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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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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虚盛极一时的新旧交接典礼,终于在一切就绪后拉开了帷幕。
当然,对借着这场典礼有所布局的高阶上仙们来说,某些最最重要的关节,其实早已经敲定妥当。
所谓盛典云云,不过是个虚热闹。
有没有都无关宏旨,也不影响丝毫大局。
只是子弟们如果喜欢,那么,将这个淡漠寂寥的神仙世界多少整治得繁华热闹些,这些高阶上仙们——神君也好,星君也罢,他们也有的是和光同尘的功夫、随波凑趣的雅量就是了。
这一日澄碧湖上空便结界顿开,赫然露出东昆仑最高仙府:
——玄圃。
玄圃最初是为悬圃,乃是被东昆仑万山结穴的脉眼之气澎湃冲荡而高悬于此的一座灵山。
后来这座灵山命中注定被选为东昆仑宗境仙府驻地,从此山上脉府、玉台、雷寺、镇阴寺种种台阁错落有致,更不必提还有主神亲自执掌的平虚宫,悬圃也就渐渐变成了总理仙家玄机的玄圃。
一旦玄圃洞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山顶上的平虚宫。
玄圃山势北峻南缓,平虚宫依山而建,北边是主神理事的正殿,最南侧的下流殿则延伸出一个阔大而倾斜的广场,南瞰澄碧湖,历来便是各类盛会的首选观礼之地。
如今的下流殿广场上,早已经群仙集结。
东昆仑万山之中排得上号的仙长们一一受邀入席。
供职于昆仑虚的仙官们也都放下手中或紧要、或不甚紧要的公务,各自按仙阶入座。
这些排位一般都有惯例可循。
比如眼下将要行交接之礼的两位新旧主神,他们是要高居主位的,位置并列设在下流殿高高的殿庑之上。
从殿庑以下到南倾的广场,大致是宗境仙官居东,而辖下山川的仙长们靠西,成主客数十排依次往下排去。
宗境仙官各有位份,无非以脉府、玉台、雷寺、镇阴寺诸大台阁府寺的主理仙官们居首。
至于昆仑群山,则其地位常会随着彼此实力的变化而稍有变动。
在当下最有实力声望而领袖群山的,那便首推崇吾与三危,因此这两座山的仙长们是要按惯例安排在主神近边的。
此外还有嵩乔。
嵩乔的位置索性就直接紧贴着玄嚣。
在这样的一场盛典中,如此安排不可能毫无意义。
甚至可以说,这种安排本身就代表着某种特别的意义。
——嵩乔是谁?
被流放了数万年、在祖龙时代曾经掌理九天脉府的著名星君的名号在群仙聚集的广场中悄悄地流传着。
有听说过的。
也有太年轻而不曾听说的。
但所有跻身昆仑虚的神仙们都不难从中体会到一丝异样的气息。
——那是关于变动、变化、甚至于是变革的某种动荡而不祥的气息。
他们还想再进一步确定、坐实、吃透这种气息……
可是盛典已经开始了。
呜——
呜——
呜——
三声悠长沉着的净场仙号过后,在仪常寺千锤百炼的节拍指导之下,万兽苑第一个出场亮相而百兽率舞、凤凰来仪了。
群山子弟们声势赫奕的大汇演则在最后压轴。
向来胆大的蓼蓝一想到马上就要在有着清香广袖的、最最心仪的上仙面前献艺,整个上午都绷紧得不行。
自从玄嚣上仙特特单独留下她来说话,已经一个半月零三天又一个时辰两三刻过去了,她都没有能够再见到他一面。
——不行!
这一次她必须要放出手段,不就是区区一个修无情道的九品上仙么!
她蓼蓝那可是……
“咦,你在放光耶——”
翡翠看她看得眼珠子都要直了。
同样眼直了的还有三危山的肩吾。
“蓼蓝……”
“嗯?”
“你……”
素来伶俐活泼的肩吾居然会说不出来什么,看着她只是傻笑。
蓼蓝只哼一声,她那可太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了!
——她是行走的巫山,翩飞的神女。
——她是无情粉碎机,道心收割器,上仙征服者。
——她是凛冽寒冬中的温暖炉火,温暖炉火上的一瓢冰水。
——她是令魔鬼断肠的天使,令天使心碎的魔鬼。
……
她们终于要上场了。
真正上场了以后,倒也没有这许多零碎煎熬,无非是跟着教官们教了这多时的教导,不着痕迹地往下走。
蓼蓝抖擞精神,飞腾变化如行云流水浑不费力。
便是翡翠被嵩乔劳心劳力地教了这些时,勉强也不那么过于规范了,剑仙出剑的时候她便跟着掀袖挥剪,按节合拍转折起落,好歹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
她们一起敛袖屏息站在云端,等候着玄圃上诸位观礼者的最后评判。
这也将成为整场节目的最高潮:
——谁凤翥鸾翔?
——谁紫电青霜?
——谁缁染涅而黑于涅?
——谁青染蓝而青于蓝?
整个下流殿广场上,平素讲究以恬养性、以漠处神的天界所有上仙们,在这样的非常时刻也不能再保其精神、偃其智故,而只能因物之所为、因物之相然,玉膏煮酒论英雄,论英雄谁是英雄?
翡翠站在云端上微微昂头,便只见满空异彩、天花纷坠。
这是……
——上仙法华!
——是高阶上仙以自身灵力凝结而成的最最精纯的法华!
