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王员外的府邸在这京城中毫不起眼,但比起老旧的医馆,却足以称得上富丽堂皇。

      婢女早早便在门外等候着,见到陈曦后眼前一亮,正想迎上来,又看见她身旁的瘦弱的杨墨,有些迟疑:“这位是…?”

      陈曦轻轻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忧,这才向婢女介绍道:“这是我新得的药童,虽年纪尚小,可仍是外男,不会进小姐闺房。稍后劳烦您安排下人给他上些茶水便足够了,无需多加看管。”杨墨感动地看向眼前的主子,内心满是感激之情,还以为自己需得先回医馆了,没想到还能在外候着主子。

      婢女在得到了夫人的同意后,将他们二人迎进了宾厅。见杨墨乖巧地捧起热茶嘬饮,她这才安下心来跟着婢女离开。路途中,她有意向婢女稍微打听王小姐的情况,便悄悄递了小块碎银过去。婢女平日也是个爱讲八卦的,见四下无人,眼前的大夫应当也不是什么坏人,便滔滔不绝地讲述了起来。

      “…小姐素日都爱围着那林公子打转,可那日媒婆上门,小姐打扮成了丫鬟悄悄随了去,回来之后就不对劲了。”陈曦挑挑眉,心中对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再加上这几日杨墨在外打听得来的消息,她的脑海中已有了大致的想法。

      才到门口,一个枕头便被砰地砸到了门上,将正要敲门的婢女吓了一大跳,连忙快速禀报:“夫人,小…小姐,陈大夫来了。”陈曦大步跨过地上的棉絮和新鲜的薰衣草,不只是王小姐,夫人身上的灰气也比几日前的重了些,乌青中的几缕白丝虽然看得出已经尽力遮掩住,但不难被发现。

      “安命,大夫来了,你安定些,让大夫为你把脉,可好?”夫人温声细语地安抚怀中狂躁的女儿,王安命却恶狠狠地瞪着眼前陌生的女子,排斥她的靠近,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勉强发出些气音。这种状态根本没有办法帮她把脉,稍有不慎,恐会被拳脚相加。

      若是平常,陈曦可能就甩袖子离开了。可王安命身上的灰气开始往上蔓延,已经到了她的下巴,开始要遮住她的脸。普通的失语症定然不会伴有发狂的表现,想到杨墨身上的灰气,或许与眼前这位千金的灰气成因有相似之处。咬咬牙,她冒险地请求夫人带着众下人离开,将这个空间仅留他们二人。

      她敢断定,其症结所在,应当不是外因,也不在身,而是在心。

      本以为还需多费些口舌,可意料之外,夫人很爽快地应了。只她在离开房间前,担忧地望了又望自己的女儿,恳切地握住陈曦的手:“只要能治好安命,哪怕将她打晕了,王府也不会多说些什么。还请您放手去治,不要有所顾忌。”

      陈曦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自以医者为业后,她的手底下就没有治不好的人,无论是谁,她都不会让他砸了自己的招牌。治好王安命的心病,便是她进入上流阶层视野的第一步,她等候这个敲门砖多时了。

      众人散去,王安命肉眼可见地安静了不少,只是依然抱着枕头,防备着她的靠近。陈曦没有再次尝试靠近,只是坐下来为自己倒了杯茶,随后仿佛是在探讨今日天气的语气,用平常不过的语气开口:“他要成婚了,对方是内阁大学士家中的庶女。”慢慢喝下一口茶,余光一瞬不瞬地注意着王安命,观察着她的表现。

      猜中了。话音才落,床上女子的眼圈霎间红透,枕头被无力地放了下来,不再紧紧攥着,就这么呆呆地垂泪。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安静,本应如此。

      可在她的视角中,王安命身旁围绕着的灰气却像是被石子所投入的湖,剧烈翻滚,扭动着,甚至好似在凝聚成什么可怕的东西,嘶吼着像是要吞噬掉她。陈曦内心大惊,原来这些灰气,竟是可以在剧烈情绪的影响下活动的么?她不再拖延,趁对方尚未反应过来,故作放下床幔,抬手一掌劈在其颈侧。

      灰气终于安分下来,可桌上的笔匣却传来簌簌沙沙的声响。陈曦扭头望去,神笔竟在其中颤动!

