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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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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安平郡主府的花宴,也已至尾声。
曲水流觞已歇,戏台上的咿呀声也早已落幕。
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精致的花厅或暖阁中,品着香茗,尝着新巧的点心,言笑晏晏。
杜昭敏端坐在一处临窗的位置,手边是一盏半温的雨前龙井。
目光扫过满堂的珠环翠绕,林柔儿正与几个小姐妹讨论着方才戏文里的才子佳人。王知书则被几位夫人围着,请她品评一幅新得的画作。
“昭敏姐姐。”一道柔和的声音忽的传来,安平郡主带着些许好奇问道:“听闻令弟与府上的表小姐一同出门了?可是去了什么有趣的地方?”
杜昭敏微微一笑,笑容无懈可击,心中却是一凛。这永安城,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
“劳郡主挂心,昭承那跳脱性子,不过是拉着阿月出去随意走走,散散心罢了。阿月性子静,平日也不爱出门,难得她表兄有空陪她。”
另一位夫人用团扇掩着嘴笑道:“杜小姐那位表妹,可是姜家的姑娘?说起来,姜家...唉,也是可惜了。如今能在杜相府上安稳长大,也是她的造化。只是这性子,似乎孤僻了些,这般热闹的花宴,也未见她来过一次。”
杜昭敏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借着动作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再抬眼时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阿月喜静,不惯这般热闹场合。父亲与我,也只愿她平安喜乐便好。”
又坐了一刻钟,杜昭敏便以母亲需人陪伴为由,优雅地起身告辞。
安平郡主亲自将她送至二门,又是一番客气的挽留与告别。
暮色四合,杜府的马车碾过永安城渐次稀疏的车辙,驶向那朱漆大门。
杜昭敏扶着侍女的手下车,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抹去的倦色。
“小姐,可要先歇息片刻?”琼兰轻声问道。
杜昭敏摇了摇头,目光下意识地望向某个小院的方向:“昭承和阿月回来了?”
“是,公子和表小姐半个时辰前就回来了。”白芍回道。
杜昭敏脚下方向一转,穿过月洞门,还未走近,便已听到院内不同于往日的破空之声。那枪风更疾,更厉,带着一股躁动难安的意味。
她停在院门边的阴影里,没有惊动里面的人。
姜长月手中长枪都招式依旧是那套苍狼枪法,但其中蕴含的力道与速度,却比平日更胜三分。
腾挪的人儿眼神专注,甚至带着一股狠劲,像在与一个无形的对手搏命,又像是在拼命宣泄着什么。
杜昭敏静静地看了许久,直到院中人一套枪法练完,她才缓步走出阴影。
“心里不痛快?”
姜长月闻声转头,抿了抿唇,算是默认了。
杜昭敏走上前,从袖中抽出自己的绢帕,替她擦拭额角和鼻尖的汗水,动作轻柔。
“昭承带你去了赵家别营?”
姜长月低低“嗯”了一声。
“见到镇北侯家那位小姐了?”
“她的枪法,不错。”
姜长月补充道:“是战场上用的。”
杜昭敏了然地点点头,挽起姜长月的手臂,感受着她手臂肌肉因方才剧烈运动而微微紧绷。
“走吧,陪我去用些宵夜。”
杜昭敏语气寻常,带着难得的抱怨道:“花宴上光顾着说话,尽是些甜腻的点心,没一样实在的,我这会儿倒是真有些饿了。”
姐妹二人并肩走在廊下,月色将她们的影子拉长。
“今日在花宴上,听到些闲话。”杜昭敏的声音轻轻的,融在夜风里。
“是关于对面方文君的。”
“林柔儿似乎对方文君屡次推拒聚会颇为不满,暗示她身体孱弱,或是眼界过高。”
杜昭敏说着,侧眸观察着姜长月的反应,继而问道:“你与她同窗数载,觉得她为人如何?”
