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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赌注 ...

  •   晨光像一把冰冷的梳子,刷开笼罩在命运之眼上空的薄雾。
      高耸的建筑表面流淌着动态的全息图景,概率图如同变幻的星云,实时赔率如同瀑布般流淌,巨大的的轮盘虚影在楼宇间缓缓漂过。
      鸢无忧和卡戎站在“命运之轮”赌场所在的中央广场边缘,空气里有某种高频的的嗡鸣,那是无处不在的粒子声和无数人手中光脑运算时形成的白噪音。
      “这里...”鸢无忧吸了口气,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氛,“我不喜欢。”
      卡戎沉默着,目光扫过广场上步履匆匆的人流。每个人都衣着光鲜,表情是一种正在充分计算的专注或亢奋。他们很少交谈,更多是低头看着眼前的光屏,指尖快速滑动,评估,下注,收割或止损。
      “先去那边看看。”鸢无忧指向广场东侧一座宏伟的拱形建筑,门口悬浮的金色大字闪烁。
      中央广场概率交易所。
      踏入交易所的瞬间,声浪扑面而来。这里没有传统交易所的喧哗叫嚷,只有急促的絮语和密密麻麻的电子提示音。巨大的环形光幕环绕大厅,上面跳动的不是股票代码,而是些别的东西。
      【健康运势-远期(季度)】波动率+2.1%,建议减持
      【B-3区供水稳定性概率】买入情绪高涨,溢价3%
      【塞米希罗尔国立大学入学竞争率指数】暴跌,相关“知识储备概率期货”出现恐慌性抛售
      人们站在操作终端前,交易着虚无缥缈的东西。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正皱着眉头评估:“抵押我未来六个月事业运的70%,换我的女儿本次艺术考评进入前10%概率提升25个点,啧,系统估值还是不够,得再加点,把下季度的非必要社交时间也押上...”
      旁边一个年轻女子,正快速滑动屏幕,嘴里念念有词:“卖出未来三年遭遇重大情感挫折概率的看空期权,嗯,我要买入明年加薪幅度超预期概率的看涨合约。这样的话,组合对冲一下意外伤病概率的风险敞口...”
      “他们在交易自己的未来。”鸢无忧低声道,感到一阵荒谬,这些不再是赌博,而是将人生拆解成无数概率切片,在市场上秤斤论两。
      卡戎的脸色有些苍白,“在我离开时,也有交易,但大多是具体的物品,比如机会或者服务。像这样,把情绪、健康、人际关系都量化挂牌...”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离开交易所,他们又来到所谓的愿望公证处。这里排着长队,气氛比交易所更加凝重。一个个透明的隔间里,人们对着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球体,讲述自己的愿望与赌注。
      他们恰好目睹了一个年轻人的交易。
      “我,用我未来五年内所有陷入爱情体验的可能性作为赌注,换取本次凯尔登集团项目竞标中标概率,从当前评估的34%,提升至85%以上!”年轻人的声音因紧张而发颤,但眼神灼热。
      隔间内是一个面部模糊的虚拟形象,那是这里的公证员,用毫无波澜的电子音回应:“赌注已受理,估值审核中,恭喜你,估值通过。您的愿望已登记,契约成立。愿愿望之神眷顾你。”
      光球骤亮,一道光束扫过年轻人。他浑身一震,眼神空洞了一瞬间,随即恢复正常,脸上露出混合着希望与空虚的怪异神情,脚步虚浮地走了出去。
      “他押上了什么?”鸢无忧问旁边一个等待的老人。
      “爱呗。”老人耸耸肩,见怪不怪,“五年内彻底爱不上任何人,也不会被任何人爱上。换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很划算,不是吗?爱情那种不确定的东西,哪有实实在在的成功概率重要。”
      鸢无忧无言以对。
      他看着队伍中的人们,有人押上对童年故乡的记忆,有人押上父母晚年无病痛的概率,有的甚至押上后代某种天赋出现的可能性......每个人都像在对着一个无形的神龛献祭,用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去换取另一部分。
      他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
      他冲出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卡戎跟了出来,他没有说什么,脸色也一样的苍白。
      午后的骤雨毫无预兆。
      他们刚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灰白的云层突然裂开,愿望之神泼下冰冷的雨滴。人群短暂地骚动,寻找避雨处。就在这时,路口中央,一个浑身湿透,头发凌乱的中年男人猛地跪倒在地。
      他手中紧握的光脑已经碎裂,但他不管不顾,仰起头,对着铅灰色的天空发出嘶哑的吼叫:
      “我受够了!受够了!”
      雨水冲刷着他的脸。“我押上我母亲未来十年的健康!每一分每一毫!换我此刻!就现在!灵感迸发!让我完成那份该死的设计图!客户下午就要!求你了!”