      她发现自己越靠近王安命,神笔异动的幅度便越大。在她们相隔三拳之时,神笔直接从匣中飞出,笔尖径直点在了对方的额头之上。她一惊,想要控制住神笔,在握住笔杆的一瞬,只觉一股吸力将她拉扯。

      一阵眩晕过后,陈曦再睁开眼,发觉自己的视线相比以往矮了许多,视线触及的色彩也微微泛着黄。眼前是王夫人,和记忆相对比,当面之人显得更加年轻,青丝柔顺乌黑,眼中也少了哀愁。她拢顺陈曦额上碎发,眼中满是慈爱,但碰触像是隔着一层纱,并不真切。

      “母亲的若儿长大了,听闻林府中的糕点一绝,若儿可要跟着母亲一同去参加宴会?”“母亲,我不想去。”陈曦嘟嘟囔囔着将头埋在了王夫人的膝上。

      她记得自己好像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头有些疼。但是母亲的安抚像是清凉的秋风,将她的烦恼轻轻拂走。

      “府中只有你一位小姐,你不想多认识些新的姐姐妹妹吗?”从小到大,父亲便只有她一个女儿,哥哥们也待她如珠似宝。想到这里,她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抬起头,眼睛闪亮亮的:“那些姐姐妹妹像你们这般待我好吗?”

      “那是自然,谁会不喜欢若儿呢?”

      可是才踏进林府,陈曦便感到有些害怕了。这里的人都过于安静了,下人们不会叽叽喳喳地做事,走路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和家中完全不同。

      她紧紧抓住母亲的手,试图靠此获得些安全感。

      和母亲说的一样,她见到了许多与她同龄的,仍在闺阁中的女儿。但她们衣着的布料,样式,都是王安命未曾见过,连家中的祖母也不曾穿过。

      母亲也变得很奇怪,向来在姨娘们和下人面前都保持着主母风范的她在这些姨姨面前露出了她看不懂的笑容。

      好奇怪,一切都太奇怪了。在家中她向来都是万众瞩目的,可为何在这里她与母亲只能坐于末席呢?

      “母亲,我可以出去走走吗?我有些喘不过气。”她能感受到母亲有些担忧和心疼的眼神,只是这里的一切都与家中太不相同了,她想离开。

      “左右不是什么大宴席,去吧,小心些别摔着了。”

      陈曦漫无目的地逛着比她家中还要大上不少的花园,花园中种植着无数名贵的花。花香扑鼻,可这些新奇的事物都无法驱散她心中那想要逃离的心情,她在此处格格不入,心中不由得多了一丝烦躁。

      ‘你是谁呀?’耳边忽而飘来软糯清甜的童声,转头一看,几个衣着雅致的女童朝她走来,鬓边都簪着漂亮小巧的珠花。她记得她们,方才宴席之上,她们的母亲都坐在靠近上首的席位。她只觉自己从头至脚都被人精细地扫视了一通,审视的目光让她不知所措,或许待在母亲身边会比现在的状况更要好。

      ‘容姐姐,这里有个丑八怪,是哪府的千金呀?’‘容姐姐我知道,听母亲说是买官的王员外家的,府邸就在街角处,怪不得看起来如此寒酸。’‘是啊是啊,这些布料即使是给我家下人,他们也是会不屑一顾的。’女童们叽叽喳喳,簇拥着一位额点朱红小花钿,眉眼难掩秀气,被称为‘容姐姐’的女童走在最前。

      如此直白的恶意朝她扑面而来,一阵委屈涌上心头,看着她们小小年纪却难掩精致的脸庞,再摸摸自己因悉心养着,也勉强能称得上的滑嫩的肌肤。她彻底忘记了母亲教导过她的礼仪,好似她现在无论做些什么都会成为他人的笑料。

