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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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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淡的日子一直到了三个月后,莫序从母亲口中知道蒋纤父母离婚,各种组成婚姻的消息。
      他简直不可置信,父母集体隐瞒这件事,他火急燎燎赶去蒋纤家。
      就发现蒋纤在楼下送别搬家的工人,他狼狈地与人对视,忽略掉周围人看来的奇异目光,他开口问:“你要去哪?”
      “哪也不去,我爸妈他们要带走那些行李,我送送他们。”
      “你知道他们……”莫序的话欲言又止。
      眼前的人没有一丝意外,甚至带着微不可察的浅笑。
      “嗯,但没关系了啦,我习惯他们不在家的时候了,况且现在不是有你吗?”
      蒋纤话说的很轻易,他一点都不畏惧没有父母依傍的日子,他以后再也不会感受到源自亲生父母的爱护了。
      想着,他带着气喘吁吁跑来的莫序上了楼。
      房子里空荡荡的,家具少了一半,莫序没问,只想带蒋纤去购置家具。
      “我网购好了,让他们送上来。”
      “我为你感到难过。”
      “……不……谢谢。”蒋纤拒绝的话憋在口中,道了声很重的谢。
      莫序比他敏感,是他没想到的事。
      莫序拿着扫帚帮蒋纤清理屋子里的灰,时间乍一看下午五点,蒋纤送别依依不舍的莫序。
      独自在换了锁的房子里走动,他没告诉过莫序这里今早换了锁,他手中那柄钥匙不会再起作用,这样,蒋纤心安理得享受了一整夜的胃部抽痛直至天明。
      他收回骂过莫序是命运压抑下乐在其中的疯子,蒋纤本人不逞多让忍受身体上折磨的疼痛,他也不像一个正常人。
      止痛药已经对他没有用了,身体上的噩耗比“半年后”来的更快,许是,世界上真的有神看不惯他这只偷腥的耗子。
      蒋纤按通了“120”送自己进了医院,他一路清醒的接受了医生的一轮询问。
      “何必呢?”
      那个和蒋纤有些熟悉的中年男医生揪着一支笔记录,五官扭曲的都快哭了。
      “我想少受些疼。”
      “你不过是……”老杨一个大男人硬生生被平静忍耐痛意的蒋纤整破防了,他没见过,刚成年的孩子,对待生命一副全然接受的态度。
      那是无数人闻风丧胆的死亡。
      有人为了多活一天寻求无数偏方挺身走险,害人害己,有人为求得安宁倾听佛教忏悔一生琐事,跪烂膝盖叩烂额头。
      蒋纤,为什么要表现的如此平静。
      “我不做手术,不用通知我的家属。”
      “上次看到你介绍的孩子呢?也不告诉他?”
      “嗯,我不想他知道……哪天我不在你,他来找你,你看着情况跟他说吧。”
      “我们有义务保护你的隐私,这种事你自己跟他说吧。”
      “好,我睡会。”
      蒋纤闭上眼,再次陷入山洞里的情景,他当时摔到了肺,胃已经腐烂钻通了他的身体,呼吸只是加重他死亡前的苦难。
      身旁的莫序很饿,哪怕双腿没力也会挪到他身前喘息,蒋纤想,那时的莫序其实就想吃掉自己了吧?
      没想到,解开那个心结后,莫序都没有动口咬重他一下,和曾经的命运不同却重叠在一起,蒋纤身上的疾病症状加重了。
      或许这也是摆脱了一部分命运的束缚,有点难过,蒋纤哄骗了好多人,他死后的下场一定是十八层地狱的油锅。
      麻醉药起了作用,蒋纤给学校递了假条,借口是陪父母搬家,莫序那边则是……
      医院的地址。
      “你怎么了?医生有说你得了什么病吗?”
      “普通感冒,带点低烧,你看,我这不是可以办理出院手续吗?”
      “我今天去找你,你不在,我以为你在躲我。”
      “我这不是让你来接我了吗?”
      两人办理完出院手续,老杨的目光一直盯着蒋纤身上,许久,他看到两人身影消失在电梯里,他握紧拳头锤了锤护士站的大理石桌面。
      脸上悔的发青,旁边的护士不解问:“不是你松的口吗?”
      “我不松口,他也会走!”