姜长月初听林柔儿背后议论之事,心下并无波澜,这皇城中的贵女,十有八九皆是表里不一。她思索了一会,按照自己的观察答道:“不熟,表面温婉守礼,真实心思,难测。”
杜昭敏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是啊,心思难测。这般境况下,方家这潭水,怕是比想象中更深。”
她这话,像是在对姜长月说,又像是在低声自语,梳理着思绪。
将姜长月送回房门口,杜昭敏看着她,终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阿月,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有些路,未必只有一条走法。”
姜长月放在门扉上的手顿了顿,回头看了表姐一眼,月光下,她的眼神复杂,最终只是低声道:“我知道了,表姐。你也早些歇息。”
房门轻轻合上。
杜昭敏站在门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良久才转身离开。有些心结,非一日可结,自然也非一日可解。
*
方文君对镜卸下钗环,她烦躁地拿起那方绣了拆,拆了绣的缠枝莲帕子,上面的图案依旧有些差强人意。
“小姐,你就别琢磨了。”
阿念帮她梳理着长发,轻声道:“女红一事,就算稍差些,旁人也不会单拿这个来说事的。”
方文君却想起前两日在书院,姜长月交绣品时那匀净细密的针脚,连洛女傅都眉眼含笑的。她抿了抿唇,将帕子搁在妆台上:“差一点也是差,在这节骨眼上,半点差错都会被人拿来大做文章。”
卒业在即,女红的考核题目,总不会永远只是绣一方简单的帕子。
方文君心知肚明,自己这才女之名,需得方方面面都维持在一个平衡的水平,既不能太过出挑成为众矢之的,也不能明显短板落人口实。这其间的分寸拿捏,最是耗费心神。
然而,还未等她在女红上寻得突破。次日午后,一道来自宫中的旨意,在整个永安城适龄贵女的圈子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皇后娘娘柳怀灵于宫中设下茶宴,邀请了清明书院与清北书院所有即将卒业的学女一同入宫赏春。
方文君接到消息时,正对着一本艰深的典籍苦读。
其他同窗早已按捺不住,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虽刻意压低,却掩不住那份激动。
方文君端坐案前,耳中听着前桌林柔儿那带着刻意矜持却又难掩兴奋的嗓音。
方文君只觉得那声音像绕耳的飞虫,搅得她心头一阵烦闷。
另一边,姜长月桌案上摆放着的,好死不死,正是前些时日杜昭敏给她的那本宫廷礼仪规范。
她本只是打算随意翻看几页,权当打发时间,顺便记下些要点,免得表姐问起时一无所知。岂料刚拿出来没多久,那旨意便已传遍书院,将这原本带着几分应付意味的举动,衬得无比扎眼。
她默默撤下那碍眼的东西,转而拿出一本寻常的诗文集,摊开在面前。
时间就在各家欢喜各家愁中过了去。
暮色沉降,杜府各院陆续点起了灯。
西院内,姜长月静立在庭院中央,任由杜昭敏微凉的手指轻轻调整着她下颌的角度。
“头再低三分,视线落在前方三尺之地,不必直视,亦不可游移。”
杜昭敏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她扶着姜长月的肩,让她练习转身的幅度。
“裙裾不能翻飞,步履需稳,听见环佩轻响即可,万不可叮当作响。”
姜长月依言而行,动作有些生硬。她惯于提枪发力,这般刻意收敛,讲究微末细节的姿态,让她觉得比练一套完整的枪法还要疲累。
杜昭敏看出她的僵硬,轻轻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放缓了语气:“知道你嫌这些繁琐,但明日不同往日,宫中规矩大,无数双眼睛看着,一步行差踏错,便可能落人口实。”
“不必你出彩,只求无过。稳稳当当地去,再稳稳当当地回来,便是最好。”
姜长月抬眸,对上表姐在灯下显得格外柔和的眼眸,突然轻声问道:“我听表兄说,你的名字也在上面。”
杜昭敏为她整理衣襟的手一顿,随即恢复正常:“是在上面。”
姜长月看着她的眼睛,继续问道:“那表姐的意思呢?对那个位置...可有想法?”
