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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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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作为搭档的任务完成率高得可怕,听说也多少引起了小小的轰动。很快那类盯梢的任务就撤掉了,这也意味着今后接下的每一个任务都将涉及很多鲜血,和性命。她倒是还和以前一样喜欢抱怨,抱怨天气和过重的道具,抱怨上级不合理的安排。
“绝对是劳动压榨……!怎么可以因为我们任务的完成率高就派给我们最多的任务呢,上级的那些老头子果然已经老得连脑子都转不动了吧。”
“最近睡得很晚?”诸伏问。
“对啊……”她死气沉沉地回答,“苏格兰一定是被行动组惯坏了,只需要在指定的时刻和地点射击就算成功,一听就觉得压力没那么大。但那背后的时间和地点,准备后手,收拾场地的杂事几乎全是我在做……已经好久没有睡整觉了。”
摇晃行驶的电车上,闭着眼睛的她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此刻正拉着扶手东倒西歪地站着。
“辛苦了。”他由衷地答道,将她护在早高峰的人流之外,“今天会轻松一点吗?毕竟有其他人的加入。”
她迅速睁开了眼睛:“根本不可能——和波本合作还不如让我自己来。”
“是吗?”诸伏有些困惑。
“和苏格兰不一样,波本是绝对不会听从我的指令的,一想到我做好的备案可能会被他的任性给毁掉我就已经开始生气了。”
“那……由我来控制局面?”他认真地建议。
“……如果可以的话。”她沉痛地说,“不过要是波本有自己的想法就让他做吧,当然剩下的烂摊子也由他去收拾。”
虽然不知道她和波本之间的矛盾从何而来,但合作总要继续。他们踩着点抵达的时候,金发的青年已经好整以暇地靠着墙等待了。
她无言的扔下道具,很不情愿地挤出几个字。
“……听见指令之后再动手。”
看起来她完全不想和波本多待哪怕一秒钟,只留下一个背影便匆匆离去。诸伏和降谷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一丝放松。
“已经走了吗?”
“嗯。”诸伏看着手机里的定位点逐渐远去,一直佩戴的假面也慢慢剥落,遂露出真实的表情。
“没想到被指派的帮手竟然会是你……真是帮大忙了。”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幼驯染语气轻快地答,“公安那边的人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行动……要开始吗?”
诸伏点点头。“她会破坏掉建筑的电源再发信,只需要抢在这之前替换目标就可以。”
“嗯。”降谷从背包取出携带电脑,开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诸伏则是通过定位器观察她的动向。
凝重的空气没有持续太久,降谷收起电脑,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那是过去无数次见过的表情。
诸伏便静下心开始等待枪击的指令。
枪杀死刑犯的感触和无辜者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实在没办法决出高下。从小习得的价值观告诉他生命是平等的,警校的教科书里写着「即使是警察也没有权利剥夺其他人的生命」,他却在毕业后立刻和教导背道而驰。有时候诸伏甚至想,如果能忘却过去的经历,他大概会做得更好吧。
“hiro?”
降谷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原本表情放松的幼驯染重新皱起眉,凝视着对面的大楼,“那边的骚动好像不太对劲。”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通讯器。触达以后传来的声音有些失真却仍然熟悉,她急促地说着身份暴露,有大约十个人对她穷追不舍,但既然任务已经结束,他们可以先行离开。
“……那你呢?”诸伏听见自己问。
“我啊,可能要晚一点回去吧……”她含混地说,密集的脚步声和偶尔的喘息即使隔着耳机也听得很清楚,她咳嗽了两声,然后传来的是风啸。
“苏格兰知道在组织生存下去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吗?”
在这样状况危机下也仍有心情谈笑……?诸伏感到身体有些发冷。
“你不说话我就默认不知道咯。”她压抑着呼吸,声音小得像秘密,“是独善其身。”
通讯被掐断了。
越是这种时候他的思绪越冷静。诸伏沉默地收起道具,挑了两把轻便的武器随身,其余的照常放进乐器包,转头和等待着的降谷解释。
“她说任务结束了,我们可以先行离开。”
“她呢?”
