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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散落的过往(debu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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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常若着一身碎花布衫,一条肥大的半黑不白的裤子,一双女式的凉鞋,走在镇中的林荫道上。
那年他12岁,瘦小的肩膀上是薄薄的行李卷。行李拿草席卷着,很破败。
这是8月里的一天,初秋,热气未减,汗珠顺着脸颊下来。碎花布衫贴上少年削薄身子,看的令人心酸。
常若来报道,没有父母陪着。父亲很忙,母亲也很忙。
常若一边吃力的拖着行李走,一边寻新生报道出。没有理会别人私下里的指指点点。他已经完全习惯了那些异样的眼光。凉鞋是表姐去年的旧鞋,衣服是妈妈的旧衣服改的,裤子
是邻居家小胖的旧裤子。裤子还好,虽然肥大了些,倒也不至于太扎眼。只是那双鞋子和上衣,穿在男孩子的身上,确实...
常若不理会那些人,倒不是他性子懦弱,一是人家并没有当面给难堪,另一个就是他实在是太累了。没那份闲心。
“同学,你是来报道的吧?”常若正敛了眉目,目不斜视的赶路,就听到这么清亮的一声。还是带了南方口味的普通话。他抬头,看见一张笑脸,对上一双满含关切的眼睛。常若也不自觉的裂开嘴巴,露出一口白牙。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也半眯着。这个年纪的少年,男性特征还没有明显显露出来,一张白净的瓜子脸和着那眉眼,那红唇白齿,越发的雌雄莫辩了。对方霎时就红了一张脸。
常若没注意对方的红脸,只是很爽利的应了一声。“是里。” 标准的地方口音。他们这些小城镇的学生,没那说普通话的习惯。
“我带你去报到处。”然后对方很自然的拿过常若的行李,自然的常若都没来得及推辞。最后常若之得跟上对方的脚步,去报道处了。
那是常若和章潮的初见,仿若一个美好的开始,清澈的如同那初秋湛蓝的天空。常若后来偶尔想起,却总是想不通,怎么就有了那样一个结局呢?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章潮是广东人。他爸领着施工队在这边建水坝,工程期差不多两年。为防止一家人两地分居,他爸索性暂时把家搬了过来。在镇郊买了一栋别墅,全家人和和美美的住了下来。北方人本来就热心,再加上水坝上有不少的散活,给镇上的闲散居民提供了不少的赚钱机会,他们家也很快融入了小镇生活。连那家每人一口的别扭普通话也没找来闲语。
章潮人聪明,成绩拔尖,又加上总是一副很热心的样子,居然在镇中很得老师同学的喜爱。短短一年的时间,他俨然就成了学校里的第一红人。
初三才开学,副校长便托章潮负责新生报道事宜。章潮心里明白那副校长多少存了拉拢亲近的意思,他只是装作不知。一脸的真诚,无比热情的答应下来。事实上心里却很是腹诽。后来章潮也想,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应承下来。他和常若就不会有那样一个邂逅,然后更不会因为那个邂逅,有更深的接触,然后所有的不堪,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了?即使自己会因为优异的成绩注意到他,那么也只是会注意而已。以初三和初一的距离,他相信,他们必不会有更多的纠缠。可是现实却丝丝入扣,早已向一个不为他预知的方向而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常若习惯下课后在初三教室傍边等章潮出来,然后一起结伴去食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常若开始毫不客气的蹭章潮的小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常若完全习惯了章潮那一口的广州普通话。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常若练就了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了,为了一个人。常若不知道,章潮也不知道。他只是总是在下课铃想起的时候,无意识的往教室外张望。他只是常常注视着常若盯着餐盘里的肉目不转睛的样子移不开目光。他只是听着一个个普通句子从常若嘴里蹦出来,加着北方口音的普通话,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天籁。是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章潮隐隐明白常若心里有事儿,可是常若不说,他也不问。他相信,他赢得的信任还不够。不够常若向自己敞开心扉。