杜昭敏直视着她的眼眸,唇角只是柔和地弯了一下,并未回答。她重新握住姜长月的手,引导着她继续练习行礼的姿势,将那个问题无声的略过了。
姜长月任由着她教导,动作比先前更加专注顺从,唯有心底的涩意,怎么也无法挥去。
方府揽月阁内,烛火同样明亮。
方文君正对着房内那面铜镜,一遍遍练习着明日入宫时要行的礼。起身,颔首,迈步,转身,每一个角度都无懈可击。
“小姐,歇会儿吧,你这都练了两个时辰了。”阿念捧着茶递给她,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
方文君接过茶水,一饮而尽,目光却始终落在镜中那个姿态完美,笑容温婉的少女身上。
“阿念。”她突然开口,继续问道:“若此时有黑衣大侠飞檐走壁而来,将我掳走,你说他是为了我方家权势,还是为了我这个人?”
阿念接过她递回来的空茶杯,不假思索地回道:“小姐,话本里的大侠都是劫富济贫的,咱们家就是富,他来了估计也是把你捆了找老爷要赎金。”
方文君仔细一品味这其中的侠义之举,脑子里已经开始上演自己飞檐走壁掳人的画面,她猛的摇了摇头,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吧,明日还得替我梳妆呢。”
阿念还想说什么,却被她轻轻推向门口。
门外阿念的脚步声渐远,方文君重新走到铜镜前,镜中人依旧保持着完美的仪态。可当她试图再次练习那个温婉的笑容时,嘴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
指节抚过梳妆台上冰凉的珠钗,镜中人忽然想起《游侠十三剑》里那个来去如风的黑衣剑客。若真有人能带她离开这四方天地,哪怕真是为了赎金又何妨?
这个念头让方文君自己都觉得好笑。摇了摇头,鬓间最后一支发簪被取下后,青丝披泻而下。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
方文君吹熄烛火,和衣躺在榻上,在黑暗中睁着眼。明日那场戏,她不仅要演给宫里看,还要演给父母看,演给所有人看。
卯时一刻,永安城内的各个贵府里已是暗流涌动。
方府里,自然也带着些许因即将入宫而生的燥意。
刘氏最后一遍端详着女儿,手指轻柔地将方文君鬓角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轻声道:“宫中规矩大,多看,多听,少言。诗文是你的长处,若有合适时机,不必过分谦逊。”
她目光扫过女儿那双过于清澈明亮的眼睛,又添一句:“仪态万方,不如心静如水。” 说罢,便示意马车在门前候着。
等方文君和阿念出门时,杜府的府门前也走出了那两个同样要进宫的身影。
姜长月不同于以往,今日穿了一袭淡粉襦裙,脸上那常年不施粉黛的脸庞也被白芍捣鼓上了些许脂粉颜色。
这般打扮,自是比平日更添几分明艳,甚至带上了一种她往常没有的鲜活动人。但方文君觉得,她还是不施粉黛来的好看些。
两拨人隔街相望,方文君与杜昭敏彼此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而姜长月却并未理会方文君投来的目光,只是微垂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的绣花鞋尖上,手臂轻轻勾着杜昭敏的臂弯。
杜昭承在身后的府门快步走了出来,看见对面邻居方文君时只是微微点头致意,便没有再多看一眼。
他快步走下台阶,将姜长月拉离了几步自家姐姐,低声附耳了几句。
杜昭敏看着那贼眼弟弟,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随即扶着琼兰的手上了马车。
姜长月听着表兄那口中的话语,又看了一眼他那一副听我的准没错的表情,淡淡道了一句:“知道了。”
杜昭承的絮絮叨叨,无非就是给了几个方案,一个便是入了宫紧贴着自己姐姐杜昭敏,另一个则是安静点儿去角落待着,等着宴会结束就行了,还有一个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