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生》七月yi

5、哥哥你收小破烂吗？

　　晚上夏生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小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四五岁，他记得那天下了好大的雨，他爸妈大吵了一架，妈妈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了，他跑出去追妈妈。

　　终于在荷花塘中间追到了妈妈，妈妈回过头来看着他，又哭又恨地说：“夏生啊，我不该生你，我后悔了，夏生我走了，你别来找我了。”

　　说完，妈妈跑了，不见踪影。

　　夏生追啊追。

　　没多久，他爸拿着一把锄头追了过来，扯着夏生的衣领恶狠狠地问：“你妈跑哪了，说！”

　　夏生好害怕，他不敢说，哇哇哭着，爸爸不耐烦把他扔在一边，还咒骂他，“畜生崽子。”

　　爸爸出去追妈妈了，这天他们都没回来，夏生湿漉漉地回了家。爷爷奶奶外出收破烂去了，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

　　夜里夏生把衣服脱了，躲在被窝里等爸爸妈妈回家，雨下了一夜，爸爸妈妈没有回来。

　　夏生感冒了，他头昏昏的，肚子饿了就吃昨天的剩饭，然后出去村口等爸爸妈妈，然而到了晚上爸爸妈妈还没回来。

　　夏生不会做饭，但他会烤红薯，但他不会生火。回忆起父母生火的样子，他尝试了好几次，终于火被生起来了，暖暖的。

　　他那天晚上吃了烤红薯，饱饱睡了，他不知道自己感冒了，只觉得脑袋好昏啊。

　　天亮，夏生又去村口荷花塘旁边等爸爸妈妈，又下雨了，夏生好冷，他举着一片大荷叶蹲在村口等待爸爸妈妈。

　　然而村里人告诉他，爸爸妈妈不回来了，不要他了，让他赶紧回家。

　　夏生不信，但是等到半夜，夏生开始信了，爸爸一直骂他畜生，他是没人要的畜生，夏生哭了。

　　好冷好冷，夏生举着荷叶蜷缩成一团，迷迷糊糊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穿着他从来没见过的黄色小雨靴走到了他面前，“你为什么不回家？”

　　那是很好听的声音，夏生抬头，他好像看到了小天使，一个撑着伞的小天使。

　　夏生看着他傻乎乎的笑，“你是天使吗？”

　　小天使微微蹙眉，“什么？”

　　夏生：“你你看到我爸爸妈妈了吗？”

　　小天使沉默片刻，“他们说你爸妈不要你了。”

　　夏生闻言，大颗大颗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他把荷叶压得更低，小小的身躯缩在荷叶里。

　　他没人要了，他好可怜。

　　小天使陪他站了一会，雨越下越大，忽然小天使说：“你赶紧回家吧。”

　　夏生缩在荷叶里，想起冰冷的家，他又偷偷看了眼小天使，小天使穿得暖暖的，身上看着也暖暖的。

　　他不想回家，他想跟小天使一块走。

　　但是怎么能让小天使把他带走呢？
　　夏生想起爷爷说的话——破烂是宝贝，爷爷要去捡破烂去啦。

　　于是夏生仰着圆圆的脸蛋说：“天使哥哥，我是小破烂，你收小破烂吗？”

　　天使哥哥笑了，伸出白白净净的手，“好啊，跟我回家吧。”

　　夏生伸手抓住了小天使温暖的手，他走进了哥哥的雨伞里，扔掉了自己的荷花叶，有小天使的伞终于不被雨淋了。

　　跟哥哥回去之后，夏生发了好严重的高烧，夏生意识模糊，他只记得好多人围着他忙来忙去，天使哥哥好像很着急，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关心他呢，好开心。

　　夏生病来得快，走得也快，没几天，他就生龙活虎了。

　　但是能下床第一件事，他就跑回家看看爸爸妈妈回来了没有，然而回到家，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

　　夏生感觉自己真的被抛弃了，他忍不住哭了起来。

　　天使哥哥追了过来，牵着他的手，温柔地说：“别哭了，以后你跟我一起好不好？”

　　夏生眼睛掉出大颗大颗的泪珠，“真的吗？”

　　天使哥哥说：“真的啊，你说你是我的小破烂，还记得吗？”

