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 11 章 ...

  •   那枚指环和她无名指的大小刚好契合,牢牢地卡在指节的最低处,低调地折射出的那一点银光温润得不像她的气质,反而格外引人注目。

      比起麻花戒,素圈的款式更不出错,受众也会更广,只是降谷实在想象不出她购买这枚戒指的场景。

      “……今天就到这里吧。”

      她站在道路的尽头,没什么表情地告别。

      原本脱口而出的话语被吞下,降谷轻轻折起眉。

      “要不要去喝一杯?”

      “哈……你那是邀请人的表情吗。”

      愉快地展颜,毫不意外地收到她无语的注视,降谷的心情还算稳定:“一杯gimlet,不加苦酒,我记得没错吧?”

      她默默地凝视了一会面前的虚空,又似乎是在回想。

      “那去吧。”

      走过地下阶梯,暖黄色的灯光像老友迎接一样等在门背后,如果说世界上有亘古不变的事物的话一定是这里。明明看起来也没什么客人,但bartender在吧台叠餐巾的场景仿佛能一直延伸到宇宙尽头。

      降谷先点了单,询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没什么反应,便自作主张地开口。

      “一杯gimlet,不加苦酒……”

      “还是把柳橙汁换成青柠汁,罗斯牌的,对不对?”

      bartender很愉快地接话。

      波本微愣,刚要说些什么,坐在一旁的她却直起身来,脸色难看得吓人。

      “那瓶不是用完了吗?”

      “噢……”bartender恍然大悟,语意温和,“是上次和你来过的那个男人,又寄存了一瓶放在这里。虽然他叮嘱我不要告诉你,不过你肯定已经发现了吧?”

      一阵窒息的沉寂。她缓缓地把背靠上椅子,闭上了眼睛。

      降谷第一次痛恨起自己的觉察能力。

      “说起来,那位先生也很久没来了。”在空杯中放置切割好的冰球,bartender转身,找出一小瓶青柠汁,注入杯中。

      “全倒进去。”她说。

      “但是口感……”

      “全倒进去。”她重申。

      “会很酸的,”bartender提醒道,“需要多加一些琴酒吗?”

      “……有苏格兰威士忌吗?”

      “那就不是gimlet了,不过,如果客人需要的话当然没问题。”

      “不要为难别人。”降谷说,“就这样吧,琴酒加青柠汁,太酸的话可以匀一点给我。”

      她开始瞪他。降谷只当没看见,很快托盘上的两杯酒精饮品就端了上来。

      “你的记忆力很好呢。”

      bartender笑着回应降谷,“很少有人会提出这种请求,寄存酒本身的客人倒是有,但存果汁的只有那位先生。”

      降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位先生最近很忙吗?”

      他却有些哑然。

      良久的等待之后,仿佛也意识到了话题的不合时宜,bartender抱歉地笑了笑,转而说起天气和雨水。

      直到她喝了一口青绿色的液体。

      “他……最近移民了。日本真让人受不了……对吧。天气什么的,太难以忍受了。到英国去的话,那里的gimlet不需要备注也加的是青柠汁。”

      “是吗……那还真是有点可惜。”

      “为什么?”她重复道,“他一定是去过更好的生活了,肯定是去过更好的生活了。”

      “唔,我只是在想,”bartender的情绪始终如一,安定地回复,“他还特意嘱咐过我,在客人你一个人来的时候,最好不要为你续杯。”

      她僵硬地放下高脚杯。

      “这样一来,究竟要不要遵从他的说法也很伤脑筋啊。移民的话岂不是很难再光顾了,果然还是要以当下客人的需求的为主……”

      实在是很狡猾的手段。降谷想,光是听起来都心惊肉跳,他从不知道好友口中的好好相处包含了如此细枝末节的关怀。

      “那我要续杯双倍酒,可以吗?”她问。

      bartender不说话,只是转身去准备。

      右手下意识地握住杯壁,从天花板坠下的垂枝灯缤纷地照到每一个角落,其中一缕光线让她指节上的指环沉默地亮起来。

      果然还是很在意。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她的手指动了动,轻轻捏住杯口。

      “我不记得你有戴首饰的习惯。”

      “所以我才一直这么讨厌和你说话,我受够了被审讯的感觉。”

      “抱歉抱歉。”他无可无不可地举起手,“因为实在有点在意,在战斗中首饰是最明显的弱点,我还以为你知道。”

      “我知道啊。”

      “那为什么……?”

