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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约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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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庵,那些文章国策你还记得多少?”周启明似是随意问来。
冼云庵举起胳膊遮住了眼睛,只留下微微勾起的唇:“哥哥,你说过,我还有你,这话,还算数么?”
周启明身子一震,莫名地心底涌起一阵怒火:“算,当然算!”不,这火气来得也不算莫名,想想啊,自打冼老太爷西去了之后,冼云庵就总是那么神神秘秘奇奇怪怪地不晓得在折腾什么,问也不肯回答,他爷爷的。周启明正想冲口而出说些什么的时候,冼云庵那清朗的声音带了一丝撒娇传了过来。
“那就好,哥哥,下一场春闱,我们一起好不好?”
这算是约定了吧,这是,冼云庵对周启明的邀约,说实话,以当时冼云庵的处境,以当时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纨绔子弟的形象这么说话,这么明显地表明自己的心迹实属不智,即使是在雪苑。可,当时的周启明不明白,唉唉,别说是当时的周启明,就连那之后好几年的周启明也依然不明白冼云庵这么清楚响亮地说出“春闱”两个字冒了多大的风险。
我说有风险,绝对不是在唬人,您请接着往下看:
皓然八年腊月初二,不过才申时天色就有些暗了,冼易拿着给自己少爷准备的大氅喃喃自语:“怕是要落雪了吧。”
“嗯,我看也是。”说这话的,是一位约莫四十来岁面相忠厚的中年男人,双手还交叉袖在袍袖里,微微佝偻着背,搁大街上吧,就是那种看过就忘再见更是认不得的面相,可,知道此人是谁么?唔,雪苑的管家,冼洪升,打小儿在冼家长大的,他太爷爷辈儿上起就是冼家的管家到了他这里还是管家。哎,没有贬低的意味哦,冼家的管家也不是好当的,先头在朝为官时你得应对合礼进退得宜不能妄自菲薄更不能狗眼看人低,到了现在,冼家只剩下一个小主子的时候,还是一个颇惹人非议的小主子的时候,你就更得坦然处之,相信自己家的小主子行为举止无论多么的放荡都是有其原因的,相信,哎,相信自己的小主子无论何时都是正确的,也,相信老主子的遗命是,咳,正确的。
“升叔,少爷又瘦了。”
“唉,这也是没办法啊,老太爷怎么说的来着,想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啊,让琴妈多煮点儿少爷爱吃的菜吧。”冼洪升眯了眯眼睛:“这两天怕是要不安定,警醒些。”
冼易也眯了眯眼睛抬头打量着天色,良久,带着点儿心疼地问道:“升叔,你说,老太爷他为什么一定要让少爷这样做啊?”
冼洪升叹了口气:“阿易啊,知道少爷的表字是什么吗?”
“淡午啊。”
“对咾,老太爷的意思啊,是告诉少爷呢,如果不想继承他的遗志呢,那就不要涉足官场平平安安闲闲适适地守着雪苑过一辈子就好。可要是想要继承老太爷的遗志呢,那么,就得拿出本事来让以后追随少爷的人看看。哎,就连我都不能帮忙呢。”冼洪升再把手往袖筒里揣了揣:“少爷呢,选择的是后一条路,所以啊,诸多阻挠啊,多少人根本就不想少爷参加科举呢,那阵子少爷跟那什么李阳走得那么近,无非也就是想要从咱们这父母官那里获个参加县试的资格,无非也就是想要参加春闱入朝堂……”说到这里的时候,冼洪升本来就不大的声音完全咽了下去,等冼易整了整手上那大氅,才又道:“你说说,少爷怎么就肯让李阳对他行那男色之事呢?唉!”
这“唉”的一声吐出来的时候,冼洪升的手早已从袖筒里抽了出来,中指急弹,两枚铜钱就分不同的方向射出,接着就听见两声闷闷的重物落地声。原来,冼洪升先前把声音吞咽下去的时候来了访客。
此时,冼易瞪大了眼睛:“升叔,我的功夫什么时候才可以赶上你啊!”