“被困住了,据说敌人数量在十个以上。”
这样的情况连降谷都短暂地失语,“不会吧……?”
“看来是没办法了。”诸伏把什么塞进降谷的手心,“这是近期需要和公安同步的信息,我很相信zero,但还是请好好保管。”
“等等——”降谷的脸色急速转变,“你要去找她?”
诸伏点点头。
“但,即使不去也没关系……这一点你是清楚的,对吧?”
“在组织里生存下去最好还是不要展露出过多的同情心,她也是这么对我说的。”诸伏简短地道,“但即使是这样……我毕竟不是真正的干部,也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见某个人因为我的不作为而死。”
不用多说也知道降谷绝不会阻止他:担心是一回事,但他们向来尊重彼此的决定。并且以那座建筑的地形和敌人人数来估算,诸伏也有信心自己能够独立解决。
跑动时的空气变得稀薄,身体开始燥热出汗,在抵达目的地前他持续地呼叫着她的通讯器——前五次都毫无反应,直到第十次之后,那头传来了微弱的地址信号。
踹开走廊尽头的那扇门,擅自吸引了全部敌人的注意力,以最快速度一个一个解决掉。
脸上有几道血痕的她蜷缩在掩体之后,缓慢地呼吸着。明明已经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却不知为什么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低着头。
放倒一个从后方袭击的敌人,诸伏忽而察觉到,以她目前的位置来说,大概会有部分视野盲区——新的敌人如扭曲的蠕虫重又纠缠上来,没有确认的时间,他冲她喊道:“向后射击……!”
她手头有一把轻便的手枪,诸伏在确定的同时也感到一丝宽慰。预计的枪响却迟迟没有出现,由于焦急而产生的躁动全被发泄到面前的敌人身上,他们闷哼地倒下,诸伏转头去看。
她双手握着枪柄,分明是射击的姿势。但诸伏只看了一眼就明白。
枪械固然是杀人的利器……但倘若缺失开枪的决心,最精尖的武器也和废铁无异。
但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是她,又怎么会是她?
诸伏利落开枪,最后的敌人也踉跄倒地,喷出的鲜血弄脏了她今早新换的靴子。
她仍然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面前的虚空。
诸伏将她的枪从手上取下,又握住她的双手。她的眼神终于第一次转移到他脸上,对视的时候她的瞳孔仍然在颤抖。
“……对不起。”
他轻声说,“明明是搭档却来得这么晚。如果要惩罚的话,就把食谱全部换成你喜欢的,怎么样?”
提前撤离的降谷倒没有真的丢下他们不管,也许是出于对伤患的考虑,在离开前留下了车辆。
“我……想喝点什么。可以的话,去那家酒吧吧。”
被安全带束缚在副驾驶的她开口。
车载时钟显示的时间离傍晚还差一个钟头。诸伏无言地调转方向,朝记忆里的地点驶去。
到现在他也不明白这家酒吧对干部们的吸引在哪里,能在还未营业的时间也对他们敞开。
“……要双份的gimlet。”
以安抚神经的作用来说,没有什么能比酒精做得更好了。她有气无力地点单,看着金色的酒液和柠檬汁注入冰杯,“你们换配方了吗?”
bartender从沉默的石像变成人类,笑着说:“上次我听见你们聊天,所以特意进了一瓶罗斯牌柠檬汁。”
她望了一眼想尽力融入空气的诸伏,想了想:“那我想要多加柠檬汁……续杯的时候也是,最好用完,可以吗?”
“总之除了您,我们这也没别人会用。”
“苏格兰呢……不点什么吗?”
诸伏微笑起来,温和地问:“如果可以的话,能把那瓶柠檬汁分我一点吗?”
