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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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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满室书香与肃穆。
皇帝端坐于紫檀木龙纹御案之后,卫熠川静立其侧,目光落在刚刚呈上的奏折上。
“今日茶宴,那些小姐,你可都看过了?”
皇帝继续说道:“心中可有些想法?”
卫熠川微微躬身,回道:“回父皇,儿臣见过了。诸位小姐皆仪态端方,才德兼备,各有所长。”
“然婚姻大事,关乎国本,儿臣不敢妄断,一切还需父皇与母后为儿臣做主。”
皇帝侧首,目光在儿子年轻却已显沉稳的脸上停留一瞬。他合上手中的奏折,发出轻微的声响:“各有所长是不错,但东宫之位,牵一发而动全身。择选之人,其身后之势,亦需仔细权衡。”
“儿臣明白。”
皇帝不再多言,转而从御案一侧拿起一份颜色略深,形制不同的密报,递了过去:“看看这个。”
卫熠川双手接过,迅速浏览,眉头渐渐蹙起,染上一抹深思与凝重:“这...又是这伙人?他们沉寂多年,竟又出现了?”
“紫藤阁。”
皇帝缓缓吐出这三个字,手指在御案上轻轻一点:“上一次在我大宁国掀起风浪,还是十年前。看来,他们是按捺不住了。”
“他们已然潜入永安?此次目的为何?”卫熠川将密报轻轻放回御案,声音压得更低。
皇帝向后靠进龙椅,闭上眼:“自然是看准了眼下时机,想要将这潭水搅得更浑。”
他睁开眼,目光看向太子,道:“杜相那边,暗中查访多年,也不知是否有了新的线索。”
卫熠川眼眸微闪,想起今日茶宴上杜昭敏那沉静如水的面容。他收敛心神,沉声回道:“杜相那边,儿臣会与之商讨一二。至于紫藤阁,也定不让他们再有机可乘。”
*
浑水下,总有清流仍自流。
清明书院散学的钟声悠悠响起,阿念已在外面等着了,一见方文君出来便快步迎了上来,顺手接过她手中的书袋。
“小姐,今日回得早些。”
“嗯。”方文君应了一声,主仆二人沿着熟悉的街道,返回永宁坊。
穿过熙攘的西市边缘时,她的目光却被几个身影吸引了注意。
那是三男两女,皆身着统一的月白劲装,衣袂飘飘,袖口与衣襟处以墨线绣着形态各异的飞鹤纹样,姿态飘逸。
几人步履轻盈,顾盼间自有一股不同于寻常百姓的疏朗气度。
永安城内从不缺走南闯北的江湖客,但对方文君这般深居简出的官家小姐而言,如此齐整,气度不凡的武林人士,还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见到。
她心下好奇,又不好一直盯着看,便假意被路边一个卖绢花的摊子吸引,带着阿念走了过去。
方文君拿起一朵绢花细细看着,眼角余光却始终追随着那几抹月白身影。
“小姐,这绢花样式旧了,前头还有更好的。”阿念不明所以,小声提醒道。
方文君却恍若未闻,脑中飞快地掠过那些被她翻看了无数遍的江湖话本。这服饰,这鹤纹,她心下一动,一个名字跳入脑海,天尘山,广寒宗!
话本中描述,此派门人皆着月白服,绣黑鹤,行事亦正亦邪,剑法轻灵飘逸,犹如月下飞仙。
她捏着绢花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头涌起一股激荡,像是话本里那个刀光剑影的世界,第一次真切地在她眼前掀开了一角。
方文君看着那几名广寒宗弟子转入旁边一家看似普通的客栈,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绢花,重新走入了永宁坊的路。只是心绪,早已飞到了那云雾缭绕的天尘山。
杜府北院,夕阳透过枝叶缝隙,在青石地上洒下细碎光斑。
杜母端坐在石桌旁,低垂着眼帘,手中针线在绢布上娴熟地穿梭,绣着繁复的花纹。
姜长月安静地坐在她身侧的石墩上,指尖捏着细针,正在一个水绿色荷包上绣着鸳鸯戏水图,针脚细密匀净。
而与这娴静画面格格不入的,是坐在第三个石墩上的杜昭承。
他浓眉紧锁,嘴角下撇,满脸都写着不情愿,手中却捏着一根绣花针,正在帕子上戳刺。
令人惊讶的是,他绣的简单竹纹虽谈不上精巧,针脚却也算平整,显然不是头一回做这女儿家的活计。
这自然是杜昭敏的手笔,美其名曰静心养性,实则是罚他上次带着姜长月去别营的事。
杜昭承偷眼瞧了瞧专注的母亲,又瞥了眼即将收针的姜长月,终于忍不住叹气道:“要是我的兄弟知道他们杜巡官在这儿绣花,我这脸可真没地方搁了....”
姜长月抬眼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只是将线头剪断。她知道杜昭承受罚多半是因她而起。
“阿姐也太狠心了,我都这么大了....”他继续嘟囔,试图引起同情。
“你若行事稳妥些,昭敏又何须用这法子磨你的性子。”杜母头也不抬地说道。
杜昭承撇撇嘴:“阿娘您就偏心阿姐!”
