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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饮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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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崖下面就是出云谷,云雾未散,无路可循。宁若担心宁谧,只得再次冒着随时丧命的风险走了一遍清暮栈道。沈昱一直在身边陪着她,话不多,却令她甚是心安。
他们是在上次避雨的山洞里找到宁谧的。
天色已晚,洞中燃着的篝火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宁谧正安静地躺在一堆干树叶上,身上盖着黑色的衣服。叶沧海静静坐在一旁守着她,看见宁若他们进来,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继而又把目光重新放回到宁谧身上。
“姐姐!”宁若匆忙跑进山洞,喜忧参半。等走近了她才发现,宁谧脸上赫然盖着一张丝帕。那丝帕她认得,上面有宁谧亲手绣的荷花。
一种极可怕的感觉飞速涌上心头,宁若身子僵硬,停在半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姐姐……”她咬着唇,终于鼓足勇气,颤颤地揭开了那条丝帕。当宁谧血肉模糊的面容闯进视线,她惊叫一声,僵硬的手已经无法承受半点重量,那丝帕就跟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掉了下去,却在半空被一只手接住。
叶沧海甚至没有抬头看宁若,他将丝帕重新盖在宁谧脸上,低声道:“她还在昏迷,不要吵到她。”
“这是怎么回事?”泪水汨汨而出,宁若想看仔细宁谧的脸,视线却一片模糊,“姐姐她……她的脸……”
“薛庆给她当了垫背,已经死了。她没大碍,只是脸磕在了石头上。”
听叶沧海说完,宁若足下一踉跄,险些栽倒,好在沈昱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宁若喃喃,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从小在她眼中就美丽如仙女的姐姐,凝眉抬眼间足以令天地为之失色的姐姐,如今却再也不复当时容颜。姐姐正在昏迷,若是她醒来后发现自己都脸已经毁了,她会怎样?
“别哭了,让她好好休息吧。”沈昱单手放在宁若的肩膀上。
宁若置若罔闻,眼神空洞迷离,嘴唇已经被咬出鲜血来。
“听我说!”沈昱突然间加重了语气,他一把扳过宁若的身子,沉着脸道,“身为澹台家的人,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不能退缩。宁若,你还记得曾经答应过我什么吗?”
“我……”
“你说你会追上我的脚步,和我比肩站在一起,而不仅仅是在远处仰望着我。”沈昱眼中印着火光,熠熠生辉,“你还说,虽然你现在做不到,但是你会很努力地去做!这些,难道你都忘了吗?”
宁若脱口道:“我没忘,也不可能会忘!”
“如此便好,你只要记住,我永远都是在等你的。”沈昱蓦地笑了,他突然换了话题,“柴快烧完了,我们出去捡一些回来吧,让宁谧小姐好好休息。我相信,叶公子会照顾好她的。”
宁若明白沈昱话中所隐含的意思,她回头看了一眼宁谧,轻轻点头。
没有星星和月亮的晚上,夜空漆黑如墨。站在溪边,只听见细小的水声淙淙,将这夜间的山谷衬得愈发寂静安详。
沈昱很快就生好了火堆,升起的火焰如盛装起舞的少女,晕黄的光芒印在他的脸上,明灭不定。宁若一直没有吭声,她单手托腮盯着他仔细看,好像永远也看不够似的。明明是那么熟悉的一张脸,此刻看来却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在想什么?”沈昱朝她和颜一笑。
“在想……你的剑有多锋利。”
沈昱忍俊不禁,他随手将剑从袖中取出,递给宁若。
这是一把墨绿色的剑,看似普通,可宁若知道,能配得上沈昱的剑绝对不是凡尘俗物。
她蹙眉思索半晌,问道:“叶沧海的剑叫沧浪剑,那,公子的剑叫什么名字?”
“饮水。”
“饮水?”宁若惊呼,“那可是黎国前朝丞相楚少渊的剑!”
