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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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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柳家的擦着哭得通红的眼睛过来,将哭得快要晕过去的曾二娘搀扶着起来:“我家的跟胡大也看见了,我们半个村的人都晓得,是黑子带着你们跑了,就瞒着族长一家。好妹妹,地上寒气重,别伤了身子骨,起来吧!去我家坐坐。”
胡大家的止住了哭声,抽噎着一起来搀扶曾二娘道:“去我家吧!我家近。”
胡大昨个儿也被打了,但他机灵,见势头不对,就装死倒在地上,没有试图躲闪逃跑,躲过了张家不少的棍棒。
这会儿他也挣扎着出来给郭练行礼。
谢祺看到胡三郎脸上明显肿了半边,就问他:“你昨天也被张家打了吗?”
胡三郎望了阿耶一眼,喏喏没有出声。
胡大闷声道:“前个儿我打的,他要去找族长家闹,我就打了他一巴掌。”
谢祺冷哼,跟胡三郎说:“阿兄,帮我搬几个蒲团出来。”
郭练派人去族长家拎人,谢祺就一边等着,一边喂黑子喝粥水。
当看到胡族长一家九口人,男女老少都像牲畜一样被士兵推搡、驱赶过来时,谢祺才突然醒悟过来,这个时代的军队,并不是自己所熟知的人民子弟兵。
哪怕郭练对自己再亲善,再和蔼,军队的士兵对自己再恭敬有礼,那也仅仅是对自己而已。
他们有着这个时代军人的共性:不将平民当人看,特别是已经视为仇敌的平民。
胡族长发着热,往常精明瘦消的脸上,昨日挨打的痕迹越发清晰,青一块紫一块的。
他被士兵大力摔倒在地上,挣扎着跪在郭练和谢祺面前磕头。
磕了两个头就撑不住歪倒在地上,儿子和孙子就跪在他身后,却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搀扶他。
谢祺也没想到几天不见,族长一下子变得这么狼狈。
对这个匍匐在地上,往日总是一口一个阿祺,叫得亲热的老头,谢祺心里说不上是厌恶还是怜悯。
”你为了一己之私,要将我出卖给张家,怎么也不见人家念你一个好?可见,无论什么时候,就算赶着给人做狗,也要选对主人。“
老十六和大郎一副既惧怕又羞愧的样子,一边磕头,一边向两人求饶。
十六家的跟在后面哭:“小贵人,都是段氏,都是她害人啊!我们也是没法子!那段氏心窄,见不得我家的落好,她见小贵人抬举我家的,就伙着她的妹妹、妹夫,将福竹的方子卖给张家,就图给她家大郎某个县衙的差事。“
”我们一家人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福竹已经被张家盯上了。小贵人!求求你就饶了我们吧!我们这些贱民在你们贵人眼里,就是草芥般,我们是谁也不敢得罪啊!”
谢祺看了一眼缩成一团抖抖簌簌的段氏,叹道:“你们将福竹做法泄露出去,我并不太怪你们。但你们拿我的东西谋了好处,还拦着不让我走,要将我交给张家卖人情。这就过了“
”你们敢招惹张家,就要做好万一人家翻脸的准备,火中取栗,还能怕烧手吗?“
”现在无非是我比你们势大,你们怕了,就来跟我求饶,如果我真落到张家手里,你们得了好,卖了乖,你们一家倒是皆大欢喜,我会落到什么处境,到时谁来可怜我,我找谁求饶?”
谢祺又叹了口气:“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族长的位置你们交出去吧!胡家一族不能继续败在你们一家的手上。”
闻言,族长挣扎着抬起头来:“你这是逼我们一家去死。”
谢祺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要将我交给张家,那也是逼我去死。何况,我并没有要你们去死的意思,不做族长了,你们就不是胡家人了吗?你一家就不能活了?”
她说完,不再理会痛哭的胡喜家人,问郭练:“练阿兄,你说这样处置胡喜一家可行?”
郭练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本来他今日来,除了帮谢祺、曾二娘料理手尾,也是来胡家台子立威的。
看到村里的惨状,他又有些心软了。
郭练看上去稳重老成,实则周岁将将十七岁。还有着少年人的柔软,没有变成成年人那样的铁石心肠。
他对着围观的村民喝道:“你们选好族长,让人往江口大营送信,以后要安分守己,再敢以下犯上,我等绝不轻饶。”
郭练带的人都是老练且见过血的士兵,携带的都是闪着寒光的刀、枪,比张家那些二流子出身、手拿棍棒的随从威慑性高多了。
刚刚是曾二娘和谢祺在,村民心里没那么害怕,这会见郭练脸板着,吓得纷纷跪地。
黑子要抓紧时间医治,曾二娘也要好好休息安抚,郭练和谢祺一行人急速赶回了江口大营。
江口大营有军医,且是跟郭家军多年的老军医,治疗外伤最是拿手。
他随意看了看黑子的伤,很轻松地跟郭练说道:“没啥大事,就是胳膊折了,那点鞭伤看着吓人,都没有伤筋动骨,养几日就好了。”
谢祺看着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黑子,很不放心地追问道:“那我黑子阿兄怎么还不醒啊!”
