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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子夜谋 ...

  •   三日时间在药香与针石间悄然流逝。
      孙济每日施针用药,殷长歌配合“生生诀”调息,至第三日黄昏,他已能下床缓行。
      燕翎每日看望一次,有时带来市集新出的点心,有时仅在门边静立片刻,话语不多,神情疏漠,只是眼底的关心藏不住。她的箭伤好得七七八八,脸色却依旧苍白,孙济为殷长歌疗治之余,也定期她复诊问脉,切过脉象少不得又唠叨几句,她总是满不在乎地敷衍,令孙济颇为无奈。
      用过晚饭,孙济来到殷长歌房中,取出最后一套银针,施诊完毕收回手道:“公子体内淤血已化,经络强健,脉息稳固,剑伤恢复必预期的更为顺遂,然肺腑仍有浊气未散,还需静养月余。切记,一月之内不可与人交手,更忌强运内力,否则旧伤复发,神仙难救。”
      殷长歌一一应下,“有劳孙大夫,我记住了。”
      孙济转去书案写了一副方子,“出了岳州,若遇伤势反复,可寻当地药铺按此抓药,方子上有几位药引较为罕见,替代之物我已在一旁标明。”
      殷长歌接了药方,他又递来一个青瓷瓶,“这是养元丹,固本培元,滋补强壮,颇具奇效,回春堂内仅此三枚,公子随身携带,每日服用一丸,三日之后应再无大碍。”
      殷长歌本待退却,一转念又接下来,诚挚一礼道:“多谢孙大夫,此番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孙济浑不放在心上,微笑款款,“公子客气了,老朽不过尽医者本分,山高路远,公子珍重。”
      说话间燕翎推门而入,目光扫过二人,在殷长歌的脸上停留一瞬,似在观察他的气色,确认无碍后开了口,“都准备好了?”
      殷长歌颔首而应,抬眼见她一身深蓝劲装,腰束革带,腕扣护甲,长发高束马尾,通身透着寒刃出鞘般的利落。
      燕翎在桌边坐下,转向榻前的孙济,“孙老,这几日多谢照应。我们今夜子时离城,此后诸事按先前商议处理。”
      孙济了然一笑,“大小姐放心,老朽知道该怎么做。”
      他收了药箱,又叮嘱了一番注意事宜,由药童陪着转出了房间。
      夜色渐深,回春堂内灯火渐次熄灭,只余后院厢房一豆孤灯。
      燕翎凝着窗前摇曳的灯影,指尖无意识轻叩案几。
      殷长歌收好行囊,在她对面坐下,“燕姑娘在等消息?”
      燕翎不语,眼底藏着一丝忧虑,半晌后才开口,“我安排了人在城外接应,几处关口的守卒也都打点过。但林家耳目未撤,霍无忧的人也可能还在城中,必须确定路线安全才能动身。”
      殷长歌听得最后一句起了警觉,“你担心林家会在路上设伏?”
      燕翎想了一想,“路上动手只怕不易,毕竟在岳州地界,沅江之上另有各路帮派,林家也不敢坏了规矩。”
      殷长歌仍在思索,燕翎已换了话题,“今日手下的人送来消息,暂时没有小七的消息。”
      小七失踪至今已有三日,殷长歌曾托燕翎在城中寻找,本以为凭冯家在月岳州的势力,寻一个人不算难事,谁知少年竟似人间蒸发般,连燕翎派去尾随的人也在路上跟丢,不过这些她并未对殷长歌提起。
      殷长歌想起那个伶俐机狡的少年,多日相处,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漫漫长途有人相伴,少年的突然消失,反令他心头莫地一空。
      沉寂良久,他忽然道:“涪州路远,中途多艰,许是他自行离开了也未可知,有劳燕姑娘为他的去向费心了。”
      燕翎听出他的失落,“你觉得他离了岳州?”
      殷长歌确实这般认为,毕竟他与小七也不过是萍水相逢。
      燕翎半晌不语,隔了好一阵才道:“看来你真的不够了解身边人。”
      殷长歌听得不太明白,“燕姑娘何出此言?”
