
“行了,你们定个时间来吧,通知我一声。”也许是太开心了,塔矢亮没过多考虑就答应了,虽然他知道狂欢对于这帮家伙来说意味着什么,也多少明白进藤心里打的小九九。
就让他们来闹一回吧,相信夏至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塔矢亮微笑着想。
长长的车阵,似乎一眼望不到尽头。把钱扔给司机,夏至开了车门就向前疯冲而去。
夕阳已西下,只余天边最后一道余晖。迎着夕阳,恍惚回到小时候,父亲带她跑在公园的小路上。
小小的她迈着小小的步子,跟得好辛苦,于是想什么时候也能长那么高,迈那么大的步子。
父亲慈爱地笑着说,总有一天的,你乖乖地等啊。
那时,他那么年轻,那么健壮。
是了,他才中年,正值意气风发时,怎么可能出事?怎么,可能呢……
四周的空气拼命向她涌来,奔跑间,呼吸跟不上速度,四肢渐渐无力,眼前一片模糊。用力眨眨眼,夏至仍努力地向前冲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追回些什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中吹来初秋的丝丝凉爽。走在大街上,塔矢亮体味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舒心,仿佛积累多年的某个结一下被打开了。
许是心境的缘故,入眼的均是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高楼林立,人来人往,琳琅满目的店铺,喧闹叫卖的小贩,打扮入时的时尚女郎,衣冠楚楚的年轻男子,缠着妈妈买东西的孩子,甜蜜相偎依的情侣。塔矢亮突然发觉,他似乎从未好好看过这个世界,感受过这个世界。
一个淘气的孩子从他身边跑过时撞到他,反冲力使孩子一屁股摔在了地上,他“哇”地一声就大哭了起来,随后而至的母亲忙不迭地向他鞠躬道歉,又心疼地蹲下去查看孩子。孩子在母亲的安慰下渐渐止住了哭声。母亲把孩子扶了起来,拍了拍他身后的灰,朝塔矢亮再次道歉,便牵着孩子离去了。
自己小时是不是也如此淘气过呢?幼时的记忆除了围棋,其余都少的可怜。印象深刻的也只有那个樱花漫天的路上,父亲牵着他小小的手,对他选择围棋之路的肯定。
塔矢亮的眼中闪出回忆的光,转身继续前行。
手术灯红得刺眼,紧闭的大门仿佛一块大石,压得夏至的心沉甸甸的。搂着妈妈消瘦许多的肩,同样焦急的心。已经不知能想些什么,脑子纷乱得像旋转的走马灯。
浅野晴子始终坚强地直着背,只有发白交握的双手泄漏了她内心的不安。
等一夫醒来,她要好好劝劝他,她是他的妻子,有什么是不能对她说的呢?有病就要治,她会一直陪他坚持到底的。等他痊愈了,他们可以一起去旅行,反正孩子也有了自己的家,他们没什么好牵挂的。他说过最喜欢海边,那他们就去海边,听着海浪声,回忆过去的日子,享受两人的幸福……
手术门开了,夏至“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却踟蹰着没上前。浅野晴子起身握住她的手,拉着她上前。
医生拉下口罩,脸上的凝重令两人有了不好的预感。尽管在心里拼命地祈祷,医生还是说出了她们最怕听到的那句话:“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家中是意外的一片黑,只有电视还响着。进门开灯,塔矢亮往沙发上看去——没人。就下意识地寻找起纸条之类的东西。他不用手机——尽管印象中好像夏至曾送过他一个。大部分时候,夏至都会在家中等他回来,即便出去,她也会打电话到棋院留口信或在家中留一张便条交代她的行踪——那次意外也是如此。
可是这次……什么也没留下。
坐在沙发上,塔矢亮思索起夏至最近的异常,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想不出。他的精力都扑在十段赛上了,即便夏至真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无暇注意。
有急事出去了吗?即便有急事也不至于忙到电视不关纸条不留就出去了啊。
会和校庆那天的事有关吗?虽然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但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异常之处。况且那之后夏至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也没继续追究了。
会和朋友出去了吗?夏至好像是有几个来往的好友,婚礼上也见过,他隐约有些印象,也许,问问她们?犹豫了一会儿,塔矢亮拿起了电话。直到电话里传来“嘟嘟”声,塔矢亮才发现自己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联系她们。
有些沮丧地放下话筒,塔矢亮不得不直面“他对妻子的生活根本一无所知”的现实。
隐隐不安起来。他起身来回走了几步,终于决定等等再说。
病房里是永恒的白,一片安静中只剩仪器发出的单调声。浅野一夫躺在那片雪白中,颧骨高高地隆起,脸色灰白。
“一夫。”浅野晴子伏下身,柔声唤着他的名。
“晴子……”浅野一夫缓缓睁开眼,颤巍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对……不起……”
“别傻了,夫妻之间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晴子的声音开始哽咽。
“我本来……不想让你们担心的,可是……可是……”
“我明白,我都明白……你现在好好养病,快点好起来,我就放心了……”
浅野一夫轻点了一下头,又唤起女儿:“夏至……夏至……”
“爸,我在这里!”夏至弯下腰,紧紧握住浅野一夫的另外一只手。
浅野一夫慈爱地看向她:“我家的小公主,转眼就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你小的时候,最爱骑在我肩上……”
“还喜欢揪着你的胡子,把你当马骑……”
“是啊……现在你大了,有了自己的家了……以后,爸爸不能再陪着你了……咳咳……”
“爸,别说丧气的话,你身体还很硬朗,只要好好养病就能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的……有你们在……只要有你们在……”浅野一夫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眼睛也微微闭了起来,只是嘴还在一张一合地呢喃着什么。夏至凑到他嘴边凝神听了一会儿,忽地抬头看向母亲,发现她正在擦拭眼泪。
“妈……”一双泪眼抬起,夏至顿了一下,终于没说出什么。
病房里仍是安静,夏至抚着父亲瘦骨嶙峋的手,想把上面一点点消失的温度找回来。她生病的时候,父亲也是这样整夜拉着她的手,哄着她。她要父亲明天醒来的第一眼就能看见她。
“滴滴”的声音,拉成了单调的平声,夏至还在努力温暖着那只手。
黑暗和黎明的交替,只是时间的问题。坚持就能胜利吗?在某些事情面前,这只是可笑的言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子里似乎充满了秋晚的凉意。塔矢亮揉了揉眉心,收拾起眼前有些凌乱的棋局。
走进没有一丝人气的客厅,塔矢亮突然想到,妻子是不是也是这样孤单地呆在屋子里,等着他回来。孤单,就像没有遇见进藤之前的他,是一种习惯后也不见得想拥有的感觉。
进藤光……或许,问问他?