翡翠前些时候才听青铜说过,紫微宫北辰殿里的无极玄鉴便是由许多高阶上仙的法华所驱动,因此不可轻用,也不看小事。
而这样珍稀贵重的法华……
自她降生千年以来,只有耳闻、从未亲见的法华……
如今竟满天空飞的都是!
翡翠昂着头,只见满天空法华纷飞:
蓝色的,浅浅深深的蓝;
紫色的,浓浓淡淡的紫;
绿色的,湖海塘陂的绿;
赤色的,焰火烟霞的赤;
彩色的,赤橙蓝紫的彩;
还有白得纯粹的,黑得闪亮的,无色透明的……
这些法华迟迟徐徐的向她们飞来。
垂直着飞,平行着飞,旋转着飞……
有一颗特别大的浓紫近黑的法华在翡翠面前悬停着。
翡翠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去接住了——
这法华冷冰冰的,紫黑浓郁中还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粉晶色,宛若暗夜里一场不为人知的美梦,烧得她整个手心、连同半边身体都炽热了起来。
——她直觉得这就是嵩乔的法华!
蓼蓝、苌楚与空桑同时也都接到了各形各色的法华。
蓼蓝的最多,苌楚与空桑也有两三枚,只是都比翡翠的这枚要小很多。
三个一时都很开心,转头去看其他伙伴们的所得,有多的也有少的,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没有翡翠手中的这一枚大!
——但这还没有完!
一波法华雨之后,还有新旧两位主神没有作出评判。
才刚沉寂的空中便又出现了两枚全新的法华。
两枚法华一前一后。
前面那枚大些的七宝光华,不问可知是九品证极的玄嚣上仙美绝寰宇的琉璃魄,陆吾神君的玲珑心则在后面亦步亦趋,看着琉璃魄向哪位仙子手中落下,也便紧跟上去。
于是翡翠便稀里糊涂的拥有了全场最大的三枚法华。
她一时还不明白拥有这三枚法华所代表的意义。
而聪明剔透的蓼蓝则早已经了然了!
怪不得那天玄嚣上仙将她单独留下,反复盘问的,却都是关于翡翠的生活琐事:
——她仙龄几何?
——是何脾性?
——平素喜欢与谁玩耍?
——有何爱憎喜好?
……等等等等。
自然,翡翠有其可爱之处。
不过蓼蓝清楚得很,她并不属于发问的这位上仙。
——翡翠那可是早就跟嵩乔绑定锁死了的呵!
为了了断这位上仙的痴想,蓼蓝少不得加油添醋,将这两位五百年的深情厚谊好一阵子渲染烘托。
翡翠自然是非嵩乔不嫁。
甚至她一早就悄摸摸将随身命玉暗赠给了嵩乔。
那简直高兴得嵩乔连酒都戒了!
当然,嵩乔身为高古天仙,老则似乎是老了那么一丢丢,岂不闻天若有情天亦老,天仙生来无情,那就并没有老不老这么个说法。
可是既然生来无情……
嵩乔又怎么至于为了翡翠的定情信物而戒酒呢?
又岂不闻曾经沧海难为水,几见沧海变桑田……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蓼蓝摇唇鼓舌超常发挥,凭天地良心,一多半倒不是为了自己的那一点痴意,而是要替上仙及时止损,以从一段毫无希望的情感纠葛中尽早脱身,只是现在看来……
蓼蓝不禁有些自我怀疑,但眼下并不是她自我怀疑的时候。
她伸出手,将手足无措的翡翠从云端推了出去。
翡翠半边身子僵木,半边身子依旧烧得火炽,从云端跌下观礼广场,勉强站稳了,随着仪常寺的引导仙官一步步向前走去。
下流殿广场上群仙如麻,此刻却寂静如万古深海。
所有仙上都在看着这个不知从哪里杀出来的边陲小仙深一脚浅一脚,迈向她那命中注定而又前途未卜的漫漫仙涯。
直到走过了一整个漫无涯际的宽阔广场,翡翠的身子还是不听使唤。
麻木僵硬地……
深一脚浅一脚地……
她就这样走着、走着、走着……
忽然在眼角闯进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她站住了。
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据案而坐,数万年青枳酒浸不透、浇不死、扑不灭也醉不杀的凛冽寒芒在簇簇群仙之间喷薄而出,是她所熟悉的、又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乔先生了。
翡翠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嵩乔向她扬扬下巴,示意她继续往前。
翡翠继续往前走去。
躯体终于灵活了起来,脑海里也清凉静冽得完全不象是她自己。
甚至个把月之前,智珠教导的那套仙界礼仪都一丝不拉地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了出来。
她走到两席主位之下。
现任昆仑虚主神陆吾神君向旁边一伸手,示意她在未交接之前,玄嚣为客,礼当占先。
“玄嚣上仙纯粹皓白,平虚下流。”
“陆吾神君静漠恬澹,和愉虚无。”
“果然是个素朴的好孩子,将来必能体物达道,”陆吾慈和地又一伸手:“玄嚣上仙应该有话要和你说。”
她来到玄嚣座前。
修习无情道的年轻上仙眉眼含笑,仿佛这只是他们的初相识。
他们不曾在樊桐峰顶的理脉亭中言语别扭不投机。
他不曾被她大怒喝问。
也不曾悄无声息地篡改过属于她的记忆。
“翡翠小仙仙质纯白,以后跟着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