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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番外 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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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发动政变的那一年,我刚满十三岁。
他也是。
那天,是玄德二十八年八月初十。
前一天是我十三岁的生辰,一大早,他就来找我,傻乎乎的送了我一方素色锦帕。他笑嘻嘻的告诉我这方锦帕是多么的来之不易,我却心疼他指尖被绣针扎出的伤痕。
那块暖玉是我找了好久才得到的东西,着人做成了扇子。我常说他长像白莲,那朵莲花,便是我想着他的样子画出来的。
清清爽爽。
只一瞥,便叫人再难以忘记。
想到他以后每每附庸风雅的登上拿竹楼,摇着我送他的暖玉扇的模样,心里就觉得微微的暖和起来。
他今天好生奇怪,看我的眼神亮亮的,还有些躲避,好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不敢看我似的。
更衣的时候他更是急急忙忙的想要出去。
不出所料,这个小家伙又要跌倒了。
我伸手接住他。他很瘦小,比一般的男孩子看起来孱弱多了,心里略微有些心疼。估计是国师待他太过严厉,他很辛苦吧。
他的鼻息喷洒的我的胸口,暖暖的。心里竟有了一种莫名的冲动。
突然的,我就想逗逗他。
我笑说:“呆子,想什么呢?你我都是男人又情同手足地厮混了这许多年,我换衣服你害什么臊?”
他把头埋的低低的,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却能想象出此刻他的脸肯定又红了些。
我常笑他像女娃一样,每每这样说他,他就会立刻跳脚跟我生气。
天知道我有多么喜欢看他生气的样子。脸红红的,就更像个小姑娘了。
多希望他真的是个小姑娘。
是的,我喜欢他。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不可抑制的喜欢上了。
乐国民风一向开放,对于断袖之情一向甚是包容。我和他若是平凡人家的子弟,说不定就真的可以在一起厮守一辈子了。
只可惜我不是,他也不是。
我们的身上都肩负着传递血统的职责。
我可以为他弃了这太子之位。
可他呢?
他平时虽吊儿郎当,可我知道,他对于所肩负的国师之责有着天下人谁都不可比拟的信念。
“太子哥哥,清儿定会为你守护这座江山。”
这是他常说的一句话。
所以我不能告诉他。
我告诉自己,能够作为他最好的朋友,看着他迎娶最爱的女子,看着他传承国师一支的血脉,看着他成为比他的爹更加优秀的国师。
看着他一辈子。
这样,就足够了。
哦,对了,那个叫苏青的,便是他所爱至深的女子。
他甚至不让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服侍他。
那个女子总是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像个管家婆一样替他收拾着一切。甚至,还替自己取了个跟他发音一致的名。
他爱的人也爱着他。
这样多好。
八月初十是个很闷热的日子,半空里堵着一堆乌云。不知为何,我心里突然觉得有些慌。
父皇端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在地上的我,缓缓开口:“临渊,朕对你很失望。”
简单的几个字让我如坠深渊,面上却不得有丝毫松动。
“你果然与你那狠毒的母后一样。哼,我倒是大意了,你是她的儿子,又怎会不同?!”
那话语里饱含着刻骨的憎恶。
父皇和母后的感情并不好。
母后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父皇因着政治的考虑立了母后为皇后,却更加偏爱冉贵妃。
后来冉贵妃因病而亡,父皇又迎娶了她的妹妹冉蝶儿为妃。蝶妃因长相与已故的冉贵妃相似,得到的父皇的隆宠,只可惜风光没几年就渐渐衰落下去了。
而母后的赌注从来就不是感情,而是我。
十三年前母后与冉贵妃同时怀有身孕。父皇欣喜若狂,宣布不论是谁诞下皇子都将被封为太子,若是两个都为皇子,则以才德取之。父皇实际是想让冉贵妃母以子贵,最后扳倒母后,这用意谁都明白。
十月怀胎,母后生下了我,而冉贵妃生下了一个女儿。不久之后,小公主因身体虚弱亡故,而冉贵妃也病死了。母后最终终是证明了自己国母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冉贵妃与母后斗了一辈子,却也斗不过天意。
母后说:“临渊,你是乐国的太子,我不允许你的太子之位被夺。”
于是我为了讨得父皇和母后的欢心加倍努力。我的努力也没有白费,五岁便被正式册立为太子,八岁开始监国。
母后说:“秦妃的儿子聪明伶俐,以后怕是会成为你的心腹大患。”
我便用有毒的糕点毒杀了他。
那年我五岁,他四岁。任谁都不会怀疑到一个孩子身上来的。
七岁那年母后说:“临渊,我是为了你才要设计陷害蝶妃的,你不要忘了我为你做的一切。”
九岁那年,母后当着我的面活活打死了我的奶娘。只是因为她待我亲厚,我给了她些银两想让她告老还乡。
“临渊,你要记住,你不能有感情!为了你的未来,让你拥有感情地任何人我都会除掉!”
十岁那年,母后说:“你大皇兄如今已是大了,你父皇正考虑将军权交予他。”
半年后,大皇兄因谋反被杀。
十二岁那年母后说:“十二皇子想要篡夺太子之位,临渊,你会怎么办?”