“喂,你好,进藤家,请问哪位?”话筒里传来温柔的女声。
塔矢亮下意识地回道:“你好,呃……”
“噢!是塔矢君啊!”对方显然已经听出了他的声音,“请稍等,我去叫阿光。”
不一会儿,进藤光那响亮的嗓音就出现了:“喂,塔矢啊?这种时候打电话给我,是不是又想到什么有关围棋的事情啦?嗯……是对今天的棋局有什么新发现吗?”
塔矢亮一时语塞:“呃……不是……”
“不是?”进藤光似乎也愣了一下,又大叫起来,“啊啊!你该不会是想反悔吧!说好了在你家庆祝的,难道夏至不答应?不会啊!夏至很好说话的嘛,而且这么大的喜事……”
塔矢亮急急打断他:“不是,是夏至不见了!”
话筒那边一阵沉默。塔矢亮正考虑该怎么跟他说,忽然一阵大笑传了过来:“哈哈……别逗了塔矢,夏至那么大人怎么会不见了?出去了吗?你打她手机问问不就好了?”
“……我不知道她的手机号码。”是的,他不知道,尽管他见过那只红色的小巧手机,尽管他听到过那只手机偶尔响起的铃声,他从未想到过问她的号码,夏至也从未告诉过他。
进藤光显然吃了很大一惊,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塔矢,你和夏至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之间一直都很和谐,能出什么问题?
“应该……没什么问题。今天她不在家,到现在也没回来。”塔矢亮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通常她出去都会留口信或字条给我,今天没有。”
“……那你知道她有什么朋友吗?也许她去朋友家了?”
“不知道号码。”塔矢答得很干脆。
话筒那边的人很无力:“塔矢……你还真是……实在不行只能打电话去你岳父大人家问问了,做好挨骂的准备吧你。真不知道夏至怎么受得了这样的你……”
最后一句是嘟囔出来的,塔矢亮还是听见了。心里有点闷闷的。
盯着电话半晌,轻吁了口气,塔矢亮又拿起了电话。
在塔矢亮看来,生老病死是正常的轮回,虽然经历过亲人的离世,但对当事人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还是难过的,尽管这悲伤淡淡的。那个严肃而慈爱的岳父,竟然就这样去了。
妻子与他父亲的感情之深他是知道的,可妻子竟然没在他面前掉过一滴泪,从办理死亡证明,到开始张罗灵堂事宜,她一直是一副冷静而干练的模样。对比岳母外显的难过,妻子的反应很令他担心。
他不擅长安慰,也不擅长试探,唯一能做的,只有默默的支持和帮忙。
棋院得到消息后,立刻安排放了他一星期的假,如此长的休息时间,是头一回。
这样也好,有更多的时间陪着妻子筹备灵堂,也避开了别人的询问,尽管这询问是善意的。
可惜事非所愿,上门问候的人也不带少数,比如进藤光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朋友有难不能袖手旁观。这是进藤给出的骚扰理由。可这是哪门子的“难”啊?可进藤是个大性子的家伙,才不会管那些个条条框框——这点打从很早他就知道了。而且,他感觉夏至在进藤和他妻子在的时候会很轻很淡地笑开,于是,他默许了他们俩过分殷勤的串门,尽管有时会闹出不少笑话。
灵堂很快筹备好了。那天来了很多人,有亲朋好友,有棋院的人,有记者媒体,还有塔矢亮的父母。
塔矢行洋的突然出现很是谋杀了一阵记者的底片,好在记者基本聚集在门口而非灵堂内,也不算扰灵了。
塔矢亮对于父母的公开亮相有些吃惊。这些年来,父母一直长居国外休养,即使回国也非常低调,很少在媒体面前露面。此次回来也没有事先打招呼,还大大方方地从媒体必然守候的灵堂门口出现,怎么回事呢?然而,相继而来的客人让他没时间多想。
之后是例行的守灵送灵。到全部忙完,塔矢亮感到有些疲惫。毕竟,作为唯一的直属男性,他要出力很多。
塔矢行洋夫妇只呆了几天就又离开了。离开前,塔矢行洋和儿子单独处了整整一下午。出来时,塔矢亮的眉宇间都充斥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
夏至原本和丈夫商量着把母亲接来家里住一段时间的,只是浅野晴子怎么也不答应,夏至只好三天两头地往娘家跑,陪母亲聊聊天散散心。
日子似乎又回归了平静,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