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志》四五爻

48、第 48 章

　　第48章丹阁风波
　　无极剑宗核心弟子楚轻雪的留下，如同一阵清新的风，吹入了星陨阁暂居的客舍小院。

　　这位出身顶尖剑宗的少女，虽然外表清冷，性子也有些沉默，但言谈举止间并无半分倨傲，反而带着剑修特有的纯粹与坦诚。她似乎对星陨阁的体修之道真的颇感兴趣，尤其对林薇那日炼化煞气、凝练拳意的过程，问得尤为仔细。

　　林薇伤势未愈，不便剧烈运动，便与楚轻雪在院中石凳上对坐论道。一个讲述引星辰之力淬炼筋骨、气血搬运、力由地起的体修基础；一个阐述剑心通明、人剑合一、意动剑随的剑道至理。两人所修道路看似迥异，一个重肉身，一个重锋芒，但在“心意纯粹”、“锤炼己身”、“以力证道”等根本理念上，竟有不少共通之处，彼此交流，都觉获益匪浅。

　　石岳等人也在旁听，时而插言询问，楚轻雪皆耐心解答，并不藏私。星陨阁弟子们这才发现，原来看似飘逸凌厉的剑修，其基础也是异常扎实，对身体的掌控、对力量运用的精细程度，要求同样苛刻。而楚轻雪也从石岳等人身上，感受到了体修那种沉凝如山、气血如龙的特质，对“力”的理解多了一层感悟。

　　这种跨流派的交流，对双方都大有裨益。院中气氛融洽，常常一论便是半日。

　　苏妙看在眼里，心中暗喜。与无极剑宗结下这份善缘，比预想中还要顺利。楚轻雪的留下，不仅是一种象征，更带来了实实在在的交流价值。

　　然而，平静的交流日子并未持续太久。

　　天骄擂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石岳和林薇因伤势和轮空，暂时无需出战，得以安心休整。但其他宗门的比赛依旧激烈，每日都有精彩对决上演。星陨阁众人除了交流修炼，也会前往斗玄天宫观战，收集潜在对手的情报。

　　这一日，恰逢大会安排了一项特殊环节——“丹道品鉴”。

　　此环节虽不计入天骄擂排名，但却吸引了众多修士的目光。丹道乃是修炼界不可或缺的重要分支，丹药的好坏直接关系到修士的修为进境、疗伤保命。许多宗门都供养着炼丹师，一些以丹道立宗的势力，如“药王谷”、“焚天谷”等，更是地位超然。

　　丹道品鉴设在斗玄天宫一侧的“百草殿”中。殿内早已布置妥当，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白玉丹台，四周设有观礼席。此次品鉴，邀请了中州数位德高望重的丹道大师作为评委，其中便包括药王谷的谷主“药尘子”，以及焚天谷的丹道长老“炎阳上人”。

　　规则很简单：各宗若有自信，可派炼丹师上场，现场炼制一炉自己最拿手的丹药，由评委品鉴其成色、药效、丹理，评出最优者，可获得由天枢圣地提供的珍稀丹方一份以及大量高级灵草作为奖励。

　　奖品丰厚，更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许多擅长丹道的宗门都摩拳擦掌，准备一展身手。

　　星陨阁众人本不打算参与此环节。宗门以体修为主，虽也有炼丹传承，但并不突出，苏妙自身于丹道一途也只是略通皮毛。然而，就在他们随众人在观礼席落座，准备观摩学习时，却听到了一个令人不快的消息。

　　“听说没有？焚天谷的炎阳上人，这次要亲自出手，炼制他们谷内秘传的‘烈阳焚心丹’！”
　　“烈阳焚心丹？那可是四品顶阶的灵丹！据说能助金丹修士纯化丹火，冲击瓶颈，甚至对元婴修士都有稳固心神之效！炎阳上人这是要一举夺魁啊！”
　　“看来药王谷这次要遇到对手了。不过药尘子前辈应该也有准备吧？”
　　“嘿，你们不知道吗？炎阳上人前些日子得了一株变异的‘九叶幽冥草’，据说以此草替代原本丹方中的‘赤阳朱果’，可使烈阳焚心丹药效暴增三成，且药性更加霸道猛烈，对突破瓶颈有奇效！此番他就是要用这新丹方震慑全场呢！”
　　“九叶幽冥草？那不是生长在极阴之地的邪草吗？药性阴寒歹毒，怎能入这等纯阳丹药？”
　　“这你就不懂了，炎阳上人丹道造诣精深，自有妙法调和阴阳，化害为益……”