杜母不理会他的抱怨,转而看向姜长月手中的荷包,眼中露出赞许:“这鸳鸯的眼角绣得越发灵动了,针脚也齐整。”
姜长月唇角微微上扬,轻声道:“是舅母教得好。”
杜母闻言,眼中笑意更深,她放下手中的活计,拿起姜长月绣好的荷包,抚过那对栩栩如生的鸳鸯,开口道:“我们阿月性子静,手又巧,将来也不知哪家有福气的儿郎能娶到。阿月,你自己心里可曾想过,将来要寻个怎样的夫婿?”
这话问得轻柔,却让姜长月捏着针的手指微微一僵,刚松快些的心绪瞬间又被无形的丝线缠绕勒紧。她垂下眼帘,盯着石桌上细碎的阳光斑点,唇瓣动了动,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阿娘!”
不等姜长月开口,杜昭承先急了,他把手里绣得歪歪扭扭的竹纹帕子往石桌上一拍,浓眉拧成了川字,说道:“您问这个做什么!阿月才多大?再说了,那些只会掉书袋的酸儒或是脑子里只装着功名的勋贵子弟,哪个配得上阿月?整天困在后宅里绣花赏宴,有什么意趣!”
杜母被儿子顶撞,倒也不恼,只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问道:“那依你之见,阿月该如何?一辈子待在府里?陪着你舞枪弄棒?”
“若是阿月自己不愿呢?”
杜昭承梗着脖子,声音低了些,执拗道:“若是她,她想像赵玉娥那样,甚至像姑姑当年那样呢?难道就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吗?” 他终于将埋在心里许久的不敢言说,借着这股冲动吐露了出来。
院中的气氛因杜昭承冲口而出的话瞬间凝滞。
杜母脸上的温和淡去,眼神变得复杂难辨,她看着儿子,沉声道:“昭承,注意你的言辞。正因你姑姑当年,我们才更希望阿月能安稳顺遂。”
杜昭承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尤其是看到姜长月瞬间苍白的脸色。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声音软了下来:“阿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觉得阿月不该被逼着走一条她可能不喜欢的路...”
“无人逼她。”
杜母打断道,她的目光转向姜长月,开口道:“阿月,舅母只是希望你好。你若不愿,无人能强迫你分毫。今日的话,你就当舅母多嘴了。”她说着,轻轻放下手中一直捏着的那个鸳鸯荷包。
姜长月看着石桌上那个精致的荷包,又看向杜昭承脸上未褪的焦急和懊悔,最后目光落在杜母带着关切与些许无奈的脸上。她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堵着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姜长月对着杜母屈膝道:“舅母,我有些累了,想先回房歇息。”
杜母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去吧。”
杜昭承看着表妹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喊出口,只是沮丧地垂下了头。
月色渐浓,方文君已利落地换上了一身男装,长发用木簪一丝不苟地在头顶束成髻。
她对镜自照,镜中人依旧眉目如画,只是那份平日里精心维持的温婉气质,此刻已被她刻意模仿话本里风流侠客的轻佻神色所取代,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的滑稽。
阿念端着盛满温水的铜盆走进来,见此情景,看都不去多看一眼。她将铜盆轻轻放在架子上,转身就去整理床铺。
“哟。”方文君却不肯安分,唰地一声甩开一柄折扇,在这春寒未退的三月夜里硬生生扇起一阵冷风,她压低了嗓音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这般夜深人静,潜入本公子的香闺,莫非是听闻了本公子玉面小飞龙的威名,特来,嗯...共商行侠仗义之大计?”
阿念回头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语气毫无波澜:“我的好小姐,别闹了。水要凉了,快洗洗睡吧,明日还要去书院呢。”
方文君自觉无趣,悻悻然合上折扇,随手丢在妆台上。兴奋劲儿却没过去,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白日里惊鸿一瞥的那几道月白身影。
她心驰神往,胸中一股豪气翻涌,忍不住又抓起靠在床底的龙飞。
手腕一抖,锵啷一声长剑出鞘,就着昏黄的烛光,再次比划起基础剑诀上的招式。什么仙人指路,什么白虹贯日,架势摆得十足,剑风倒也呼呼作响,只是那步伐和发力,在稍懂行的人看来,依旧是破绽百出的花架子。
阿念已经收拾停当,自顾自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单手托腮,眼皮开始打架,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自家小姐在屋子里打鸡血。
她只盼着小姐这股劲儿赶紧过去,好让她能早点歇下。
方文君独自舞弄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直到额角微微见汗,胸中那点因见到真江湖而激荡的情绪稍稍平息,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势还剑。
她爱惜地用手帕擦了擦纤尘不染的剑身,将其郑重归鞘,放回原处。
“阿念,你看到没,今日街上那几位,衣袍飘飘,步履生风,定是高手!”她一边就着微凉的水洗漱,一边还忍不住絮叨。
阿念强撑起精神,敷衍地点头:“嗯嗯,看到了,高手。”
“总有一天......”方文君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后面的话音渐低,含在嘴里,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