      燕翎已经闭了嘴不再说。
      屋内一时寂无人声,案上更漏流转,转眼已至亥时三刻。
      燕翎忽然起身,行至窗边侧耳细听,眉头渐渐深蹙,“不对。”
      殷长歌从她的口气中听出异常,神色一凝,“怎么了?”
      燕翎神情冰冷,话语幽凉,“太静了,回春堂虽在僻巷,但往日此时该有更夫经过,可今夜外面竟无半点人声。”
      殷长歌心头一惊,贴近窗边向外望去,深巷漆黑一片,对面屋顶的轮廓也隐在夜色中看不分明,唯有远处主街的灯火若有若无地映入,确实静得异常。“莫非外面有人埋伏?”
      燕翎眸光微敛,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会,若是林家或霍无忧的人埋伏在外,此刻早已冲入,这般围而不攻的做派——”
      倒像是冯家的暗卫。
      她没有把话点透,殷长歌隐隐猜出其意,在岳州城知道他行踪的仅有林家、霍无忧、回春堂和燕翎,孙济自然可以信赖,林家和霍无忧暂时还不知他的踪迹,那么暗中隐藏的人就只能是冯家来的,只是他想不透冯家有何目的。
      燕翎知他担心,索性挑破,“无妨,这些人应当不是冲你而来,大概是我那位好舅舅,不放心我这几日的行踪,想看看我究竟在做什么。”
      话音未落,院墙外忽然传来极轻的声响,殷长歌下意识握紧剑鞘,燕翎拔出袖中短刺,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向房门两侧隐去。
      然而预想中的破门而入并未发生,院中先是一记闷响,似有重物倒地,继而是短促的交手声,兵刃相击不过两三下,随即归于寂静。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门后传入,“阿离大哥,燕姐姐,你们在吗?”
      小七!
      殷长歌霍然拉开房门,月光下,一个纤瘦的身影正站在院中,脸上蹭着几道黑灰,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正是失踪三日的小七。
      殷长歌快步上前,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查看了一番,“小七!你没事吧?这三日你去了何处?”
      小七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贝齿,“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换了身行头,顺便打听一些消息。”
      说话间,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燕翎,眼神有些复杂,但很快便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似真似假道:“燕姐姐好手段,林家的眼线都能调开大半,可惜忘了冯家的钉子,好在被我顺手解决了。”
      燕翎踏出房门,放眼一扫,院中果然倒着四个黑衣人。她凝着小七,声音不辨喜怒,“你怎知我调开了林家的人?”
      小七的眼底闪过一丝冷讽,“我在岳州混了几日,总得有些门路不是?我不止知道燕姐姐调走了林家人,我还晓得你早派了人暗中尾随我与阿离大哥,可惜被我甩脱了。”
      燕翎眸光骤凝。
      殷长歌全然不知此事,不禁望向她。
      燕翎避开他的目光,盯着小七看了半晌,忽然冷冷道:“你不是普通乞丐。”
      小七眼眸都未抬,一语嘲道:“我也从来没说过我是。”
      二人语藏机锋,殷长歌听得满腹疑云,但此刻毕竟不是追问之机,他拉住小七问道:“先别说这些,外面情况如何?我们能否出城?”
      不知哪一句令小七眉梢一跳,沉默下来。
      燕翎立时通明,“看来林家已经行动了。”
      小七静了半晌,声音低下来,“林家的人这几日跟一群疯狗似的,满城搜捕‘辟水剑传人’,岳州四门均布了双倍人手,连城门守卫也被他们买通,送出盘查极严。霍无忧的人虽未露面,但我打听到,沧海盟在沿江各州的暗桩活动频繁,应是在筹划什么。”
      殷长歌又一次被惊住了,意图抓捕他的北齐势力虽众,却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这般大肆行动,只怕另有阴谋。他转念想起邕州盐路图,再联想韩睿铮提及的沧海盟背景,加之霍无忧亲自南下,心头不安愈来愈重。
      见他沉吟不语,小七转向燕翎,“燕姐姐原本的计划,可是走西门水路,沿沅江北上?”