冼洪升甩甩袖子拍拍袍子,高高抬起下巴:“再练个十几二十年吧!”又看看冼易的神情,觉得孩子还挺可怜巴巴的:“其实你也不错了,至少能发现有外人闯进来了。”
冼易撅撅嘴唇:“我还拿少爷的袍子帮你掩护来的。”
“嗯,先走的那一个估计今儿夜里还得过来。”
“升叔,你说,咱们在这里说了半天老太爷跟少爷的打算,少爷要是知道了,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清清朗朗的声音传来:“冼易,拿件衣服怎么这么久。”
“少爷,嘿嘿,等急了吧,来来,赶紧穿上。”冼易讨好地小跑着过去给冼云庵披上了大氅:“正跟升叔说今儿夜里恐怕安稳不了了呢。”
“嗯,升叔,知道是谁派来的人了么?”
冼洪升拨拉着检查完倒地的那两个人,又把手拢进了袖里:“少爷,这应该是谢家的人。”
来来,先说说谢家是怎么个来头啊。是这样的,谢家啊,是黎朝唯一外姓封王的世家,世袭的封地在攸南州,封号平南。都知道皓然帝后宫不甚充盈,皇后是当朝相爷嫡亲的孙女儿许浣,不曾册封贵妃,四妃只有一个淑妃,那淑妃便是谢家的小姐名唤琪琳的。谢琪琳是平南王的嫡长女,谢素之的同胞姐姐,端端是个艳丽无双的女子,一颦一笑皆醉人,一言一行惑人心,早在皓然帝即位之初就入了宫的,入宫时就是淑妃,可说是宠爱有加一时风头无两。可不知皓然帝是怎么个想法,那淑妃到了已经孕育了一名皇子的现在依旧是淑妃,反倒是小上她几岁比她晚几年入宫的许浣成了皇后,啧啧,个中因由颇令人费解啊。哦,我们继续说雪苑这事儿啊。
“谢家啊。”冼云庵抬头看看那灰蒙蒙的天:“升叔,你把话都放出去了么?”
“嗯,放出去了。”冼洪升迟疑了下,想了想刚刚自己最后说的那句话到底觉得不大妥当,又问道:“少爷,你,不怕别人说……”
“说什么,说我以色侍人?呵呵,”冼云庵转过身来勾唇浅笑:“升叔啊,别说我从未让李阳得过手,就说这当今天下吧,以我这样一个没落门第落魄公子的身份想要保全自身谈何容易啊,呵呵,现如今,我跟李阳过从甚密,难免引人臆测,正好让那些不肯放心的人认为我是彻底扶不起的阿斗,不然,这么多人窥伺,我要参加科考的事怕是不容易瞒住呢,既然如此,就让他们以为李阳不过是为了哄我高兴才给那么一个县试资格吧,就让他们以为,其实冼云庵参加了县试也没什么威胁吧,呵,以色侍人呢,把柄都交到他们手中了,且安安心吧。”是,以色侍人,入了朝堂,又有几人看得起呢,又怎能担当大位呢。
话尾音犹自飘荡在冷凛凛的空气里,冼洪升看着冼云庵那已走远的单薄身子又一次叹了气:“为国为民的这样糟践自己,还不见得有人买账,真的值得么?”
是啊,值得么,谁知道呢,或者有些人就认为值得呢,比如冼老太爷,比如冼云庵。
冼洪升晃着身子往后厢走的时候,猛地想起一个问题来——倘若,倘若周家那小公子知道了少爷接近李阳的目的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
入夜,还是一因为飘着白莹莹的雪花而不怎么乌漆摸黑的夜里,冼云庵静静躺在自家软绒绒的床榻上竖着耳朵听窗外的响动儿,等到双眼有些干涩的时候,才听到一声似是猫叫的声音,于是,卧房里,身量颀长精瘦干练的男人轻轻说了句:“少爷,得罪了。”然后脱衣覆在了冼云庵身上,冼云庵微微闭了双眼,任身上的男人对自己动作,甚至还配合着动了动腰身。
屋外廊檐下,冼易使着壁虎游的功夫紧紧贴在那冰凉凉的琉璃壁上,心里埋怨着谢家的人,没听说过偷雨不偷雪么,啧,真当俺们雪苑是好来的?!
