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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香车系在谁家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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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入了冬,天气转冷,绮香楼里还是人来人往,宾客盈门。
这天早上,我才起床,秦嬷嬷就进来了:“无心啊,外面来了一位客人,指名要见你,出手阔绰得很,人还没见,银子就已摆好几锭。快些梳妆打扮起来吧!”
自从上回惹她不高兴,说了几句重话,我不敢再忤逆,精心装扮好了,随她去见客。
那客人自称姓关,名月,是位蓄着美须的中年男子,一身玄衣,却不给人沉重的感觉,相反,他的神情洒脱,态度安闲,让人如沐春风。
“你就是沈无心?”他开口便问。
“正是,先生有何指教?”他看上去像个温和儒雅的读书人。
“你陪我下盘棋如何?”
我答应了他,发现他棋艺高超,我甘拜下风。
此后,关月经常出入绮香楼。因他出手阔绰,为人豪爽,对我又没有非份之想,秦嬷嬷待他格外殷勤。
每日与他对弈,为他抚琴,与他饮酒作诗,我的心情总是明朗。
关月满腹经纶,诗画精通,举止优雅温文,而又风度翩翩。
更重要的是,从他温柔凝视的眼眸里,我读到了一种不同旁人的,特别的东西——疼惜。
这本来应该从父亲处得到的东西,我却从这个陌生男子那儿得着了。
姐妹们又开起了玩笑,说我终于找到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我心思笃定:“我和关月之间,不是你们想象的。”
的确,他的年龄大到可以做我的父亲,最多只能算是知交。
但,半个月后在绮香楼发生的一幕,却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那日是十一月十五,也是我的十八岁生日。
绮香楼人山人海,来的全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我坐在花厅当中,把自己当作一件货物,任人品头论足。
秦嬷嬷上前,向众人福了个礼后,笑盈盈地说:“承蒙各位的赏光,我们绮香楼今天得以如此热闹。我知道大家都等不及了,废话少说,从现在开始叫价!”
“五十两!”场中立刻有人嚷道。
秦嬷嬷冷冷地说:“哼,五十两?这位公子,你以为是买只鸡呀?”
众人哄笑。笑声刚落,便有个熟悉的声音说:“八万两!”
全场哗然,大家都举目四处张望,寻找那个出如此高价的人。
我识得那个声音,不用看也知道,他是曹瑞琪。
他来了,他真的依言来了!
“还有没有人出价?”秦嬷嬷问。
下面一阵静默。
“如果没有的话,今夜沈姑娘就和这位公子共度良宵了。”
“慢着,沈姑娘值得更高的价!”
我抬眼望过去,说话的是个肤色白皙、年轻俊美却完全陌生的男人。
“那你出多少价?”
那男人在眼光掠过我之后,露出一个诡黠的笑容:“五十万两!”
众人在屏息了一阵后,开始交头接耳:“天!他发疯了?出天价买下一个妓女的初夜!”
“很抱歉,我不喜欢与人砍价,想必没有人比我出价更高!”他的语气自信而狂傲,“另外,我不只想买下沈姑娘的初夜,我还要把她整个人都买了。”
秦嬷嬷不动声色地问:“请问公子,你是做什么的?”
“一个读书人。”
他分明在撒谎,一介书生,哪里出得起这么多银子?
秦嬷嬷也不拆穿他,把头转向众人:“果真没人出更高价了吗?”
大家纷纷摇头。而曹瑞琪站在人群中,面色灰白,更显孤单落寞。
这下,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秦嬷嬷身上。我知道她一定会答应。
五十万两,远远超出了她原来的估价。尽管失去了我这棵摇钱树,但那笔钱足够买几十个像我这样的姑娘,过不多久,又可调教出一两个色艺双全的花魁女。在青楼,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果然,我听见她对那个俊美的男人说:“好,沈姑娘归你了!”
“请沈姑娘明日午时前打理妥当,我会来绮香楼接她。”
那男人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迳直离去,竟是毫不留恋。
少顷,众人皆散去。秦嬷嬷走到我身边,道:“恭喜沈姑娘,你的造化来了!这位公子年纪与你相当,又生得如此俊美,你跟了他,绝对不会吃亏!”
我松开一直紧握的手,才发现掌心汗湿了。
我在紧张什么?我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吗?被一个男人买走,然后任其糟蹋……
可笑的是,我竟然连买家是谁都不知道!
我蓦地打了个寒颤,掏出帕子将汗水拭干。
明天的事,还是留到明天去想吧!
次日午时,那个男人果然准时来接我了。
他向秦嬷嬷拜别时,她说:“还不知道公子尊姓大名?”
“小人姓卓,名不凡。”
“可有官职相称?”
“卓某只是个读书人,尚无功名。”
秦嬷嬷不好再问,和几个平日与我相好的姐妹送我出来。
一乘粉缎绣五色彩凤的小轿停在绮香楼外面。
“请沈姑娘上轿!”他撩开帘门,恭敬地道。
小轿离开绮香楼的时候,秦嬷嬷和吟香、琴韵、媚儿站在门口,对着我挥手,那神情就好似生离死别一般。
再冷硬的心,也禁不住如此场面。绮香楼虽是个堕落、肮脏的地方,我却从未嫌过它脏,对那些姐妹更有同病相怜之感。说到底,都是些可怜的人,可怜的女人!
我对着她们叫了一声:“秦嬷嬷,请回去吧!”便立刻放下轿帘。
几个轿夫抬着轿,在大街上大步疾走。透过被风拂开的轿帘,我看见卓不凡骑着一匹白马,随轿而行。
他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何买下我?在昨天之前,我从未见过他,他不是我的恩客。
他虽然相貌俊美,但表情淡漠,不像是个好色之徒。而且,他十指尖尖,举止斯文,衣着精良,甚至带点脂粉气。
任我怎么想,也猜不出他的身份。
一路上,他都不与我说话。我也如常地保持着缄默。
轿子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才停了下来。
卓不凡下了马,过来掀起轿帘,说:“沈姑娘,到了。”
下了轿,打量四周,杨柳堆烟中隐着一段红柱绿瓦的宫墙。
我突然呆住,脑中一片空白。
“沈姑娘,买你的人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他的语调平静无波。
“谁?”
“当今皇上。”
“什么?”
蓦地,一阵眩晕袭来。卓不凡眼尖,跨步上前,我软软地倒在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