“八皇兄,您要怎么杀我呢?”六岁的乐尚文笑着看我:“您看,我是跟我母妃一样病死的好呢?还是跟三皇兄一样被毒死的好?或是疯了?”
他眉目间的神采竟与清儿有七八分的相似。
我下不了手。
“你走吧,走的远远的,以后莫再回来了。”
他似是猜到了我要这样说,并不惊讶,笑眯眯地摇着手中的折扇,负手走远。
三个月后他主动向父皇请旨封分去了荒凉的北华城。
母后摇头看我:“临渊,我对你很失望。”
我早就知道父皇迟早会察觉出这一切。
皇族的人,都精明的可怕。
“皇子为争夺即位权斗得你死我活本就是皇家子孙应该背负的罪孽。只是朕不明白,我已经让你当上了太子,你为何还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你抬起头来!”
我抬头望着他的双眼。他已经老了。虽然还是那个风姿卓绝的君王,可是眼角的细纹和两鬓的丝丝白霜已经泄露了他的疲态。
他是个温和的君主,虽不缺权谋手段,可心地宽厚,甚至还像那些平凡人家的男子一样动了真感情。
这在帝王家是可贵的感情,却也是致命的毒药。
他善待他的每一个子嗣,却不曾想到这善待会让他们误以为太子之位其实可以争取。
他重用每一个有才能的官员,却不曾料到这重用会让他们扩张自身权利的野心史无前例的暴涨。
他珍爱每一个对他投入爱情的女子,却不曾明白在这后宫之中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所以他永远不能也不会爱上母后。
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临渊,我相信以你的智谋定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治国明君。可是你犯下了那么多的错,父皇还怎能留你?”
“来人啊!带太子带下去休息吧。”
我被困在围场软禁了起来。
夜里的时候传来消息,父皇已经召来了乐礼正,并正式将全国超过一半的兵权交给了他。
他是十皇子,是帝国里唯一能与我并驾齐驱的皇子。他的母妃只是个卑贱的宫女,生下他之后也只是安静的守着一个小小的院落,做着一个小小的答应直到病死,从未有任何争宠的表现。乐礼正八岁起便跟着老将军们出生入死,却从不与任何臣子过分结交,甚至多次主动上书让父皇免除他的封分。我不知他是从未怀有夺位之心,还是隐藏太深。
母后一直想动他,无奈他实力太深,也深得父皇信任,终是留他到了现在。
如今,我终是功亏一篑。
第二天天还未亮,一大帮子大臣便簇拥着母后过来了,戚戚哀哀,一片哭声震天。
母后含着泪对我说:“临渊,你父皇他昨夜。。。驾崩了!”
她的眼泪大颗的流下,滴落在地砖上。
眼底却没有一丝哀切。
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像是在对我说:“临渊,我这都是为了你。”
慕容家族奇毒“秋霜”,只有历代最有权势的女人才能掌握。
无色无味,只会形成暴死的假象而御医无法查出真正死因。
慕容家族世代的荣耀,皆是因它而来。
“临渊,在你心里,乐正清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她再一次盯着我的眼发问。
我心头一颤,眼睛却极力作出冷淡的无畏来:“什么样的存在?只是未来的国师罢了,他的手中将握有重权。否则,他算个什么东西?”
“哐”的一声,等我回身却看见他飞奔离去的背影。
她微微一笑。
我却知道我做的不够。
“太子哥哥,你白天和皇后娘娘说的话,都是真的吗?”他哀求的看着我。
我知道,她在竹林里看着,期待着我的表现。
“什么真的假的?乐正清,你将是国师,你莫不是糊涂了?”
“来人。”我挥手招来隐藏在暗处的侍卫。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将这竹楼烧了吧。”
他似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笑:“清弟,本宫从未骗过你,只是你太愚蠢。”
火光冲天,映红了两张冷漠的脸。
错身而过的瞬间,我开口:“不要一直盯着对方的眼睛看,那样太容易泄露你心底的秘密。”
他说我是因为恨她才要坏掉这江山。
不是的。
对我来说,她是我的亲生母亲,她生我,养我,一生为我。我知道她爱权势,那么给她就是。
我已经失去了他,那么,就更不能失去唯一的至亲了。
这真可笑,我讽刺父皇。却不曾想过,自己的身体里也留着父皇善良懦弱的血。
我终于明白父皇,皇位虽好,没人相伴却也真寂寞。权利可以给你一切,却只能让你看着自己的心渐渐的死去。
玄德二十八年八月十四,父皇的棺椁被送入皇陵,国师慨然入陵陪葬。
临行前他回头:“清儿,为爹爹弹一曲《酒狂》吧!”
他十指翻飞,慷慨弹奏,曲声震天,一声一泪落,在场的大臣无不因其如痴如醉。
最后一音,他默默看向我,七弦尽断。
我看见他伸出鲜血淋漓的手,将“红莲”扔进火海。
他猩红着一双眼睛,直直看向我灵魂的深处,唇角微动。
我却猜不出他要说的是什么。
我曾以为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结局。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