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君心似我心》云山有猫

12、第 12 章

　　水榭内瞬间静了下来，所有目光都投向入口处。
　　卫熠川身着月白锦袍，腰束玉带，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沉稳的英气。
　　他迈步而入，目光从容地扫过席间，既不刻意停留，也不故作冷淡。
　　柳怀灵笑着起身：“熠川来了，正好，刚要让这些姑娘们回去呢。”
　　卫熠川向皇后行礼问安，声音清朗：“儿臣处理完公务，听闻母后在此设宴，便过来瞧瞧。”他的目光掠过杜昭敏时，微微停顿了一瞬，颔首示意。
　　两人曾有过几次照面，算不上熟稔，却也绝非陌生。
　　随即，他的目光掠过正在与人寒暄的林柔儿，落在水榭角落正在低声交谈的赵玉娥和姜长月身上片刻，最后，似是不经意地，在方文君的方向顿了顿。
　　方文君在他目光扫来时，便已与其他人一同垂首敛目，做出恭顺姿态，心中却是一紧。
　　“既然来了，便送送这些姑娘们吧。”柳怀灵笑道。
　　卫熠川应下，侧身立于一旁，目光平静地看着贵女们依次起身行礼告辞。
　　回程的路上，方文君靠着车壁，只觉得身心俱疲。今日虽成功藏拙，但太子那看似不经意的一瞥，依旧让她感到不安。而姜长月与赵玉娥并肩站在池边的画面，更是在她心里蒙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滞闷。
　　阿念安静地坐在一旁，手法熟稔地为她揉捏着有些发僵的肩颈和双腿。她什么也没问，只等小姐自己开口。
　　杜府马车内，杜昭敏轻轻握着姜长月的手，低声道：“今日表现得很好。”
　　她顿了顿，似是无意地提起：“太子殿下，似乎对每个人都留意了一眼。”
　　姜长月嗯了一声，她对太子的打量并无太多感觉，心思反而还停留在赵玉娥那句真刀真枪切磋上。
　　杜昭敏看着她出神的样子，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阿月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
　　马车先后在方府和杜府门前停稳。
　　方文君扶着阿念的手下车，下意识地回头，正看见对面杜昭敏携着姜长月踏上台阶。
　　她迅速收回目光，转身走向自家朱门。宫宴虽暂告段落，但府中父母那一关，只怕还要费一番口舌应对。
　　膳堂内，方守仁端坐主位，执箸用餐，姿态一如既往的严肃。刘氏坐在一旁，目光却不时落在安静进食的女儿身上。
　　膳食用到一半，方守仁终于放下筷子，接过刘氏递过来的茶水漱了漱口，目光平静地看向方文君，问道：“今日宫中茶宴，可还顺利？”
　　方文君立刻放下碗筷，垂眸恭顺应答：“回阿爹，一切顺利。皇后娘娘慈和，只是寻常饮茶说话。”
　　“嗯。”
　　方守仁淡淡应了一声，转而问道：“听闻，太子殿下也曾短暂驾临？”
　　方文君回道：“是，殿下只是来向皇后娘娘请安。”
　　“殿下可曾留意到何处？”刘氏忍不住轻声插话道。
　　方文君迎上母亲关切的目光，道：“殿下目光所及，乃是众位姐妹。女儿谨记阿爹阿娘教诲，未敢行差踏错，亦未敢有半分逾矩张扬。”
　　方守仁闻言，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看不出喜怒。
　　“杜家小姐，今日风评颇佳。”
　　方文君从善如流答道：“杜姐姐言行得体，气度娴雅，确为闺秀典范。”
　　刘氏仔细端详着女儿的神情，见她眉宇间有些疲惫，心下一软，柔声道：“我儿今日也辛苦了。既无差错，便是好事。早些回去歇着吧。”
　　方文君依言起身，行礼告退。
　　一直候在门外的阿念立刻迎了上来，主仆二人沉默地穿过庭院，向着小院走去。
　　身后膳堂内，隐约传来刘氏低柔的声音：“老爷，文君她....”
　　后面的话语，消散在夜风里。
　　方文君的身影消失在膳堂门口，膳堂内只剩下方守仁与刘氏二人。
　　刘氏看着丈夫依旧严肃的侧脸，轻声道：“老爷，文君她今日瞧着是真乏了，回话时眼底都有些泛青。”
　　“妾身瞧着，她今日应是谨守本分，未出风头，也未行差踏错，这般，是否便算稳妥了？”
　　方守仁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手边的清茶，目光深沉。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杜家女今日得了皇后一句赞许，镇北侯家的丫头虽言行跳脱，却也入了贵人的眼。”
　　“文君藏锋敛锐，懂得审时度势，这很好。”
　　宫中茶宴的的过程，早已传遍各个府宅主事人耳中。
　　方守仁放下茶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这在他身上是极少见的。
　　“我方家诗礼传家，到她这一代，膝下唯有她一人。”
　　这话里带着寥落，只听他继续道：“我何尝不愿她一世无忧，觅得，觅得一桩安稳姻缘，平安顺遂。”
　　刘氏闻言，眼圈微红，低声道：“妾身明白老爷的苦心，只是，妾身只怕.....”