　　周围的议论声传入耳中，星陨阁众人起初并未在意。然而，当“九叶幽冥草”这几个字反复出现，并与“烈阳焚心丹”这种纯阳丹药联系在一起时，苏妙怀中的凌晓，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苏妙立刻察觉，低头看去。只见凌晓眉头微蹙，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正紧紧盯着下方丹台上，那位正在做准备、身穿赤红道袍、满脸傲然之色的焚天谷长老——炎阳上人。

　　“怎么了？”苏妙传音询问。

　　凌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无声无息地扫过炎阳上人面前陈列的药材，尤其是在那株叶片呈现诡异暗紫色、脉络如血管般搏动的“九叶幽冥草”上停留良久。

　　片刻后，他冰冷的声音在苏妙脑海响起：“九叶幽冥草，性极阴寒，蕴含幽冥死气与怨煞，确实可短暂激发生灵潜力，造成‘药效暴增’的假象。但此物与纯阳丹药根本冲突，强行融合，必留阴毒暗藏。服用此丹者，初期确会觉得丹火炽盛，瓶颈松动，然其心神会不知不觉被幽冥死气侵蚀，埋下心魔种子，轻则日后突破时走火入魔，重则神智渐失，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

　　苏妙心中一寒：“这……炎阳上人难道不知？”

　　“他或许知道，或许不知。但更大的可能是，他知道，却不在乎，或者……这本就是幽冥殿的手段之一。”凌云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改良丹方，以毒草替灵药，表面增强药效，实则为控制或毁掉服用者的未来。好阴毒的心思！这焚天谷，与幽冥殿的勾结，怕是比我们想的更深。”

　　此时，丹道品鉴已然开始。几位来自不同宗门的炼丹师相继上场，炼制各自拿手的丹药，或成或败，引来阵阵赞叹或惋惜。评委们认真品评，药尘子更是不时指出丹药中的些许瑕疵，言辞温和却一针见血，尽显大师风范。

　　终于，轮到压轴的焚天谷炎阳上人。

　　他傲然一笑，走到丹台中央，袖袍一挥，一尊通体赤红、雕琢着火焰纹路的丹炉轰然落地，炉内自有灵火升腾，热浪扑面。

　　“今日，老夫便以这新得的‘九叶幽冥草’，改良我焚天谷秘传‘烈阳焚心丹’，请诸位道友品鉴！”炎阳上人声音洪亮，透着自信。

　　他手法娴熟，开始处理药材。一株株阳属性灵草被投入丹炉，在灵火中化作精纯药液，散发出灼热阳和之气。最后，他取出了那株引人注目的九叶幽冥草。

　　看到这株阴气森森的草药即将被投入纯阳丹炉，不少懂行的修士都皱起了眉头，就连评委席上的药尘子，也微微蹙眉，显然觉得此举有些冒险。

　　炎阳上人却毫不在意，他取出一把玉刀，小心地切下三片幽冥草叶，口中念念有词，指尖弹出数道赤红符文，打入草叶之中，似乎在进行某种“净化”或“调和”。

　　然后，他将这三片草叶投入丹炉！

　　嗤——！

　　丹炉内火焰猛地一窜，颜色竟由赤红转为一种诡异的暗红，隐隐有黑气缭绕。炉中药液翻腾，原本阳和的气息中，混入了一丝阴寒与暴戾。

　　炎阳上人全神贯注，不断打入法诀，控制火候，额头渐渐见汗。显然，调和这两种极端属性的药力，对他而言也并非易事。

　　时间一点点过去。丹炉内气息时而炽烈，时而阴寒，变化不定，引得观战众人议论纷纷。

　　就在丹药即将成型，炉内传出隐隐丹香（混合着一种奇异的甜腥气）之时——

　　“且慢！”

　　一道清脆稚嫩，却异常清晰冷静的童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殿中的寂静！

　　所有人愕然望去，只见声音来自星陨阁观礼席。那个被女阁主抱在怀中的、年仅三四岁的幼童，正伸出小手，指着丹台上的炎阳上人。

　　炎阳上人正处在凝丹的关键时刻，被这一声打断，气息微微一滞，炉火波动，险些前功尽弃。他勃然大怒，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凌晓：“哪来的黄口小儿，在此喧哗！惊扰老夫炼丹，你担待得起吗？！”