　　“嗯，记得。”夏生信誓旦旦地说：“我以后都是哥哥的小破烂，哥哥能不能不要抛弃我？”

　　小天使哥哥像个大人一样摸摸他的头，“不会的，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哥哥问他：“你为什么要叫自己小破烂呀？”

　　夏生躲到被子里，露出一双大大的眼睛，“因为爷爷说破烂是宝贝。”

　　哥哥愣了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么说的话你是我的小宝贝？”

　　夏生笑着点头。

　　哥哥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笑道：“那以后你都是我的小破烂，我的小宝贝。”

　　“好。”

　　*

　　从这天开始，夏生天天跟着天使小哥哥，他知道哥哥叫苏禾宴，但是他念得不顺口，干脆只喊“哥哥”，而哥哥会喊他“小破烂”。

　　哥哥去哪他去哪，晚上他跟哥哥一块睡。

　　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不对，他还没上学，他不识字，哥哥在学习，他在旁边乱画画，顺便学习写哥哥的名字——苏禾宴

　　这三个字是哥哥教他写的，写得很丑，但是这三个字是他这辈子认识的最早的三个字。

　　他有时候还会去找林大富炫耀自己会写字了，于是他用炭头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出了“苏禾宴”三个字。

　　他骄傲自满地跟林大富说这三个字怎么读。

　　林大富很笨，不会写，也不会读，还骂哥哥是小白脸。夏生因此打了林大富一顿，林大富乖顺了。

　　一个月了他天天跟在哥哥身边，偶尔哥哥陪他在村口等爸爸妈妈，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接受了爸爸妈妈不会回来的事实，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哥哥。

　　但没想到好景不长，哥哥要回城里念书了，他不想。

　　在哥哥要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他抱着哥哥，跟哥哥说他舍不得哥哥。

　　哥哥安慰他说：“我奶奶已经联系到你爷爷奶奶了，我等你爷爷奶奶回来再走。”

　　夏生仰着圆圆的脸蛋问：“但是苏婆说你明天开学了，要上学的。”

　　哥哥说：“没事，少上几天学没关系。”

　　于是哥哥真的不去城里，陪他等爷爷奶奶回来。

　　哥哥终于要离开了。

　　夏生追着带哥哥离开的小车，招着手大喊，“哥哥，你要回来啊，我会等你的。”

　　哥哥从车窗伸出半截身子，也招着手，“小破烂我会回来看你的，快回去吧，别追了。”

　　小车在夏生的追逐中变成了小小的黑点，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

　　哥哥不在的日子，夏生思念他，终于在第二年夏天，哥哥回来了，夏生好想他，屁颠屁颠去找哥哥。

　　哥哥还是那个哥哥，很温柔地摸他的头发，问他过得好不好。

　　夏生说很好。

　　那天晚上夏生和哥哥睡一块，他有好多话要跟哥哥说，他说他已经读书了，会些好多字了。

　　哥哥夸他真棒。

　　夏生还说他爸爸妈妈再也不回来了，他现在跟爷爷奶奶住了。

　　哥哥说以后我都会陪你的。

　　夏生说今年的荷花开得特别好，莲藕炖汤特别好喝，明天带哥哥去家里喝。

　　哥哥说好啊。

　　夏生说了好多好多话，把自己说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夏生在哥哥衣服上流了好多口水。