      “你觉得这枚戒指看起来怎么样?”她反问。

      降谷不知其意,谨慎地回答:“算是轻便,款式也是最寻常的那种,确实是聪明的选择。”

      她笑了笑。

      “我很早就觉得,虽然明面上是互相防备的态度,但你和苏格兰意外地互相信任呢。”

      他尽量轻松地垂下肩膀:“或许是因为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用的搭档?”

      “可能吧,但藏在微表情和动作里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她叹了口气,“那天在安全屋前看见他,其实我有点意外,还以为……”

      “——我?”降谷微妙地拧起眉,“不,若他的目的是胁迫,相比于我来说,身为女性的你才更容易得手。”

      “那如果不是胁迫呢?”

      怎么可能。

      听觉比大脑先接收了信息,降谷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组织的调查结果也是以胁迫作结,他不觉得会有其他的可能性。

      脑海中的某根弦断裂开来,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战栗。

      ……如果这就是苏格兰最后的求助,为什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什么意思……?”

      “唔,我是自愿协助他叛逃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暖黄色灯光下的她勾起微笑。平日里总是以冷漠的外表示人,他几乎要忘却她也会有温和的表情。

      “现在……知道了真相的你,会怎么做呢?”

      降谷看着她的脸。分明是柔和的眉眼和五官,他却恍然有一种和贝尔摩德所重合的错觉……是了,听说她正是被那名千面魔女所吸纳进组织的,那么在某种程度上也一定受到了影响。也就是说,在所有人都不会意识到的时候,她就已经成长得如此之快了。

      苏格兰叛逃事件最终以「胁迫行为」结案。她的罪过在审讯室被一笔勾销,再见面已是开春季节,但降谷却觉得她的身上有什么被彻底改变了。

      从得知自己成为了她的搭档开始。

      「我们都和苏格兰的关系不错……对吧?」

      斜照进仓库的日头把世界分割为晨昏两半,她却固执地站在阴影那侧,注视着他愈走愈远。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试探。

      *

      审讯室的一切都刻板得像影视情节。最开始只是一个人整天整天待在漆黑的房间里,感到自身被混凝土无限地包裹,想知道时间是不可能的。

      神态各异的人轮番进场,车轮战一样询问着重复的细节,动机和结果。对A说过的话到C就忘记了,只好重头复述一遍,往往又会被指出矛盾之处,他们说你确定吗。她说是的,我很确定。真的确定吗?真的确定。

      永远是那些问题。日复一日地问着为什么要开车带他走,为什么没有当即通知上级,为什么在抵达目的地之后不追上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无数质疑的话语雪一般纷纷而下,其实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陌生脸孔的审讯员好整以暇地落座,和虚弱贫瘠的她看起来正好相反,像是誓要发掘掩藏在废墟之下的真相那样开口。

      你后悔吗?

      她别过脸去。

      ……后悔。

      审讯员撑起胳膊向她逼近:为什么?

      喜爱驾驶的原因是在那方小小的空间里,她可以切实地拿回对生活的掌控。和苏格兰一起行驶到毗邻湖泊的公路上,星夜与湖水倒置,他们恍然就是浮在银河之中飞行。作为人的身体被牢牢束缚在系着安全带的座椅中,可对天空那孺慕的思绪却仿佛真的能冲破大气层。

      苏格兰说他喜欢天空和大海,任何自身宽广到无边无际的事情都喜欢。注视着星空,极认真思考的苏格兰的侧脸看起来漂亮得像电影画报里的男人,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把时间永远永远停留在此刻。她真的不介意做一只琥珀。可苏格兰略微转过头看着她,灰蓝色的眼睛里仿佛也有亿万年前的星屑在闪烁。

      「在宏大的事物面前就会意识到自身的渺小,我喜欢那些让我变得透明的事物。」

      他说过的话即使想忘记也会一遍遍浮现在心里。

      如果非要找一个人来责怪,就干脆是她自己好了。

      “要是没送他走,也许他还不会死得那么快。”

      审讯员坐了回去,满脸失望地看着她,然后又是熟悉的问题再次重复。

      有人问讯的时间终究短暂,大部分时候都还是在对抗虚无。坐在硬制的金属椅子上,温度和触觉都不像安全屋的沙发,可为什么还是恍然能听见那道和煦的声音,说最好不要在这里睡,不盖毯子会着凉的。

      ……对不起,是我的错。

      梦里的苏格兰一脸莫名,看起来还是她熟悉的样子,停下了保养道具的双手,不确定地问。

      “做噩梦了吗?”