她恍然大悟:“当然……这边这位,呃,也要一杯gimlet,他那份就不要双份酒了,对不对,苏格兰?”
“毕竟酒精是我的敌人?”他开了个玩笑,有点满足地看着她的笑容重新爬回脸颊。
根据降谷的消息,她似乎是被贝尔摩德引荐进入组织的,是在他之前大约三年的事情。
完全无法使用枪械的话就只能作为任务辅助而生存下去,但就算把组织的干部从头到尾数一遍也找不到这种类型的人才。也就是说,只有她是特例吗……?
诸伏隐约感到这种特殊背后隐藏了更多故事。
“……可以问吗?”
借着酒意,第一次说出内心想法的诸伏,能感觉到心脏十分有存在感地在胸膛里跳动。
“嗯……苏格兰说不定是一个很优秀的倾听对象呢?”
她无所谓地喝着酒,沉默了良久,就在他以为这次也是徒劳的时候,她才开口,像穿越了重重深谷的旅人终于能第一次远眺海岸线那样。
“从生下来开始就是普通人,也理应认为自己会以普通的身份活下去,这是正常的事吧?但我的运气实在有点不太好……或者说命运如此吧。距今过去多久我已经不记得了,那个时候我是被某个组织任务目标牵连的对象,原本是活不下来的。”
“我那时究竟在想什么呢……总觉得一点都想不起来。但为了活下去,我选择了抛弃过去的普通人生活加入组织。你看,我现在应该算过得不错吧,说不定我原本就有这方面的才能……所以……”
絮絮叨叨的话语告一段落。bartender打开了留声机,即使是对音乐了解不多的诸伏也听得出是爵士乐的旋律。
她像小孩子一样不满地道:“好吵啊。”
诸伏偷偷地指着吧台上的一角:“我想,这里是爵士乐主题的酒吧。”
“是吗……?”她大概是喝得有点多了,模糊地说,“之前来的时候从没听见过,真的不是老板品位变差了吗。”
笑意弥漫在他脸上:“这种失礼的话要再小声一点说,你想听什么样的曲子呢?”
她想了想。
“爱之梦。”
明明上一次还说成什么「梦里的爱」,看来被酒精侵蚀精神了的她反倒意外地聪明一点。
“之前,听着入睡的时候没有做梦,难得睡得很好。”
“平时会做不好的梦吗?”
“……嗯。”她轻声说,“很多鲜血和尸体,梦见我成为刽子手,怎么清洗也洗不掉手上的血迹。”
再说下去就真的不像组织干部在对话了。虽然从一开始就是不能被人听见的话题,但诸伏还是沉默了相当一段时间。
是的,我也常常做这样的梦,关好房门之后要对抗的敌人就变成了自己。原来你也有同感,原来……共享着同一间屋子的我们也同样共享着噩梦。
她在任务之后陡然变差的胃口,买回家的净是舒缓浪漫的唱片,也会有疲惫到连灯也不打开的时候。漫长时间里的蛛丝马迹渐渐浮上心头,明明是只要细心观察就能推测出的结论,为什么他没有更敏锐一点呢?
“不过苏格兰不要因此质疑我的能力哦。”她认认真真地说,“虽然比起武力值确实没有优势啦,但我有信心是组织里唯一一个能让你放心交出后背的存在。”
“……因为是搭档吗?”
她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翘起。
“因为是搭档,就是这样。”
把摇头晃脑的她从车里带回家又是一个难题。最后还是选择背着走上楼,她即使在背上也不安分,黏糊糊地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身体,长发和他的脖颈纠缠在一起。
“累的话……就靠着我睡吧。”
诸伏无奈地把头偏了偏,她的呼吸近到扑面而来,终于沉沉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在极其微小的距离下,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脸颊上的绒毛,还有几道已经开始缓慢结痂的伤口。那是白天的激战留下的唯一痕迹。
一步一步迈上台阶,打开门进入客厅。她仍然沉沉地睡着,他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走进了她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