      燕翎虽然警惕,但对小七并不隐瞒,“西门守将是我娘旧识,我打点过,子时换岗就会放行。”
      小七轻飘飘地甩出一句,“计划不错,但走不通了。”
      殷长歌心有不解,却深知小七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说。
      果然听他又道:“我半个时辰前刚从西门回来,那里多了两队林家护卫,带头的就是林书凝那个草包。他像是得了消息,专在那里守株待兔。”
      燕翎惊骇非常,面上却神色不动,“林家如何得知我们的计划?”
      听出猜疑,小七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还能如何,自是有人泄密呗,冯家内部怕也未必是铁板一块。”
      燕翎惊疑不定,半晌才道:“那就走东门。”
      小七又浇了一瓢冷水,“东门守将是洪天阔的人,燕姐姐难道还能买通洞庭帮?”
      不料燕翎竟然接道:“不是买通,是交易。”
      小七似笑非笑。
      燕翎也不理会,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大小的暗金色令牌,正面阴刻一个“冯”字,背面水纹蜿蜒,“冯家的‘水龙令’,凭此令牌可调度岳州境内所有冯家名下船只、码头,乃至半数漕运关卡。”
      小七蓦地敛了嘲意,狐疑道:“这般重要的令牌,冯老爷居然给了姐姐,冯家对你这个表小姐还真是不错。”
      燕翎眼底倏然掠过一丝黯影,声音也低了几分,“这不是冯家所给,是外曾祖母留予我娘的嫁妆。若非觊觎此令,冯家当初也不会收留我。”
      殷长歌听得心头一涩,脱口道:“既是令堂遗物,更该珍重保管,燕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绝不能为求脱身,累你以此令与仇人交易。”
      燕翎一怔,抬眼望向他,眼波深处似有什么轻轻一颤。
      小七将二人的情状尽收眼底,轻嗤道:“阿离大哥,你少自作多情了,燕姐姐那是为了你?那日夜闯君山水寨,除了刺杀洪天阔,只怕也存了暗察洞庭帮布局的心思吧?”
      殷长歌轻扯他的衣袖,“小七,不可胡说。”
      小七似被他说动情绪,声音也激了,“我可没有胡说!这几日我混迹岳州城,早探明白了。燕姐姐每日出入城东的‘醉月楼’,难道不是暗会司徒慎?”
      殷长歌见他目现怒色,不由一愕。
      小七只当他不信,怒火更炽,作势便要夺门而出。
      直到此刻,燕翎终于开了口,声音清冷如霜刃破冰,“不错,那日夜闯君山水寨,我确是为探洞庭帮布防,只是意外撞见洪天阔独处,方才起了杀心。至于司徒慎,小七所言不虚,我与他达成交易,共谋对付洪天阔。”
      殷长歌怔怔望着她,久久说不出话。
      燕翎将令牌收回袖中,语气淡如平湖,“司徒慎此人,表面是洪天阔的军师,实则早有异心。这些年,他在帮众暗植党羽,意图摆脱洪天阔控制,他需要冯家在漕运上的助力,冯家亦需一人制衡洪天阔,而我,则希望借机杀了那恶贼。”
      寥寥数语,其中的刀光剑影已尽浮于眼前。
      小七挑眉冷道:“原来燕姐姐早有全盘谋划,连送阿离大哥出城的退路,你都备了不止一条?”
      燕翎坦然道:“我从不将赌注押在一处。”
      小七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燕姐姐,你当真是不简单。”
      燕翎回以深长一瞥,“你不亦如此?”
      小七脸色倏然一变,终于不再说了。
      燕翎转向殷长歌,“东门守将丑时初换防,届时有一队漕运货船出城验货,可混迹其中。”
      殷长歌心中感激,千言万语凝成一句,“燕姑娘,此恩来日必报。”
      窗外夜色如墨,更漏滴答,子时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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