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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青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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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内众人目光齐刷刷转向门口。
拓跋蒙今日入乡随俗,并未穿西凉厚重的皮裘,换了一身墨色祥云花纹圆领袍,外披玄色暗纹大氅,腰系玉带。
这身装扮衬得他既有西凉儿郎英气,又有大燕的贵雅。
他携着拓跋璟先向主位胤王妃行礼问安,礼节周到,态度不卑不亢。
“三王子,六公主快快入座,先喝杯热酒暖暖身子。”
胤王妃笑着招呼,态度亲切,今日胤王奉旨入宫议事,并未一同前来庄园,全然由胤王妃一人主理。
兄妹二人依言,在客位坐下,拓跋璟紧紧挨着兄长,坐下后依然觉得有些局促。
见二人入座,洛昭昭快步迎了上去,欠身行礼,“臣女见过三王子,六公主。”
拓跋蒙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简单寒暄后,洛昭昭下巴微扬,眉间掠过一丝按耐不住的骄矜神采,语气却刻意放得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这几日,家父为臣女做了把新弓,晚会与殿下切磋切磋!”
拓跋蒙是懂材之人,闻言立马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身体微微前倾,“噢?洛将军所制,想来定非凡品,不知是何良材?”
洛昭昭还没开口,迟煜走近替她抢答,“百年拓木,上好的水牛背筋。”
洛昭昭只觉一股火气直冲头顶,这厮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炫耀到关键时刻冒出来。
“弓?射猎的那种吗?”
拓跋璟似乎对此也极感兴趣,满满好奇道:“我在西凉常见别人用,本公主也试着拉过,但连我们那最轻的小弓都拉不满,洛小姐的弓一定很厉害吧?”
洛昭昭本只想在拓跋蒙面前提一句,习惯性展现自己有好东西但低调的姿态,没成想还真有人接茬。
她嘴角不自觉地起一个更生动的弧度,“谈不上多厉害啦,一石的弓还是能拉开的。”
“哇,一石的弓?本公主佩服。”
洛昭昭被这直白的崇拜弄得一愣,她看向拓跋璟,对方眼神清亮坦荡,笑容明媚如草原上的朝阳,心中顿生好感。
岂料迟煜又淡淡开口,接在拓跋璟的夸赞之后,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力气大有何用,心不静,气不沉,力道再猛也是蛮牛撞树,徒劳无功。”
洛昭昭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忍无可忍,猛地转头,怒视迟煜:“你说谁蛮牛?”
他微微俯身,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慢悠悠道:
“怎么啦,被说中了?恼羞成怒?”
幼时学箭时,为了能够拉开一把五斗弓,她不顾一切,死拉硬拽,差点把弓弦都扯断了。
一时间她只觉得血往上头冒,在他眼里,她还是那个只会使用蛮力的小丫头?她想也没想,朝他胸口锤去。
迟煜没想到她竟然还会在大庭广众下动手,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好在他反应极快,身体本能的反应向后微微扬去,拳头朝他衣襟掠过,打了个空。
洛昭昭用力过猛,一拳落空,身体因惯性朝前冲了半步。
就当她以为自己定要狠狠摔个难堪时,一只手臂迅速有力地环过她的腰际,猛地向后一带,她稳住身形,低着头,不敢看他,脸上冒起热意。
她知晓是迟煜。
在她身体着地前,将她一把捞了回来。
“你看,说你心不静气不沉你还不信。”
说话时,迟煜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头顶。
“那不都怪你!”
在洛昭昭看来,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若不是他挑衅在先,她会动手吗?会摔跤吗?
她又羞又恼,一把将他推开,站稳后气的眼眶都红了,“要不是你胡说八道气我,我…我会站不稳吗?!”
迟煜看着她眼眶里蓄满泪水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的模样,心头像是被什么钝器狠狠撞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过头了。
“怪我怪我,小祖宗你别哭啊。”
这说说得干巴巴的,却比他任何一句刻薄话都更加直击她的心房,洛昭昭猛地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他,“谁哭了?你才哭,少自作多情,本小姐才不会因为你这种人哭。”
她越是反驳,声音里哽咽就越藏不住,眼眶也越发红了,偏偏还要仰着脸,努力把眼泪给憋回去,展示一副十分坚强的模样。
迟煜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接,向来游刃有余的他,偏偏每次对上她总能语塞。
气氛一时僵住,拓跋蒙看着二人之间火药味十足的互动,心中了然,轻咳一声,说道:“听洛小姐说起新弓,本王也心痒难耐,不知晚些时刻,能否请顾小姐演示一番,也好让璟儿长长见识。”
话音未落,拓跋璟已激动地轻呼出声。
“好啊好啊!”