      她先是点头,又摇头。眼睁睁看着夜色把一侧的透明玻璃窗敷成半镜子,城市烟火在他的脸颊上划出血痕。

      几乎不敢眨眼,生怕呼吸也会打扰到他,如果在梦里也见不到苏格兰了该怎么办。

      “那……喝杯加了蜂蜜的热牛奶?”

      即使只是梦境的幽灵也仍然温柔得让人想哭,为什么要做到这个程度呢?

      “你看起来状态很差,”苏格兰说,抿出一个微笑,“不介意的话,和我说一说吧。”

      “……我……”

      喉咙嘶哑得像是被迫独自飞行的幼鸟。

      “……对不起,是我让你进入组织。”

      “可是,”他弯了弯眼睛,“就算不是你,也会有别人。进入组织是我的必经之路。”

      穷尽了毕生的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手背,沙发,地板上。夜色笼罩下的苏格兰透明得宛如下一秒就会消失,她踉跄地朝他的方向走去。

      “看起来,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收敛了笑容,话语如叹息:“……我让你难过了,对吗。”

      “如果那时养好伤就离开,通过其他渠道进入组织也未尝不可。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当然不行!”她几乎是在哭喊,“苏格兰只能是我的苏格兰,准备手作料理,孤身闯入敌营,陪我吃法餐,布置圣诞装饰什么的,难道换成其他人都可以吗?”

      “还是说苏格兰就是老好人,无论对待谁都会这么温柔……”

      “不是噢。”他说,“那些事情就只有你。”

      睁大了眼睛,她想要拼命看清他此时的表情,那会是真情流露吗……?亦或者只是另一个美妙的谎言?可他的脸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黯淡,像是要融化在黑暗中。

      梦是现实的推演,现实中早已陌生了的脸庞即使在梦里也看不真切,距离上一次看到这张脸……到底已经过了多久了呢。

      窄小的审讯室里白炽灯徒劳地亮着,最后收到的是一摞照片。专业,精确的拍摄手法,每一张都清晰得可怕。根据编号从小到大,分别记录着那个鼓鼓囊囊的黑色袋子里的——东西。那是一个月前还会和她说话,对她笑,请她喝酒的苏格兰。只有这一点怎么也无法接受。连亲自确认遗体也做不到,他们只给她带来照片,大把大把的照片。耐心又细致地从最外层开始拍摄,呕吐的欲望强烈地蒸腾着,她却还要一张张看下去。苏格兰的脸有点变形,眼睛倒是闭上的,一派安详的睡脸,那样子和平时他靠在沙发上小憩的脸很相似,让人想象不到他已经死去。所谓的死亡究竟是什么……她可以清楚地记得苏格兰下车之后跋涉的背影,最后一刻他甚至回头遥遥望了一眼她的方向。那时披着朝阳而去的他看起来是如此地饱含希望,为什么现在苍白地躺在照片里。

      ……

      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总有一天组织会放弃她。

      如果她也死了,世界上还会有人记得苏格兰吗?

      答案大概是否。

      作为卧底警察的他也许会被人所纪念,但那个在组织里被称为苏格兰威士忌的人,只会随着时间而彻底消逝。

      不会有人记得他调酒的口味,不会有人记得他笑起来的弧度,不会有人记得他身上清爽的柑橘味,不会有人记得他喜欢的事物,不会有人记得他。

      他在这个世上的遗留物已经太少了。如果连她也死去的话,还剩下什么呢。

      果然还是不能去死。

      对着最后走进审讯室的贝尔摩德,面无表情地说起在脑海里成型的胁迫计划。艳丽的女人满意地笑了,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头。

      “生命是很宝贵的。”

      ……

      记得和苏格兰求婚那天,整个黑夜淋漓地泼进餐厅,他的眼眸中却仿佛闪动着心火,很迟才反应过来是餐桌上的蜡烛的倒影。背对着侍者期待的目光,他认认真真地说起自己过去的不幸。

      但或许……在二十六岁就死去的苏格兰是幸运的。

      被死亡斩断了迈向未来的双腿,换句话说就是不会老去也不会褪色,容貌永远停留在最光华的时代,个性则在日复一日的想念中磨砺成完人。没有岁月的蹉跎,生活的摧折,甜蜜地陷入一场永眠,安全到令人心死。

      不再忧心悬在颈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不再欺骗自己以夺取生命为乐,不再需要扮演成和自身截然相反的人格,不再对前方漫长的磨难束手就擒。

      没有希望也就不再痛苦。

      ……太狡猾了。

      自己轻松地踏上一去不复返的那条河川,却要她在无边无际的暗夜中背负着星火行走。

      实在太狡猾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