谢素之甫踏进雪苑中庭的时候就察觉出不对了,因为白日里留在这里的那两个人没有现身出来迎接他,于是,抬起手来做了个停止的动作,阻止了后面人的动作,四下里瞧了瞧,亦是没有发现人影,放心了些,又仔细听了听,内院里传来了些些丝竹声,仿佛这白日里总有人进进出出的雪苑到了夜晚也不会休息一般,微微斟酌了一下,轻轻蹿进了后院,捅开那灯火最明亮屋子的窗户纸,望了进去,好么,床上一古铜一白皙,两条精赤赤的身子仿若无骨蛇一般纠缠在一起,伴随着压抑的呻吟,起伏进退的动作,怎一个靡靡了得。谢素之血脉沸腾摇头叹息之余,伸手推窗想要进去一刀替那冼家的最后一滴血脉来个了结,可,才挨到窗户棂就被突然探头的钢针戳了个正着,这才想起来那没有出来迎接的两个人,于是捂了手打着唿哨急蹿而退,只,最终退出雪苑的只有他一个罢了,随他一起来的人再也没有现身。
又过了半晌,廊檐下,冼易轻轻地跃了下来,敲了敲自家少爷的门:“少爷,该歇了。”
冼云庵应了一声,推开身上的男人慢条斯理地开始着衣,脸上早就是雪白一片,仿佛刚刚那酡红着脸婉转呻吟的另有其人。倒是那方才的精瘦男人,看着自己那已然颇有些形态的物事有一丝尴尬:“少爷,我……”
冼云庵摇头:“没关系。”是,没关系,是我自己长成这样所以才会让你们情动,所以活该被觊觎,活该被污蔑,活该:“呵呵,”冼云庵浅笑:“真的没关系。”
屋外冼易似是察觉出不对:“少爷,冼易进来了。”
冼易进来的时候看见少爷着了雪白的中衣稳坐在桌前小口啜着热茶,而冼礼则是尴尬莫名衣衫凌乱,于是心下明了,不由心底骂了句:“不是说冼礼定力功夫甚好么!该死的,又让少爷被轻薄了。”这么想着,就有些生气了,狠狠给了句:“还不赶紧出去!”
冼礼慌慌地退了出去,冼易看了眼依旧捧着热茶的冼云庵开始收拾床铺,枕头单子褥子被子床帐一股脑地卷了起来扔到房门外,然后换了新的,这才道:“少爷,歇了吧。”
冼云庵轻轻点头。
来来,我们说说冼礼是谁啊,他是冼老爷子收养的孤儿里的一个,打小儿就被送到了阳骊山学功夫,学成归来不久,嗯,学的是道家的功夫,不光修身了也养了性,所以,定力那是绝佳的,所以,刚刚那场戏才派给了他,却没有想到,啧啧。
偏院,冼礼讷讷地对着冼洪升跪了下去:“升叔,你罚我吧。”
冼洪升睁开眯着的眼睛:“你犯了什么过错?”
“我,我,我不该对少爷,对少爷……”
冼洪升低低叹口气:“你啊,少爷有怪罪么?不早了,歇了吧,明儿还得早起呢。”说着摆了摆手。
冼礼乖乖退下。
一旁的冼易等冼礼退出去了才道:“什么定力,遇见了少爷都不管用。”说着,就一脸愁容:“升叔,以后少爷入了京都,这样的事更少不了,可怎么得了?”
“所以啊,冼易,你可得好好练功夫,好好保护少爷。”
冼易答应得好,可,谁能料到,不久的以后,遇见的那个人,使得冼易有再好的功夫也出不了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