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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沐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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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克墨斯的声音在风雪与虫群的嗡鸣中传来,带着一种非人的、黏腻的愉悦。他坐在那架破旧的轮椅上,腹部传来浓烈的腐朽味。他的脸上交织着狂热与腐烂的痕迹,眼白布满血丝,却亮得骇人。
“我的孩子们,”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整个狂暴的虫群,“欢迎来到新生的前夜!看啊,祂的意志正在降临!你们何其幸运,能见证这伟大的一刻,甚至,成为它的一部分!也不枉我费尽心机将你们三个凑在一起,你,你们,将成为祂降临的钥匙!”
虫群如同黑色的潮水,从雪地深处,从建筑的裂隙,甚至从一些士兵突然炸开的躯壳中涌出。它们并非完全一致,有的像放大百倍的兵蚁,甲壳闪着金属冷光,有的则是无数细小飞虫汇聚成的翻滚云团,更远处,黑天鹅驻地的主体建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外墙剥落,露出下面蠕动增生的血肉组织和嵌合的机械结构,它正在变形,如同一只从钢铁蛹中挣扎而出的巨虫。
“真的假的?”鸢无忧几乎是愣了一下,他咋也想不到对面会直接弄这么多东西来。
“走!”卡戎厉喝一声,脚下迸发出刺骨的寒潮,一道弧形的冰墙轰然立起,暂时阻挡了正面扑来的虫潮,但是只一瞬间,冰墙上瞬间爬满了疯狂啃噬的虫足,裂纹蔓延。
西卡罗和鸢无忧拔出枪,枪口喷吐着火舌,每一枪都精准地点爆虫群中较为硕大,看似是指挥单位的个体,但虫群无边无际,无论怎样都杀不完。
三人且战且退,在雪地上留下凌乱的足迹,虫尸和冰渣。
“这边!”鸢无忧在混乱中找到突破口,三人合力,从那里冲出去。
然而,那由驻地化身的钢铁巨虫已经初步成型。它像一条臃肿的半机械半血肉的百足巨物,头部是无数旋转的金属探头和复眼组成的集合体,发出混乱的电磁噪音一般的嘶鸣。它移动起来看似缓慢,但每一步都地动山摇,瞬间就能拉近距离。
“太快了!”西卡罗换弹夹的间隙吼道。
钢铁巨虫举起它那由断裂的起重臂组成的前肢,猛地砸落,积雪混合着冻土冲天而起。卡戎险之又险地凝出一面厚重的冰盾格挡。
轰!又砸下一次!
冰盾粉碎,卡戎被气浪掀飞,嘴角溢出鲜血。
巨虫张开口器,那里是撕裂的建筑大门,内里是旋转的金属绞盘和蠕动的肉毯,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夹杂着腥臭的尸块和细碎的虫卵。
三人被吸得站立不稳,向那深渊般的口器滑去。
只一瞬间,地面上的阴影,忽然活了。
那不是因为遮挡光线产生的普通暗处,而是像浓稠的拥有自主意识的墨汁,从雪地的低洼处,从废墟的残垣断壁下,从他们自己脚下被拉长的影子里,猛地流淌出来,瞬间汇聚成一片不断扩大的黑暗池沼,横亘在他们与钢铁巨虫之间。
无数苍白消瘦的手臂无声地伸了出来。那些手臂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有的像是孩童,有的布满皱纹,有的还残留着破烂的袖口或零星的饰品。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沉默地向上伸展,如同逆生的苍白森林,抵住了钢铁巨虫下砸的肢足,撑住了那可怖的吸力漩涡。
巨虫的嘶鸣着,它的机械探头疯狂旋转,扫描着这片突然出现的阴影。虫群的攻势也为之一滞,仿佛畏惧着这片纯粹的,吞噬着一切的黑暗。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鸢无忧即将力竭倒下的方向。
他依旧穿着那身风衣,肩头落着未化的雪,身形挺拔,在狂暴的风雪与诡异的战场背景下,显得异常沉静。他微微侧过头,躲过巨虫嘶鸣中裹挟来的风雪,然后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了踉跄扑来的鸢无忧。
怀抱有些冷,带着风雪的气息,还有一种鸢无忧几乎要遗忘的,令人鼻尖发酸的熟悉感。