　　哥哥笑他梦到吃鸡腿了，夏生羞得不行。

　　*

　　白日里，夏生带哥哥去吃排骨炖莲藕，下午带哥哥去看荷花，还带哥哥踩水，村里都是他和哥哥有说有笑追逐的身影。

　　林大富好像被遗忘了，在哥哥没来之前，夏生都是和林大富玩的，但是哥哥来了之后，林大富成了怨妇，在角落偷偷看夏生和哥哥。

　　林大富不是不想加入他们，是他每次想加入的时候，小白脸就瞪他，笑着瞪他，林大富心里发毛，不敢再跟他们。

　　暑假过去了，哥哥又走了。夏生好失落，半个月都没缓过来，又得等一年才能见哥哥了。

　　还好之后的每年暑假哥哥都会过来，夏生都会和哥哥快快乐乐的过完整个暑假。

　　*

　　不知不觉几年过去了，这天，夏生在村口看到一辆崭新的小车停在了他身旁。

　　接着，一个特别好看的男生从车里出来，夏生一眼就认出了是哥哥。

　　哥哥温柔地喊他“小破烂”。

　　夏生心“咯噔——”一下。

　　看着干干净净的哥哥，再看看脏兮兮的自己，夏生第一次生出了自卑的心。

　　这年夏天，哥哥要升初一了，他也要升六年级了。

　　他像以前一样带着哥哥到处玩，今年他长大了不少，可以带哥哥在荷花塘里划船了。

　　四周都是荷花，蜻蜓蝴蝶乱飞，哥哥坐在船头上闭着眼睛享受微风拂面，他在一旁看着，他能感觉到哥哥很喜欢这里。

　　“小破烂。”哥哥喊他。

　　“哥哥，怎么了？”夏生闪着大眼睛问。

　　“我明年夏天可能来不了这里了，初中了要上补习班。”哥哥摸着他的脑袋说：“我不来，你也要自己好好玩，好不好？”

　　夏生很失落，但他现在不是小时候了，不会像以前那样不让哥哥走，他现在会体谅哥哥了。

　　这年哥哥在村里待的时间不长，只有半个月就走了。

　　哥哥走之后，夏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

　　六年级读完了，夏生以为哥哥不来了，但是暑假过了一半，哥哥回来了。笑容又回到了夏生的脸上，他天天和哥哥在一块，跟哥哥一块睡觉。

　　时间很快，哥哥开学了，他又要离开了。哥哥还说明年夏天他还来。

　　夏生读初一升初二那年夏天，哥哥来了，他长得更好看了，穿着很城里人。

　　夏生看了看自己破了的裤子和穿得发灰的短袖，那种差距感一下子更大了。

　　但是哥哥依旧温柔，要他带他去玩，哥哥最喜欢和他撑着小船在荷花塘里晒太阳了。

　　今年夏天这个项目频率更高了，大概是长大了，不喜欢打打闹闹，喜欢安静了。

　　夏生本来有好多话要说，但是在见到哥哥后话都没了，而今年见面，他甚至连一个“哥哥”都没喊过。

　　“夏生。”哥哥突然回头看他。

　　夏生微愣，这是哥哥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喊他小破烂了？

　　“你是夏天生的吗？所以叫夏生？”哥哥笑了，他笑起来简直比荷花还好看。

　　原来是这样呀，夏生松了一口气，彷佛喊他‘小破烂’才算亲近，他点头，“嗯，我爷爷是这么说的。”

　　“这个名字很好听，夏生，林夏生。”

　　“苏禾宴，这个名字也好听。”这是夏生第一次在哥哥面前喊这个名字，“那你是在荷叶边生的吗？”

　　哥哥愣了愣，旋即笑了，“对啊，我小的时候举着一片荷叶从我妈妈肚子里出来的。”

　　夏生：“那我们好像呀，我也是举着荷叶认识你的。”

　　哥哥宠溺地揉揉他的脑袋，语气忧愁，“我只能在这里待五天，我还要回去上补习班，开学就初三了，课程越来越忙了。”

　　“……好。”夏生感到一种无力感，他没办法改变，就像他爸妈走了不会回来那样，那是他们的人生。

　　苏禾宴说好的待五天，但其实就两天，第三天一辆车来把他接走了。
　　走得太早了，夏生还在睡觉，梦中听到小车的声音，他急匆匆从家跑出去，连苏禾宴的面都见不着，只看到了车屁股。

　　林大富凑到他面前，“哎呀，城里人走啦，他怎么不带你一起走？”

　　夏生懒得搭理他，林大富最喜欢说这种风凉话了。

　　夏生初二升初三这年夏天，苏禾宴没来。

　　夏生初三毕业这年夏天做了一个梦，梦到苏禾宴来了，然后……

　　夏生被吓醒了，他看着被子里的东西。

　　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他忽然庆幸，还好今年苏禾宴也没来。

　　技校一年级结束没几天，夏生谈了恋爱，夏生以为自己把苏禾宴忘了。

　　但是他又出现了。

　　他还管一只猫叫“小破烂”，管自己叫“夏生”。

　　做了一夜的梦，夏生醒来，一时觉得精神恍惚，他起床，爬上屋顶看着那白墙人家，点了一支烟，思绪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