      他吼得声嘶力竭,脖颈上青筋暴起。周围避雨的人群停下了脚步,但没有人上前,没有人劝阻。他们的目光聚焦在那男人身上,带着好奇,甚至一丝兴奋。
      一个穿着风衣的女人低声对同伴说:“押注健康运势?赌注估值偏低啊,愿望强度倒是不错,但灵感迸发属于模糊概念,赔率恐怕...”
      男人见毫无回应,他的绝望变成了狂怒。他捶打着自己的胸膛:“不够吗?那再加码!我再加上,加上我女儿!她成年后,还能认出我这个父亲的可能性!全部押上!全部!给我灵感!给我!”
      人群中响起更明显的窃窃私语。
      “加注开始了。”
      “风险极高,大概率血本无归。”
      “愿力波动很剧烈,看,他周围粒子读数在飙升。”
      鸢无忧想冲过去,却被卡戎一把拉住。卡戎脸色极其难看,缓缓摇了摇头,目光示意周围。鸢无忧这才发现,几个穿着市政维护制服的人,已经悄然围拢在边缘,手按在腰间的设备上,仿佛在等待什么。
      场中的男人声音陡然中断。
      他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双眼暴突,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然后软软地瘫倒在积水的地面上,手中的平板彻底黯淡。
      一台洁白的急救机器人滑行过来,伸出探头扫描。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盖过了雨声:“个体编码7743,愿力过载,意识保护性崩溃。赌注已强制清算,转入国家概率平衡基金。”
      机器人伸出机械臂,将昏迷的男人拖走。地面只留下一点点被雨水迅速冲淡的水渍。
      人群沉默地散去,继续各自的行程,没有一个人因为这件事感到难过,他们有更值得的事情要做。雨渐渐小了。十字路口恢复车水马龙,仿佛刚才那癫狂的献祭与崩溃,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代码错误,被系统迅速修正。
      鸢无忧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他却感到一股更深的寒意从骨髓里渗出来。这不是疯狂,这是被规则允许的癫狂。新城区的一切,都在高效,冷静地运转,包括这种吞噬灵魂的许愿。
      “走吧。”卡戎的声音很轻,带着疲惫,“我们昨天说好了,要去那里待几天。”
      他们转身,向着和玻璃森林相反的方向走去。
      周围的景色在不停变化。
      高耸的玻璃幕墙逐渐被斑驳的砖石墙面取代。全息广告的光芒暗淡下去,替换成实体招牌上褪色的油漆。街道变窄,路面出现裂痕和修补的痕迹。行人的步伐明显慢了下来,衣着变得暗淡,款式老旧。手中拿着的光脑,也多是几年前的老型号,屏幕有裂痕,运行缓慢。
      空气中那股尖锐的属于粒子的高频嗡鸣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真实的气味。食物烹煮的油烟,旧木头的潮湿气息,堆积垃圾的酸腐臭味,还有人们身上汗水与廉价皂角的味道。
      他们在一个较大的市集广场稍作停留。
      这里像是新旧时代的交界面。一边停着官方的移动愿望公证车,冷冷清清。另一边则是热闹的地摊,卖着旧货和手工艺品,旁边还有自称传统占卜的摊位。他们用着水晶球、塔罗牌、茶叶渣,这些不被官方承认的落后方式。
      一个占卜摊前,围着几个妇人。摊主是个瞎眼的老太婆,正摸着一位顾客的手掌。
      “你这段姻缘线,中间有坎,但后面是亮的。”老太婆慢悠悠地说,“坎呢,可以用你去年夏天在河边听到的那支歌的记忆来平。把那段记忆给我,我帮你编进红绳里,或许能绕过去。”
      顾客犹豫着:“那支歌是我妈小时候唱的。给了你,我还记得吗?”
      “记得大概,但具体的调子,风吹在脸上的感觉,还有河水的味道,嘿,这些就归我了。”老太婆咧嘴一笑,露出稀疏的牙。
      顾客咬了咬牙,点了头。一场没有概率计算,没有公证,仅基于模糊信任的交易,就在这嘈杂的市集中完成了。
      “这里还有点人的味道。”卡戎轻声说,不知是感慨还是悲哀。
      但鸢无忧觉得,无论是古老的还是现代的,这些交易都是虚浮的,让人恶心。
      他们继续深入。
      旧城区像一块吸饱了水分的陈旧海绵,巷道越发狭窄曲折,光线昏暗。赌博依然存在,但换了一副面孔。
      在一处屋檐下,几个家庭主妇围着一个小木桌,上面摆着些豆子。“赌明天谁家男人先下班回家。输的给赢家洗一天碗!”一个妇人笑着说。赌注微小,却引来一阵嬉笑和讨价还价。
      她们也聊着天:“这个月我家的基础能源配给概率又下调了,照明时间要缩短。得想想法子,是不是用孩子下次学堂小考的名次概率预期去置换点?”