　　苏妙也是一惊，下意识抱紧了凌晓。众弟子更是愕然，不知小师弟为何突然出声。

　　凌晓却毫无惧色，依旧用那清脆的童音，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丹，炼错了。用九叶幽冥草入烈阳焚心丹，不是增强药效，是害人。”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一个三岁孩子，竟敢当众质疑焚天谷长老的丹道？还说人家是在害人？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哈哈哈！无知小儿，信口雌黄！”炎阳上人气极反笑，眼中寒光闪烁，“你懂什么是丹道？什么是药理？老夫改良丹方，乃呕心沥血之作，岂容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置喙！星陨阁，这就是你们的教养吗？！”

　　最后一句，已是厉声喝问苏妙。

　　苏妙心中念头飞转，她虽不完全明白凌云为何突然发难，但对他有着绝对的信任。既然凌云选择在此刻揭穿，必有深意。她面色一沉，站起身来，毫不退缩地迎向炎阳上人的目光：“我宗弟子年幼，或许言辞无忌。但他既出此言，必有缘由。炎阳长老既然自信丹方无误，何惧旁人质疑？丹药将成，药效如何，稍后自有诸位评委前辈品鉴，是真是假，一验便知，何必动怒？”

　　她这话绵里藏针，既维护了凌晓（以“年幼”为借口），又将问题抛回给丹药本身和评委，占住了理。

　　炎阳上人脸色更加难看，他怎么可能让丹药去“验”？他自己心里最清楚这改良丹方的猫腻。原本想借着品鉴大会的权威和众目睽睽，将这带有隐患的丹药“正名”，推广出去，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是个三岁孩子！

　　“荒谬！”他厉声道，“丹道精深，岂是儿戏！此子胡言乱语，扰乱大会，当逐出百草殿！”

　　评委席上，药尘子眉头紧锁，一直盯着丹炉内那气息诡异的药液。他本就觉得以幽冥草入纯阳丹风险极大，此刻听那孩童一说，心中疑虑更甚。他缓缓开口：“炎阳道友，且稍安勿躁。这位小友……所言虽似稚语，但‘九叶幽冥草’与‘烈阳焚心丹’药性相冲，确是事实。老夫也很好奇，你是如何调和这阴阳冲突，又能保证丹药无害的？”

　　药尘子开口，分量自然不同。炎阳上人心头一紧，强笑道：“药尘道兄，老夫以独门秘法‘赤阳净火诀’淬炼过幽冥草叶，已将其阴寒怨煞之气净化大半，只取其精纯药力激发潜能，绝无后患。此乃我焚天谷不传之秘，请道兄放心。”

　　“是吗？”药尘子不置可否，目光转向凌晓，语气温和了些，“小娃娃，你为何说这丹药害人？可有依据？” 他并非相信一个孩子能懂高深丹道，但此事透着蹊跷，他身为评委，必须问个明白。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凌晓身上。

　　凌晓从苏妙怀中探出身子，小脸上一片认真，他指了指丹炉，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用孩童般天真却清晰的语调说道：“老爷爷，幽冥草是坏的，长在很冷很黑的地方，吃了会做噩梦，心里会长虫子。它和热热的丹药放在一起，热的热的，坏的坏的，打架。丹药看起来更厉害了，但坏的虫子就藏在里面，吃到肚子里，开始没事，后来……心里就会住进一个可怕的影子，不听话了。”

　　他这番充满童稚的比喻，听起来像是孩子的臆想，却偏偏将那“阴毒暗藏，侵蚀心神，种下心魔”的原理，用最形象的方式说了出来！

　　不少修士听得心头莫名一凛。尤其是联想到幽冥草的邪异名声和烈阳焚心丹的霸道药性，这种可能性……似乎并非不存在？

　　炎阳上人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中杀机一闪而逝。他猛地一拍丹炉，炉盖飞起，厉喝道：“丹药已成，事实胜于雄辩！老夫这便开炉取丹，请诸位品鉴！”

　　只见炉中飞出三枚龙眼大小、颜色暗红、表面有诡异黑色纹路流转的丹药，药香扑鼻，却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丹药一出，那股炽烈中带着阴寒的诡异气息更加明显。

　　药尘子眉头紧锁，伸手凌空一抓，一枚丹药飞入他手中。他仔细端详，又凑近鼻端轻嗅，脸色越来越凝重。另外几位评委也各自取丹查看。

　　“药力……确实比寻常烈阳焚心丹霸道许多。”一位评委迟疑道，“但这股阴寒之意……”