“小鸢,”来人低声唤道,声音平稳,仿佛只是在家门口接住了晚归的孩子,而不是在怪物横行的风雪中,“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鸢无忧的耳朵和尾巴在这一瞬间完全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耳朵紧紧贴着头皮,尾巴上的毛却微微炸开。
他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沐衍的脸,他最想见却也最害怕在这样狼狈的地方见到的脸。他依旧是熟悉的样貌,看不出具体年龄,脸上带着学者的沉静,只是眼底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压抑着的近乎灼人的担忧。
“哥。”鸢无忧张了张嘴,骤然放松带来的眩晕袭来,让他一时眼前发黑。他想问你去哪了,想问他怎么找到这里的,想问他这阴影是什么,但最终只是徒劳地抓住了沐衍胸前的衣料,指尖冰冷。
得克墨斯疯狂地看向沐衍:“是你,是你!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没事了。”沐衍的手臂收紧了些,将他更稳地护在怀里,目光却越过他的头顶,看向正在与阴影手臂僵持的钢铁巨虫。他没有看向得克墨斯的方向,仿佛那疯狂的存在不值一瞥。
他朝着卡戎和西卡罗轻轻点头,“现在只是暂时拦住它们,这里不能久留,跟我来。”
卡戎笑了笑,西卡罗则是下意识地调整了站位,隐隐将沐衍也纳入了警戒范围,他压低声音问鸢无忧,枪口虽未抬起,但手指未离扳机,“他是谁?”
“沐衍,沐教授。”卡戎道,“自己人。”
沐衍倒是不在意他们的警惕,他低头看了鸢无忧苍白的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疼不疼?还能走吗?”
鸢无忧点头,站直身体,但失血和体力透支让他晃了晃。
沐衍没再询问,一手稳稳扶住他,另一只手抬起,对着那片涌动的阴影,五指轻轻一握。
那些苍白的手臂如同接到指令,缓缓沉入阴影池沼之中。紧接着,整个阴影区域开始剧烈沸腾,扩张,如同张开了漆黑的巨口,猛然向上方和四周的虫群扑去!
那并非攻击,而是吞噬周围的一切,以最快的速度为几人制造一片绝对黑暗的领域。
这一瞬间,就够他们离开这里。
虫群的嗡鸣瞬间变成混乱的尖叫,就连得克墨斯狂怒的吼叫也仿佛被隔绝在屏障之外,显得荒谬又带着点可笑。
但这会没人笑得出来。
“我们走。”沐衍的声音响起。
他扶着鸢无忧,率先冲向伊克镇废墟更深处。卡戎和西卡罗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跟上。身后是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以及被暂时困住里面的咆哮与嘶鸣。
风雪似乎更大了,很快模糊了来路。
他们消失在一片断壁残垣之后,只留下身后那片缓缓消散于雪地中的阴影。阴影褪去后,短暂失去目标的虫群狂燥起来,得克墨斯坐在轮椅上,抬手制止它们的嗡鸣,他的目光怨毒无比,紧紧的盯着鸢无忧等人离开的地方。
沐衍带着他们七拐八绕,最终进入还算完整的建筑地下室,这里曾经似乎是观测站或小型仓库。这处地下室入口隐蔽,内部空间狭小但还算干燥,弥漫陈旧的气味,但幸好没有虫卵或腐化的痕迹。
他让鸢无忧靠墙坐下,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便携医疗包,动作熟练地检查伤口,清创,止血,注射抗生素和镇痛剂。整个过程快而稳,眉头始终微微拧着。
卡戎和西卡罗守在入口附近,接过沐衍递来的药物,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警惕着外界动静。
西卡罗忍不住再次看向沐衍:“那些影子......”
“一些小把戏,困不住它多久。”沐衍头也不抬,专注地给鸢无忧包扎,“那些东西的核心不在虫群,在于孕育着他们的母冲和地下的东西,摧毁驻地和那些虫子治标不治本。目前来看,母虫应该就是得克墨斯,至于神胎,我们还是得去看看。”
他包扎完,又拿出一管营养剂,递给鸢无忧。“喝了。”
鸢无忧接过,喝下药剂,暖流稍微驱散了寒冷和虚弱。他有很多问题,但看着沐衍沉静中带着疲惫的侧脸,先问了一句:“你,受伤了吗?”
沐衍顿了顿,看向他,眼神柔和了些许:“没有。”他笑着问,“倒是你,我只是稍微离开了几天,你又招惹上了什么麻烦?”