      “老杨!”“我就是气不过……”老杨憋屈的哭出来,让一个孩子多活几天又怎么样,那么坚强,痛到那样一滴眼泪都没流下来,仿佛泪腺是他天生萎缩的器官,冷淡的表情成了他最隐蔽的痛感表象。
      “我们晚点打个电话,再劝劝他吧,先别哭,等会你还要去查房呢。”
      -
      出租车上,莫序担忧的望向坐在窗口一言不发的人,他来的匆忙,身上只有单薄的校服外套,指尖发红的想去触碰只穿着睡衣的蒋纤。
      “时间过得真快,我看到外面的樱花了。”
      蒋纤说完这句话后,司机把车开慢了下来。
      “今年的樱花开的很早。”
      司机大叔搭腔,摇低车窗,让乘客看得更清外面的景色。
      粉白色的花海在街道的行道树并排,随车速缓慢流动。
      “下车吧。”蒋纤道,语气温婉却不容莫序拒绝。
      莫序的担忧在内心加重,蒋纤牵着他坐在一把公园长椅上,头上是一棵浅绿色的松树,眼前是栅栏围起来的碧绿的湖,湖上有艘小木舟上坐着几个踏春的行人,他们在玩水搅弄花瓣。
      “莫序,你喜欢春天吗?”
      蒋纤鲜少去问起他人的喜好来,他眼神平淡的目送远去的小木舟,微风裹着泥土潮湿的味道吹拂进鼻尖。
      “不是很喜欢。”
      “有原因吗?”
      “小的时候,他们会带我和你去郊游,那会你总爱哭,我就想这个哭包是谁,一哭怎么就把所有人的注意都抢了,我那会挺讨厌你的。”
      “现在呢?”
      “我爱你。”
      蒋纤呲笑一声,回顾起以往的记忆,他一个人跑在最前头甩开跟在后面的父母,不小心踩空摔了下来,他受不了一点痛就大声哭喊,引的那块区域的大人全跑来哄他。
      记忆犹新的是,他记得莫序那张妒恨的表情,像他把所有玩具抢走了,没有大声争吵讨要回来,而是在脸上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
      “你爱我吗?”
      蒋纤没有回答,他的答案,是田野里的麦穗,只在时机成熟时告诉风,让它转述给耕种他的人。
      莫序等了良久,蒋纤都没有和他说一句话,两个人在早春的黄昏里分别。
      蒋纤在莫序上车前,道:“我想考A大,你来吗?”
      像邀请一只粘稠的液体下求生的蚂蚁,莫序跳下了车紧紧拥抱了蒋纤,动作再迅速的跳上了车。
      没有言语,可蒋纤知道对方的答案。
      那就再好不过了。
      没有蒋纤的莫序,也能过好自己这一生。
      蒋纤的负罪感,一下子缩减起来,他接通了打了好几回的电话,回道:“我现在回去。”
      蒋纤开启了三点一线的计划,从医院醒来去学校,陪着莫序回家,再从家里到医院接受治疗。
      事实上,是止痛。
      老杨握着病历单在办公室落泪,边上的同事也压低嗓子问他事宜。
      “往常不是没经历过这一类的,为什么这次会那么难过,是压力太大了吗?要不去找主任沟通一下心理。”
      “我认识他啊,我女儿的同学。”
      “啊?”
      “我去家长会时,他上台发表了演讲,我女儿刚好是给他颁奖的,我那天回去翻了照片,生怕自己看错了人。”
      “可是他家属都不知道他的情况。”
      “他父母离婚了,他成年了!他拒绝了院方的临终前关怀,如果不外出上课,他连麻醉药都不用,硬撑!一句疼都不喊!有这毅力对抗疼痛就不能软一点接受治疗吗?”
      “我们再去劝劝他……”
      同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讲不通理的病人很多,他当是沟通不到位,可清醒的病人却很可怕,他知道自己会死,他甚至不忧郁,按时来医院,接受自己来看病住院就会好起来。
      很可怕的心性,不怪从业多年的老杨会哭,这是一个定时炸弹,一座完美城市划分了两半的爆炸坍塌地带。
      这是一条通往死亡的天国之路,所有人都无法独善其身走完最后的旅途。
      “我们会记得他的,他还有其他的朋友吗?”
      “有一个。”
      “真好,不会只有我们记得他来过这个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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