饶是宁若这种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对这把传闻中的宝剑亦不陌生。她喜欢听葛天行讲各种江湖奇事,在那些故事中,出现得最多的神兵利器就是“饮水”和“沧浪”。“饮水沉吟,出若龙腾;沧浪惊啸,翻云覆雨”说的就是这两把宝剑。
传说这饮水和沧浪是五百年前铸剑世家南宫家的家主南宫青所造,取北海边境眠山玄铁,以灵岛阳石木为炭,以九峰山天池寒潭泉淬火,耗时整整三年。敛铸成之日,南宫青也因体力不支,呕血身亡。
虽是用同样的方法铸造,但饮水和沧浪却是完全不同的两把剑。沧浪性烈,似剑中侠士,一直是昌平城历代城主的佩剑,而叶冲死后,沧浪剑就被叶沧海强行夺了去。饮水性温,如剑中君子,它的前任主人正是黎国前朝丞相楚少渊。
年轻时的楚少渊被形容得完美如天人,他不仅相貌俊美,心有七窍,而且武功高强,罕见敌手。论风头,比起如今的沈昱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任黎国丞相十年间,推行各种赋税服役措施,百姓日渐富庶;随军东征平西,疆域日渐辽阔;整顿朝中制度,官僚不再贪腐。黎王对他言听计从,凡事都要过问他的意见。
然而在一生中最顺风顺水的时候,楚少渊却突然辞去丞相之位,与新婚妻子归隐山林,从此销声匿迹。他的妻子就是邺国庆安帝和云妃所生的女儿——永宁公主。
思及往事,宁若不由得笑了:“说来也巧,你所佩的是楚少渊的饮水剑,我们两次经历生死的是云妃的清暮栈道。饮水剑和清暮栈道,它们背后恰好有着同一个人的影子。”
沈昱马上明白过来宁若话中的意思:“你指的是永宁公主?”
“公子总是能猜到我心中所想。”宁若难得主动靠近沈昱,她笑着抚上沈昱的脸颊,十指修长,在他脸上轻轻摩挲。她说:“公子,其实我想过要换个方式称呼你的,阿昱……可我还是觉得叫‘公子’好,我已经习惯这样叫你了。”
火光迷离,在二人眼神之间跳跃。
宁若浅笑盈盈,不由自主地在沈昱唇上印下轻轻一吻,离开时沈昱却将她一把抓住,顺势带入怀中,吻住了她。二人的双唇重叠在一起,缠绵悱恻,几欲窒息。
在结束了绵长的拥吻之后,沈昱将她揽在怀中,静静道:“楚少渊是我的师父,他之所以收我为弟子,正是因为永宁公主。”
“嗯?”
“永宁公主虽生于帝王家,却长于云妃的故乡沧澜山。我母亲出嫁前曾是沧澜山的弟子,也是永宁公主的小师妹。师父和永宁公主成亲后一直隐居山野,偶尔会来探望我母亲。我和师父有缘,有幸拜他为师,继承了这饮水剑。”
宁若不知其中还有这样一段过往,她纳闷:“可为何没人知道你会武功?”
“你是第三个。第一、第二个就是我师父和永宁公主。”
“连你的父母都不知道?”
沈昱摇摇头,看着宁若的双眸中含着微笑。年少时,楚少渊说他不适合习武,人前只教他读书写字,却在每晚三更会偷偷教他功夫。沈昱不会忘记,楚少渊第一次见到他就断言“非池中之物,然树大招风,福祸难断”。
一切果然如楚少渊所言,他如今的地位和声望给他招来了太多的杀身之祸,无论朝堂还是江湖,想置他于死地的多不可数。他时刻谨记楚少渊的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会武功,包括你的父母;未到生死关头不得动武,一旦动手,对方必须死。”
听他说完这些,宁若不禁问了句:“公子,你杀过人吗?”
“杀过,”沈昱看着燃烧的篝火,似笑非笑,“说出来恐怕没人会相信。”
是啊,温润儒雅的公子沈昱,怎么可能会杀人呢?
宁若蓦地明白了楚少渊的一片苦心。沈昱已经太过锋芒毕露,若是想杀他的人知道他会武功,会更加不择手段地来对付他。唯有韬光养晦,让对方轻敌,才能在关键时刻保命。
“难怪公子总是临危不乱。”宁若感觉一下子轻松了好多,可是一想到宁谧,她心情又再次沉重,“我姐姐她……”
沈昱摸摸她的头发,温和道:“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若是真正在乎一个人,外貌、身份、学识、地位,便都会形同虚设。对我来说是这样,相信叶沧海也是如此。”
“早在宁谧失踪那晚你就问我为什么相信叶沧海,是不是知道什么隐情。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相信自己的感觉,叶沧海并非如传闻中那样不堪。耳听为虚,眼见也并非为实。而且他对宁谧小姐……也不会因为容貌而改变。”
“宁若,你一直都是很聪明的,可是最近却被自己的情绪蒙蔽了眼睛,因为对方是你最亲密的姐姐,也因为你先入为主认为叶沧海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所谓关心则乱,你就像是给自己织了一个网,被困在里面一直都没走出来。这,大抵就是心结吧。”
宁若第一次听沈昱一口气讲这么多话。想起近来的种种,她不由得垂下眼睑,“公子说得对,我没有公平地看待叶沧海。其实在他为了姐姐跳下悬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错了,能为所爱之人付出生命的人,又怎会做出那么不堪的事。公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理取闹?连我自己都这样觉得,我……”
“只要你是宁若,那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