常若心里确实有事儿,他觉得那事儿对他来说太不堪。像是赤裸裸的耻辱一般,让他每每想起,都抬不起头。他本来是打定主意永远都不向任何不知情者提起的,就那样烂在肚子里。可是人都有情不自禁的时候。这些情不自禁跟脆弱没有关系。只是一个眼神,一个时刻,莫名的就是一种信任,然后对着一个你已经充分信任的人,以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出你心底最黑安得过去。
那天月亮很大,很圆。章潮从紧张的中考备战中挣扎出来,约常若一起去操场里转转。常若爬上双杠,以一种很有难度的姿势做在上面。章潮在下面仰头看着他。专注而…常若觉得是一种类似与深情的东西。但是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小,朦朦胧胧的,怎么都看不明白。但是气氛却是很好。然后,话就出口了。
父亲跟邻村的一个妇人有染,被妇人丈夫怀疑。雇人,行凶。自己一个姑姑因此身亡,完全无辜的母亲,成了常家发泄愤怒的出口。明里苛责,暗里刁难。连带常若也经常遭奶奶的刻薄。父亲常年在外忙着打官司,大把大把的钱撒出去,才让案子稍稍有了转机。小地方的黑暗,是让人想象不到的。只手遮天的事情太多,没有钱,所有的证据都不是证据。案子拖拖拉拉将近四年,各方得了好处,才最终有了相对公平的判决。全家,也有4年不曾添置过新衣了。母亲出名的知书达理,为了他,只能忍辱负重…
其实,这些事情,在现在这个无数个门盛行的今天,跟本不算什么。但是,那个时候,社会风气相对淳朴,人们还是下意识的觉得是很羞耻的事情。更别提还是孩子的常若。从小学三年级开始,他几乎没怎么笑过了。人越来越沉默,穿着越来越破败。有时候干脆胡乱套件女式的衣服。别人得嘲笑,背地里的,他不理。明面上的,他拳头解决。他虽然瘦弱,但是怒起来的时候,打架的作风却十分狠历。再加上他成绩很好,老师多少会照顾。所以日子倒过的也不是那么艰难。
少年说的轻松,但章潮却无端的觉得心酸。原来他小小的心里,压着这样的重担。把人丛双杠上拉下来,不知怎么的,他就在对方的唇上轻轻一吻。虽然一触即分,但是却足够两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惊慌。然后各自朝相反的方向奔去。
常若内心忐忑不安,翻来覆去一个晚上。他在等,等天亮了,章潮像往常一样叫他去洗刷。然后他们又回到以前,单纯而美好。至于那个吻,他没有多少概念。只是觉得也许是意外。
可是第二天,章潮没有来找他。
然后第三天,第四天。
然后是私下里关于他的那些不堪言论。“知道吗?他爸爸…”
常若觉得心疼的厉害,从来没有过的疼。小学时,他还小,除了觉得耻辱,倒没有其他更多的感触。没那么多的心思,所以对那些流言蜚语更能置若罔闻。
现在呢,自己明明有一个那么亲密的伙伴,可以信任,可以倾诉。怎么突然就不一样了。背叛,流言。日子仿佛又回到了那三年最黑暗的小学时光。可是,这次却让他觉得更屈辱,伴着屈辱的,还有不可抵挡的痛楚。就仿佛一个长期在阴霾里的人,如果他没见过阳光,他不会为阴霾而痛彻心扉。可是如果见过,那么重入阴霾,心里的恐慌和痛楚,要怎么去减轻?
再加上,少年时期,人的思维大多是二维的。凡事不是白,就是黑。他们理解不了所谓的无奈,所谓的灰色地带。所以,痛过之后,是隐约而来的恨和后怕。对人性下意识的惧怕。
常若整整病了三天,高烧不退。请了一周的病假。好在这个时候,家里的事情已经解决,母亲脸上多少见着笑容了。常若才没有觉得更内疚。
一周之后回校,章潮已经回广州了。听说回广州参加中考。临走,没有留下任何解释都没有。甚至没有只言片语。常若却变的更加沉默,日子仿佛回到了一年前。他只是拼命的努力学习,成绩一路遥遥领先。这种情况下,老师自然会特殊照顾他。那些流言蜚语,也被他隔离在外。
中考成绩出来,常若以令人咂舌的成绩,直接被是一中特别录取。学杂费全免,提供食宿,最重要的是,离以往的不堪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