随即想到什么,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与崇拜,带着点撒娇的央求。
“不若待会狩猎,洛小姐将本公主也带上吧!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洛昭昭原本还沉浸在方才与迟煜争执的憋闷情绪里,面对拓跋璟的请求,一时有些让她无措。
“啊,可是听闻山路不好走,雪又滑,林子里枝树横生,一不小心还会刮伤。”
其实不光是山路难走,要是这位金尊玉贵的西凉公主在她眼皮底下摔着了,伤着了,往小了是说她看管不顾,往大了说会不会伤两国和睦?
拓跋璟听了,却浑不在意,反而更加兴奋,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挑战。
“这算什么,我们西凉的雪比这厚多了,我跟着王兄们也常去雪地里跑,也走过很多不好走的路。”
她又放软了语气,带着撒娇和央求:“要是实在路难走,本公主就在边上等你好不好?”
拓跋蒙见洛昭昭有所顾虑,适时补充道:“洛小姐放心,定然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会嘱咐随行的侍卫多加留意。”
连拓跋蒙都这样说了,洛昭昭沉默片刻开口:“那届时还请公主好好跟着臣女,听臣女安排。”
*
宴席将至,众人移至连接暖阁的宽敞赏雪廊,此处三面开敞,以暖帘相隔,既避风雪,又能一览园中景象。
胤王妃并未落座,而是立于廊中,待众人差不多聚齐,她才缓缓转过身,端出一副主母架子,笑意雍容,朗声道:“今日雪景难得,想必诸位小辈必也坐乏了,本宫早些日头与王爷商议,即是冬猎时节,不如添些彩头,半个小小的狩猎比赛,也让今日赏雪宴更添些生气。”
她话音刚落,几位喜好骑射的宗室子弟,低声议论起来。冬日狩猎本就是雅事,更有王妃亲设彩头,自然更加引人兴致。
“比赛就在后山外围的圈定林场,以两时辰为限,猎物不论大小,以带回的数量和品相综合评定。”
她目光略作定顿,目光含笑看着拓跋蒙,“听闻三王子精于骑射,不知今日可有雅兴参与?让我等一睹风采。”
拓跋蒙立于廊柱旁,闻言抱拳,朗声一笑:“客随主便,只是本王对此山形林貌不熟,怕是要献丑了。”
“殿下过谦了。”
胤王妃笑了笑,随后宣布了彩头。
“此次彩头,乃是前朝制弓圣手晚年亲制相赠,王府珍藏至今,其名青绯。”
坊间传言青绯弓是为臂力稍逊但技艺高超的猎手或女子所制,弓身轻盈无比,开弓所需力道仅有寻常七斗弓之五六,女子亦可轻松驾驶。
弓身并非单一木料,而是以数种色泽纹理各异的珍木交错黏合而制,木纹层叠日山峦,流光异彩。
弓弦并非寻常的兽筋,而是几乎透明的蛛丝与冰蚕丝混合编织而成,不惧潮湿严寒,异常坚韧。
“周老先生的名号想必大家应是略有耳闻,得此弓者,非以力胜,而是以巧,精准称雄。”
她顿了顿,继续道。
“今日取出,盼其能遇明主,青绯在此静待有缘之人。”
周老先生乃前朝传奇人物,相传他早年弃武从匠,一生痴迷弓道,所制之弓,张张不同,皆依缘者而定。
廊下气氛瞬间点燃,凡是出生世家,稍通典故都知晓周老先生是何等人物。
原本还有些犹豫或抱着游玩心态的人,此刻也都认真起来。
“这彩头有些意思。”
迟煜抱臂而立,洛昭昭恰好撞见他倚柱而立,马尾轻晃的模样,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也偏过头来,微微俯身,凑近她的耳旁,距离近的能让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药气息。
“想要吗?”
她转身面对他,目光毫不避讳地直视他,“想呀,哪个用弓之人会不想?”
他什么意思?是觉得她赢不了?所以又在逗她?
他似乎没承想她会承认得这么干脆利落,她下巴微扬,语气笃定道:“待我赢下,到时借你玩玩。”
他微微歪头,高马尾随着这个动作在肩侧一晃,他看向她,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虐和反问。
“要是我赢了呢?”
迟煜一副欠揍的表情,配合着他挺拔的身姿和飞扬的马尾,将少年郎那种意气风发,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桀骜,展现的淋漓尽致。
洛昭昭望着他,仿佛在宣告一个无法更改的事实,一字一句砸向他:
“有、我、在、你、不、可、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