梁一茅早就听说有一个小女郎跟小郎君交好,今个算是见着了,人小小的,偏偏一副大人腔调讲话,瞧着可喜得很。
他道:“小娘子你放心,我说没事就保准没事,这小子是挨了打,又冻又饿,体虚过度晕过去了,让他多睡睡,待会儿我开几副药,再给他把胳膊接好,保准过个几日,就又是活蹦乱跳的好男儿了。”
谢祺对这年头的大夫是很信不过的,但她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出对他的不信任,从而得罪这梁军医。
按郭练的说法,军营上下,除了他叔父,大家伙最怕的就是梁军医了。
无他,梁军医看病、治病手段十分了得,下手也十分了得。
自从看过他活锯了一个士兵的胳膊后,整个军营的人没事,都是绕着他的营帐走。
谢祺当时就问了一句:那士兵最后活下来没?
郭练紧绷着脸摇摇头:”没活,但被他治过的人,也有活过来的。“
谢祺......
所以,这会儿这位军医这么轻描淡写的,谢祺实在有点放心不下。
原本她想自告奋勇给他打个下手,结果人家用不着,用得着,也不敢大咧咧用郎君的小友。
于是,谢祺和郭练就被他给请(赶)出去了。
曾二娘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呆呆地,想一想哭一阵,想一想哭一阵。
谢祺进到营帐中时,曾二娘背朝外躺在床上,谢祺进来,她也没有动一动。
“嬢嬢,黑子不太好,大夫说他这两日很是风险,搞不好就活不成了。”
曾二娘被谢祺骗了,打起精神强撑坐起来,嘶哑着嗓子问:“怎么就活不成了?阿祺,我们再去求求大夫,要多少钱?我这还有两贯,不够的,咱们一定还他。”
谢祺拉着她的手道:“嬢嬢,我就知道您会这样说,所以我已经跟大夫这样说过了,别管要多少钱,好药只管上。就我的能耐,没两个月就还他了。”
曾二娘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知道阿祺能干。”
谢祺将头靠在曾二娘肩膀上,这突然的亲昵,让曾二娘像被冰冻住一般的心暖了一暖,她顺势将谢祺搂在怀里。
尽管两人相依为命生活了大半年,谢祺对曾二娘也十分体贴信任,但极少现出小儿态,她不拒绝曾二娘的亲昵,但主动亲昵撒娇却是极少的。
有时候,曾二娘会有种错觉,跟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不是一个小女吖,而是一个像胡柳家的那样的妇人。
她以为自己要支棱起来,为阿祺挡风遮雨,可渐渐地,阿祺变成了她的主心骨。
“嬢嬢,不怕您生气,我早就想将家里的房子重修一下了,现在好了,回头咱们回乡,除了将祖坟和阿兄的坟都修好,再给家里盖座崭崭新的大屋,您不是羡慕镇上有人家修的大屋吗?回头咱们照着盖一个,您要是愿意,咱们盖个赛过他的大屋,也一点问题都没有。”
谢祺闻着曾二娘身上混合着灶烟和体温的气息,缓缓跟她描绘自己将许给她的未来。
眼泪无声地滴落在她的发顶,她装作不知道,继续道:“我睡着的床太小了,回头要打一张大床,要随便我怎么翻腾,都不担心掉下来的大床。给您也打一张大床,要雕花雕雀的,衣箱也要多置办几口,回头咱们一季做它十套八套衣服,衣箱少了放不下。”
“做那么多衣裳作甚,都穿不完。”曾二娘鼻子塞着,说话声音瓮声瓮气的。
“以后我就是十里八乡的有钱人,您作为我唯一的亲人,不多几套衣裳,那不是给我丢人嘛!让人说我不孝顺,我不要名声了?”
曾二娘亲拍了下她的背:“又在胡说。”
谢祺抬起头,认真地望着曾二娘:“嬢嬢,我没有胡说,您再等我十年,不,再等我五年,等我长大一点,不再需要依靠别人的力量,我一定不会再让人敢烧我们家的房子,抢我们家的钱粮,欺负我们,让我们伤心难过。”
眼泪又顺着曾二娘的脸庞流下来,她拼命点头,谢祺用手给她擦干眼泪。
这次是谢祺抱着她,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也抚慰着她惶恐、 悲伤、怨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