      ‘为何不应?真是无礼。’陈曦被推倒在地上,思绪因疼痛拉回。‘难怪是寒门布衣中出来的东西,果真是粗鄙无状,还不快快向容姐姐赔罪行礼?’‘哼,容姐姐的父亲可是内阁大学士,当心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按捺住内心的惊惧,向来在府中称王称霸的她,首次学会了什么叫忍耐。她努力回忆着母亲所说的礼仪,右脚正要后退,却冷不丁地被绊了下,无比狼狈地摔倒在地,脚腕和膝盖钻心般的疼痛。

      她再也无法忍受,‘哇’的一声,双臂死死捂住脸大哭起来,可母亲还在厅中,婢女也不在身旁,无人能来护她。围在身前的千金们裙摆曳地,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她困在中央,连头顶的太阳都被遮得严严实实。

      ‘不过教你几分规矩,便受不住了?’‘小家子气的东西,好心指点你礼仪,却还得忍受你在此撒泼哭闹。来人,让她安静些,别污了我的耳朵。’小姐们的声音骄纵又刻薄。在旁的婢女得了自家小姐的颜色,虽面露不忍,可终究不敢违逆,走上前,抬手便要朝王安命的脸上扇去。

      陈曦只觉眼前阵阵发黑,胸口像是被大石狠狠压住,呼吸也越发滞涩艰难,那些讥诮声都变得模糊。婢女的手掌即将落在她的脸上,一道清越的声音骤然传来,如同玉石撞击:

      ‘林府宴上,诸位名门闺秀如此作为,怕是失了大家风范。快些散开吧,若是长辈们知晓怕是会忧心。’

      少年缓步走到她的面前,身形挺拔如修竹,轻轻侧身,像一道安稳的屏障,为她挡住了周遭的戾气。声音带着几分温厉,却始终守着分寸,不失体面。

      她仰头望着那道背影,心头一热,恍惚间竟觉其与话本中所读到的年少英雄重叠——挺身而出的模样,这般温润但不失力量的姿态,分毫不差。

      原来,话本中的天神竟是真实存在的。

      ‘见过林哥哥。’那位被围拥在中央的‘容姐姐’,终于开尊口说了第一句话。只她脸颊晕着浅浅桃粉,眼波流转间藏不住少女的娇羞,望向少年的目光很软,又甜的像浸了蜜:‘王员外家的千金头一次赴宴,不懂这席间的规矩。姐妹们心善,想着提点几句,许是语气有些严厉了,吓到了妹妹,才会这般失了仪态。妹妹快些起来,地上寒凉,仔细别冻着了。’

      方才一直神色淡漠、冷眼旁观的她,此刻像是换了一副面孔。她堆起温婉的笑意,快步走上前,亲昵地拉起陈曦。可趁着转身背对着少年时,眼尾掠过一丝阴冷的凉意,那眼神好似淬着冰渣,可指腹仍轻柔地拍了拍她裙角的尘:‘妹妹往后可要仔细些,莫要再这般不小心了。’

      ‘是…多谢容姐姐和其他姐姐们的训导,我先回去了。’陈曦垂着眼,正要转身,却被叫住了:‘母亲叮嘱过我,你往日未曾参与过宴会,需得多多照顾你。想来你还不太识路,我送送你。’

      她心头一怔,有些惊讶地转身,却对上少年温润的笑意,和煦得如同春日的暖阳。虽然年纪尚轻,却已能在他的脸上看到未来丰神俊朗的雏形,她的耳尖悄悄染上了薄粉,那股子委屈和忐忑霎那间消失全无。她连忙行了一礼,声音细如蚊蚋:‘有劳林公子费心。’

      钻心的疼顺着脚踝往上窜,但她不敢声张,只怕再惹来非议。只得紧要下唇,强撑着迈大步子,勉强跟上他的脚步。

      听见身后的脚步有些慢,还带着几分踉跄。闻声,他扭头看她,她的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额角沁着细密的冷汗,未干眼泪挂在睫毛上,欲落不落。陈曦只觉z此刻的自己狼狈得很,偏过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般模样。