      另一个叹气:“那个估值太低,听我的,你拿下周连续三天晴天的概率,去黑市换点实打实的燃料块。”
      在一扇不起眼的地下室门后,他们窥见了一个小型牌局。烟雾缭绕,赌注是皱巴巴的现金,半瓶酒,一把不错的匕首,甚至是一个承诺:“帮我修好屋顶,抵你欠我的三轮车钱。”
      庄家是个独眼男人,看到卡戎这个生面孔探头,警惕地眯起眼,随即又放松,压低声音:“这里不玩虚的,不接愿力赌注,那玩意儿伤根本。咱们就玩点实在的。”
      实在的。
      这个词在命运之眼像是个笑话。
      傍晚,他们走到了旧城区的边缘,靠近一片废弃的工厂仓库区。
      天色渐暗,乌鸦在生锈的钢架上啼叫。两人打算从这里折返,寻找过夜的地方。
      就在经过一排几乎完全坍塌的仓库时,卡戎忽然拉住了鸢无忧,指了指其中一栋还勉强维持着形状的建筑。裂缝里,透出微弱摇曳的光,不是电灯,像是蜡烛或应急灯。
      还有压低的,凶狠的人声。
      他们对视一眼,悄然靠近,躲在一堆废弃的金属板材后面,从缝隙间望进去。
      仓库里大约有十个人,统一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衣物,但袖口和领口都有不起眼的暗红色镶边。为首的是一个面容冷硬,眼神像刀锋一样的男人。他们围着一个被绑在破烂椅子上,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瘦小男子。
      “最后问一遍,老执政官的手札,最后流向了哪里?”男人的声音不高,却让空气都结了冰,“你在旧城区黑市经手过三批从档案馆流出的记忆载体和实物文献,别告诉我你一无所知。”
      瘦小男子涕泪横流:“大人...方片大人...我真的不清楚......那些东西,大多是几十年前的旧物,上面不是官方概率编码,根本没人要...大部分,大部分都按规矩送去净焚处销毁了啊......”
      “销毁?”方片蹲下身,捏住男子的下巴,“红爵士阁下收到线报,有一份涉及初始协议的手札副本,没有被销毁,流入了旧城区。它可能记录在一些古老的生物载体上,兽皮,古木,甚至活体记忆片段。找到它,旧城区下个月的基础生存概率补贴,红爵士可以争取让它维持在现有水平,甚至提升五个点。”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找不到,或者被我们知道你隐瞒,那么补贴会再降十个点。很多人会饿死,会为了几口吃的,押上自己最后一点像样的东西。你,想清楚。”
      瘦小男子绝望地颤抖,语无伦次。
      鸢无忧和卡戎屏住呼吸。老执政官?手札?初始协议?这些词汇像钥匙,试图打开一扇沉重的门。但眼前的情景更迫在眉睫。他们撞破了赤色教派的隐秘行动。
      卡戎轻轻碰了碰鸢无忧,示意撤离。两人弓着身,小心翼翼地向后退。
      “咔啦。”
      鸢无忧的靴子,踩在了一截断裂的,松动的金属管上。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废墟和仓库压抑的对话中,格外刺耳。
      他笑了一下。
      仓库内的声音瞬间消失。
      随即是方片凌厉的喝问:“谁在外面?!”
      “跑!”鸢无忧低吼一声,两人转身就朝着迷宫般的废墟深处狂奔。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抓住他们!”“别让跑了!”
      旧城区的狭窄巷道和复杂地形此刻成了救命稻草。鸢无忧和卡戎凭着直觉和一点运气,在堆满垃圾的拐角,低矮的破墙之间穿梭,奋力拉开距离。追兵的声音时而逼近,时而远去,最终渐渐消失。
      他们躲进一个荒废已久,长满杂草的小院,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砖墙,大口喘息。
      夜幕已完全降临,只有远处零星灯火和天上惨淡的星光。
      “他们看到我们了吗?”鸢无忧压低声音问,心脏仍在狂跳。
      “可能看到了轮廓,至少知道有人偷听。”卡戎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眼神里满是忧虑,“赤色教派...比传闻中更激进。他们在找的东西,看来至关重要。”
      两人沉默下来。白天的画面在脑海中翻腾,新城区冰冷的交易和疯狂的街头许愿,旧城区无奈的挣扎和隐蔽的抵抗,还有刚才仓库里冷酷的威胁,这个国度光鲜的表面下,暗流汹涌得超乎想象。
      “先找个地方过夜,”鸢无忧沉声道,“明天,从长计议。”
      夜风呜咽,穿过废墟,像一声漫长的叹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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