鸢无忧耳朵抖了抖,低声说:“没,陛下让我来的。倒是你,我在驻地几乎全摸了一圈都没见你,你在哪里躲着?”
卡戎的目光也看过来:“我以为您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啊,看来又是需要我讲解的环节。”沐衍靠着鸢无忧身边坐下,示意他们也休息下不用盯着外面看,“那么,先从伊克镇封镇开始说吧,六年前,伊克镇因受到磁场风暴袭击而不再适合生命居住,这是官方对外的说法,但有趣的是,同年军部就派人驻守在这里,那时候我就好奇,究竟是什么能让波历冬陛下甘愿封锁整个小镇,也要隐藏起来。”
“然而,在早年的调查中我并没有得到什么关键的信息,直到一个月前,我的消息渠道告诉我,伊克镇底部的,是一个陵墓,是谁的暂时不得而知,但总归不是什么简单的家伙。在一场地震中,这座陵墓暴露了出来,驻军立刻就上报到帝都。那时,我本来的打算是组织科考队一起来,但很遗憾被驳回了请求。同时在得到这个消息的同时,不知道是谁将我在探查伊克镇底部的事情暴露到了民间,为了不引起民众过分的好奇,也为了保住你,我不得不以失踪作为掩护偷偷进入伊克镇。不过也幸好没加入,不然你奉命要找的尸体,估计就要多我一个了。”
“我在伊克镇地下呆了将近一个月,找到了不少有趣的结果,但也仅限外围,出于一些原因,我很少靠近那座洞窟。最近收到了你来到伊克镇还有卡戎被唤醒的事情,才到黑天鹅驻地周围走了一圈,然后就看到你们搞的那些事情。”
他转头,深深看着鸢无忧:“我说过,别做太危险的事。”
“我也说过,这是我的工作。”鸢无忧别开眼。
沐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地下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外面风雪呼啸的声音,以及隐隐约约的,从极远处传来的震动。
卡戎打破沉默:“地窟深处有些什么?”
鸢无忧轻轻咳了一声,补充到:“我在驻地底部见到过一座半人半蝶的神像,那是那个邪神的吗?得克墨斯说那就是祂的神像,但我觉得不像。”
半人半蝶?卡戎面上一抽,他用奇怪的目光看了鸢无忧一眼,又看向沐衍。
沐衍也眯起眼:“你说,半人半蝶?”他轻轻地啊了一声,“看来,在跟我交手之后,他确实受了伤,以至于要依附在不属于他的东西上面。”
“跟你交手之后才附身的?”鸢无忧看向沐衍,“那不对啊,得克墨斯从一开始就觉得那是他的神像,如果,按照你的意思,祂是在我的梦境里你们交手后才附身的,那时间对不上。”
沐衍道:“你的梦境?我跟他交手,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所以,在来到伊克镇之后,你见到了我们的交战,或者说,他模拟了我们的交战给你看?”他啧了一声,攥着药箱的手用力起来。
隔了一会,他看向鸢无忧着:“小鸢,你的任务是什么?女皇让你来,不只是找失踪的人吧?”
鸢无忧看着他的眼睛,低声回答:“查明伊克镇异变真相,评估威胁,必要时执行处会予以清除。”
“那么,”沐衍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真相就在下面。威胁的根源也在下面。要清除,就必须下去。但下面...”他停顿了一下,“很危险,比上面这些危险得多。祂的本体,沉睡在那里。”
他看着鸢无忧苍白却倔强的脸,伸手拂开他额前被汗浸湿的头发。
“我给你选择。现在,我可以立刻送你离开伊克镇,你的任务我会替你完成。或者...”他的指尖微微用力,“跟我下去,面那将是你第一次面对神明,而我也不一定能保住你。”
地下室一片寂静,只有几人压抑的呼吸声。
鸢无忧眨眼:“这还要选吗?什么时候出发?”
沐衍笑了,他站起身,看向一旁的其余两人:“你们也一样,如果不想留在这,我可以送你安全的离开。”
卡戎挑眉,双手举起强烈表示自己要留在这里。
至于西卡罗,他说:“我需要出去。请理解,不是为了保命,执行处也好军部也好,他们现在都在外面,需要有人将里面的情况告诉他,而且,指挥他们辅助你们的行动。”
鸢无忧点点头:“辛苦您了,西卡罗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