　　药尘子忽然并指如刀，在丹药表面轻轻一刮，刮下极少一点粉末，置于掌心，然后吐出一口精纯平和的青色丹火，缓缓灼烧。

　　在青色丹火的灼烧下，那点粉末大部分化为精纯药气，但其中，却有一丝极其细微、颜色灰黑、散发着淡淡怨念的气息，顽强地抵抗着，久久不散！

　　“这是……幽冥死气与怨念残渣！”药尘子霍然抬头，目光如电射向炎阳上人，声音带着怒意，“炎阳！你所谓的‘净化’，根本未曾根除这幽冥草的核心阴毒！此丹若服下，短期内或可激发潜力，但长久必损道基，种下心魔！你这是改良丹方，还是炼制毒丹？！”

　　轰！

　　药尘子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百草殿中！

　　所有修士都惊呆了，看向炎阳上人的眼神充满了震惊、怀疑与愤怒。若药尘子所言属实，这焚天谷长老，简直其心可诛！

　　炎阳上人如遭雷击，脸色煞白，他万万没想到，药尘子竟然有如此手段，能检测出那隐藏极深的幽冥残渣！更没想到，揭穿这一切的导火索，竟是一个三岁孩童！

　　“不……不可能！药尘子，你休要血口喷人！定是你嫉妒我焚天谷丹术……”他色厉内荏地吼道，但语气中的慌乱已然掩饰不住。

　　“哼！事实俱在，岂容你狡辩！”药尘子拂袖怒道，“此等害人之丹，也敢拿来品鉴大会？老夫建议，取消焚天谷此次品鉴资格，并将此事公之于众，提请圣地执法殿，严查焚天谷丹道传承是否已入歧途！”

　　此言一出，炎阳上人彻底慌了神。事情闹大，不仅他身败名裂，焚天谷的声誉也将受到毁灭性打击，更可能牵扯出背后的幽冥殿！

　　他怨毒无比地瞪了一眼星陨阁方向，尤其是那个被苏妙抱着的孩子，然后猛地收起丹炉和剩余丹药，竟一言不发，化作一道赤光，仓惶逃离了百草殿！

　　留下满殿哗然的修士，以及面色各异的评委。

　　药尘子看向苏妙和凌晓，眼神复杂，有感激，更有深深的探究。他走到近前，对苏妙拱手道：“苏阁主，今日若非贵宗这位小友出言提醒，老夫虽觉不妥，也未必能如此快发现端倪。此子……灵觉敏锐，非同一般。星陨阁，果然藏龙卧虎。”

　　苏妙连忙还礼：“药尘前辈言重了，孩童胡言，误打误撞而已。”

　　药尘子深深看了凌晓一眼，没再多说，但这份人情，显然是记下了。他转身对众人宣布，焚天谷丹药有害，取消资格，此次丹道品鉴魁首，另评他宗。

　　一场风波，以焚天谷长老狼狈逃窜、星陨阁幼童一言揭破黑幕而告终。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整个圣城。星陨阁那个神秘的三岁孩童，再次成为话题焦点。先前是天骄擂上指点弟子大放异彩，如今竟在丹道品鉴上一语道破焚天谷长老的“毒丹”？

　　这星陨阁，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那个孩子，又到底是什么来历？

　　无数疑问和猜测，在中州修士心中蔓延。星陨阁的名声，伴随着这次“丹阁风波”，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但也无疑将焚天谷，以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幽冥殿，彻底得罪死了。

　　客舍小院中，楚轻雪听完众人讲述，清冷的脸上也露出惊讶之色，看向凌晓的目光，更多了几分好奇与深思。

　　苏妙抱着凌云回到房中，布下禁制，才低声问道：“你为何选择在那种场合揭穿？这会让我们成为众矢之的。”

　　凌云靠在榻上，小脸上露出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冷笑：“焚天谷与幽冥殿勾结已深，迟早是敌非友。与其等他们的毒丹害了更多人，不如趁此机会，当众撕破脸皮，让他们身败名裂，也斩断他们一条暗中的财路与控人之法。”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闪烁：“而且，经过此事，药王谷欠我们一个人情。药尘子此人，丹道精湛，品性刚直，在中州声望极高。这份人情，关键时刻，或许比十个无极剑宗的善意还有用。”

　　苏妙默然。凌云行事，看似随意，实则每一步都算计深远。今日之事，看似冲动，实则一石数鸟。

　　“只是，我们与焚天谷、幽冥殿的仇，算是彻底结下了。”苏妙叹道。

　　“仇，早就结下了。”凌云淡淡道，“从他们暗算我开始，从他们觊觎、篡改、打压体修传承开始。如今，不过是把暗处的较量，摆到明处一部分罢了。”

　　他望向窗外，圣城的夜空，依旧璀璨，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无形的阴霾。

　　“经此一事，幽冥殿必然会加快动作。陨圣荒原……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