　　“怕她卷入其中，身不由己？”方守仁接过了她未尽之语，看向妻子，道：“正因如此，才更需谨慎。一步登天固然荣耀，但那九重宫阙是何等所在？若无十足把握与依仗，福分转眼便是灾殃。”“我方守仁在朝多年，深知其中险恶。我逼她上进，严加管教，是不想她因无知无能而任人摆布，将来即便，即便许了寻常人家，亦有安身立命之本。若真有机会，那便需是十拿九稳，能护她周全的位置。”
　　刘氏怔怔地看着丈夫，她轻轻点头，哑声道：“是妾身短见了，老爷思虑得是。”
　　方守仁不再多言，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箸已然微凉的青菜，沉默地咀嚼起来。
　　*
　　杜府书房内，檀香袅袅。
　　杜昭敏为杜忠斟上一杯新沏的热茶，平和地说着今日茶宴所见：“方家那位，今日敛尽锋芒，诗文只取中平，席间亦不多言。观其行止，怕是无意于风口浪尖。”
　　“林柔儿倒是机敏，只是，这些终究是表象，最终还是要看宫里，看皇后娘娘，乃至太子殿下的心意。”
　　杜忠端坐于太师椅上，静静听着，随即颔首道：“那几个老家伙散朝后私下议论，皇后更重女子德性涵养，不喜过于张扬。陛下则似乎更看重家世与父辈的助力。”
　　他点到即止，转而看向杜昭敏，道：“至于方文君，既无心，便暂且不必再多费心了。倒是阿月那边，我上次并未与她提过为昭承牵线方家之事，你怎会与她提及？”
　　他本不想她参与这些弯弯绕绕的的事，平白多了苦恼。
　　杜昭敏放下茶壶，解释道：“女儿原是想，若能借着由头让阿月多结识几位年纪相仿的友人，或许能让她开朗些，不再总将自己困于一隅。不曾想，她性子依旧如此。”
　　她继续道：“倒是昭承，前些时日带她去了趟赵家别营，阴差阳错，让她与镇北侯家的赵玉娥有了些往来。”
　　“赵家别营？”
　　杜忠的眉头倏然蹙起，声音沉了下去，带着明显的不悦道：“胡闹！他带阿月去那些地方做什么？平日里在外面逛逛便也罢了，军中之地，是非众多！”
　　他眼中闪过忧惧，凝重道：“你可还记得你姑姑当年，她便是自小在军营长大，习枪弄剑，性情刚烈，最后才嫁入将门，落得那般结局！我答应过你姑姑，要护阿月平安喜乐。若是她，若是她也重蹈覆辙，我将来如何有脸面去见你姑姑！”
　　书房内的气氛因杜忠罕见的愠怒而变得有些凝滞。
　　杜昭敏看着父亲微微发颤的手，轻声劝慰道：“阿爹息怒，赵家小姐性子爽朗，并非心机深沉之辈。阿月与她往来，或许也并非坏事，至少阿月今日回来，神色间似乎比往日松快些。至于昭承，女儿会再叮嘱他，往后行事需更有分寸。”
　　窗外月色渐浓，将书房内凝重的气氛衬得愈发沉静。
　　揽月阁内，烛火轻摇。
　　方文君看着手中《游侠十三剑》，眼中却是无太多专注，她像是不经意问起：阿念，你说....那赵玉娥，是怎么就和姜长月说到一处去了？莫非她有什么与人相交的秘诀不成？”
　　阿念正背对着她，仔细归置着梳妆台上的钗环，没心没肺回道：“交朋友哪有什么秘诀呀小姐，看得顺眼，脾气对路，自然就走得近些。看不顺眼，话不投机，便是再怎么凑也凑不到一块儿去。”
　　这话初听直白在理，可方文君细细一品，将自己与姜长月数年点头之交的情形往里一套，心下不由地咯噔一声。
　　莫非自己早被归入了那看不顺眼之列？她下意识地蹙起眉，立刻摇头否定了这个念头：“不对。上次，她不是还主动邀我同去看杂耍么？”
　　阿念这才转过身，手里还拿着一支玉簪，眨着眼道：“我的好小姐，那回您是应了还是没应？再说了，她当时邀您，究竟是想交个朋友，还是仅仅出于邻居同窗的客套，谁又知道呢？”
　　方文君却抿了唇，望着跳动的烛芯，喃喃道：“我瞧着...她倒不像是心思弯绕之人。”
　　那种孤拐的性子，哪里会费心思来同她虚与委蛇。她想的有些出神，连手中的话本渐渐滑落都未曾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