      却未曾想,他的神色比方才更显温和,眼底的关切浓得似要溢出来:‘可是扭伤了脚?泽芝,将王小姐送到府医处,我先去向母亲禀报。’他柔声吩咐下人,又用手帕为王安命轻柔地抹去了眼泪。

      王夫人匆匆赶到,向林夫人致歉后便辞了宴席,带着陈曦先行回府。见到宝贝女儿裙上的灰与肿胀的脚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落着泪,紧紧拥着女儿:‘是母亲的错,母亲思虑不周,委屈了你。往后你若不愿赴这些宴,我们便再也不去了。’

      陈曦攥着母亲的衣角,指尖微微发颤,脑中却闪过少年温润含笑的眉眼。忽而扬起头,脸颊泛着涂抹了胭脂般的红晕,眼神亮得惊人:‘不,母亲。往后的宴会,我都会去的。求母亲教导我所有该懂的礼仪。’

      王夫人的眼泪猝然滚落,知女莫若母,她怎么会不知道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在想些什么呢?那点少女心事,其中裹着的倔强和期许,终究是藏不住的。

      ‘你若是决定了,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支持你。’

      在家中苦学月余礼仪,如今的陈曦不再像往日那般跳脱莽撞。行止间裙裾清扬,颌首时珠钗微颤,举手投足皆合礼数——俨然一副标准的大家闺秀模样。往日抵触的算术、管家之术,琴棋书画,还有晦涩难懂的女则女戒,她靠着满心的甜意,硬着头皮继续学了下去。

      能请动内阁大学士女眷赴宴的人家,必然是她要踮足高攀才能嫁进的门第。唯有将这些技艺学得炉火纯青,让再严厉苛刻的嬷嬷都挑不出她的任何错来,她方能在未来与他相遇的日子里,得到他的一丝青睐。

      那些繁荣乏味的交际宴,成了她心心念念的盼头。哪怕只是隔着满座宾客遥遥望他一眼,看他身着长袍立于花下,或是与友人交谈时弯弯的眉眼,都让她欣喜若狂,如获至宝。

      偶尔得幸能与他说上一两句话,哪怕只是简单的互道安好。夜深人静之时,她便会在入睡前反复回味重温他说过的每一个字,回忆他眼底浅浅的笑意,指尖轻叩茶盏的细微姿态。便都能让她嘴角不住地微微上扬,好似连梦境中都渗着清甜。

      岁月流转,林玉白出落得越发玉树临风。京城中,他的风流韵事,也传遍了大街小巷。昨日尚与画舫上的琵琶女煮酒论琴,相谈至月上中天,今日又同万欢楼那位名动京城的清倌人引为知己,抵掌而谈。

      容向月出现在他身侧的次数也越发频繁,两人并肩而立时,眼底不自觉流露出的情愫都被长辈们看在眼里。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他们日后终将会成婚,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一切差了那一纸婚约罢了。

      唯有陈曦对这一切沸沸扬扬的事情恍若未闻,即使被无数次明嘲暗讽,与容向月交好的闺秀耻笑她厚颜无耻,小门小户竟还痴心妄想攀附上高枝。她却似恍然不觉,像是着了魔一般,执拗地出现在有林玉白的各种地方。无论是街角画舫,总能看见她素衣淡妆的模样,目光灼灼,令人心惊。

      陈曦从未怨过父亲,亦不怨母亲与姨娘们。她心中清明,他们已倾尽所有,将自己能给的都给予了她。这份倾尽所有的疼爱,是她心中最厚实的支撑,令她相信,她是值得被爱的。她唯有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只盼着这份日夜打磨的光芒,能稍稍映入他的眼底,让他多看她一眼。”

      可为什么偏偏是容向月?为何是那个恶毒又善于伪装的女人?

      时至今日,只要踏入旁人的府邸,她的指尖仍会止不住地颤抖,好似那些尖酸刻薄的羞辱,阴狠的挑衅一直在她的耳畔回响。可凭什么这个虚伪的女人却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他的身旁,共享他人艳羡的目光?

      为什么她拼尽所有的努力,却终究抵不过一场‘门当户对’的默认?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