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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语文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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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咱们接着讲课文。”李兰将半截白色粉笔搁在黑板槽里,指尖轻轻敲了敲黑板上“兰亭集序”四个楷体字,粉笔灰在晨光里簌簌落下,“大家先默读第一段,找出里面描写时间和地点的句子,五分钟后我请同学来分析。”
话音落下,教室里瞬间被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填满。陈知夏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从刚才自我介绍的局促里抽离,目光落在课本上那行带着油墨香的文字上:“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他的指尖无意识地顺着“暮春之初”四个字慢慢划过,纸面细微的凹凸感透过指尖传来,脑海里却突然闪回昨天在林家花园看到的画面——几株粉色月季开得正盛,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林砚就站在花丛边打电话,浅灰色的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里,阳光落在他线条利落的肩颈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那时他刚跟着母亲搬进林家,对这个名义上的“哥哥”满是陌生,甚至有点讨厌他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冷意——吃饭时总是独自坐在餐桌角落,回房间后会轻轻扣上门,连眼神都很少与他交汇。可现在想起刚才自己撞翻水杯时,林砚不动声色弯腰擦水渍的动作,陈知夏的心里却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温温的痒意,连指尖都跟着有点发烫。
“知夏,就你来说吧。”李兰的声音突然在讲台边响起,陈知夏猛地回神,才发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了他身上。他慌忙攥着桌角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蹭出一声短促的轻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陈知夏定了定神,组织着语言:“因为……暮春是春天快结束的时候,”声音刚出口时还有点发颤,说着说着却渐渐稳了下来,“那时候天气不冷不热,惠风和畅的,很适合文人雅士聚会。而且‘暮春’也带着点珍惜时光的意思,为后面写‘死生亦大矣’的感慨做了铺垫。”
“说得很到位!”李兰立刻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不仅说出了暮春的季节特点,还能联系到文章的主旨,看得出来是认真读进去了。坐下吧,下次不用这么紧张,咱们班的语文课堂很轻松的,大家给知夏鼓鼓掌。”
哗啦啦的掌声在教室里响起,陈知夏松了口气,坐下时动作太急,膝盖不小心撞到了桌下的水杯。透明的玻璃杯“哐当”一声倒在地上,凉水顺着桌腿往下滴,在地面晕开一小片水渍,眼看就要溅到前排林砚的白球鞋上。他心里一慌,几乎是立刻就弯腰去捡,手指却先一步触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林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侧过了身,正用一张叠得整齐的纸巾轻轻擦着鞋边刚沾上的水渍,他的指尖泛着冷白色,动作轻得像是怕弄花鞋面上的纹路。
陈知夏的呼吸瞬间顿住,连心跳都漏了一拍,刚想说“对不起”,就听见林砚头也没抬地低声说了句:“小心点。”
那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耳边,却让陈知夏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连脖子都泛起淡淡的粉色。他攥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冰凉的杯壁透过塑料壳传过来,才让他稍微镇定了些。等他坐直身子时,眼角余光又悄悄扫过林砚,那人已经转了回去,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仿佛刚才弯腰擦水渍、低声提醒的人不是他,只有摊开的语文课本上,偶尔随着他呼吸轻轻晃动的书页,泄露了他其实并没有专心看书的心思。
窗外的香樟树被风一吹,叶子簌簌作响,细碎的阳光透过叶缝落在课桌上,像撒了一把金灿灿的粉末,在书页上晃来晃去。陈知夏趁李兰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间隙,悄悄抬眼扫过整个教室——这是他转来的第一天,除了昨天刚认识的同桌赵阳,还不认识班里其他同学,只能靠赵阳课间时的简单介绍,在心里悄悄给他们贴上小小的标签。
前排靠走廊的位置,坐着个扎高马尾的女生,发尾微微卷翘,还沾着点不明显的浅棕色,应该是偷偷染过。刚才课前他就注意到她了,那时她正趴在桌上补英语作业,深蓝色的水笔在练习册上飞快地划动,嘴里还念念有词,声音轻得像蚊子哼,仔细听才能辨出是在背英语单词。陈知夏的目光落在她摊开的语文课本封面上,上面用娟秀的蓝色钢笔写着“苏晓”两个字,旁边还画了只吐舌头的小猫,耳朵尖尖的,可爱得很。忽然,苏晓的笔停了下来,从抽屉里摸出个粉色的草莓发圈,小心翼翼地把散落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碰到耳垂时还轻轻顿了顿,动作轻柔得像在摆弄什么珍宝。陈知夏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心里想着,她或许是个很细腻的女生,连整理头发都这么小心。
斜前方的男生就热闹多了,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篮球服,背后印着醒目的黑色“13”号。刚才课间休息时,他还和同桌趴在桌上掰手腕,脸憋得通红,额头上都渗出了细汗,最后输了还不服气,拍着桌子嚷嚷着要再比一次,声音洪亮得整个教室都能听见。陈知夏记得赵阳说过,这个男生叫张扬,人如其名,性格特别外向,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特别有活力。此刻张扬正把一本漫画书藏在语文课本下面,趁李兰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瞬间,飞快地翻了一页,眼睛瞪得溜圆,像只生怕被老师抓包的小松鼠,连肩膀都绷得紧紧的。陈知夏看着他那副模样,忍不住想起自己以前在原来的学校,上课偷偷看课外书时的样子,心里忽然多了点亲切感,好像和这个陌生的班级又拉近了一点距离。
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坐着个戴黑框眼镜的女生,总是安安静静的,几乎没怎么说话。陈知夏注意到,她的课桌上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朵白色的小雏菊,花瓣娇嫩,上面还带着点晶莹的水珠,应该是早上刚摘的。上课的时候,她不怎么抬头看黑板,总是低着头在笔记本上写些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偶尔会停下来,把下巴搁在课本上,对着窗外的天空发呆,眼神里带着点淡淡的迷茫,像在思考什么心事。陈知夏猜,她或许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心里藏着很多没说出口的话,那些话都被她小心翼翼地写进了笔记本里,或是寄托在了那几朵小小的雏菊上。
不过,最让陈知夏在意的,还是坐在他斜前方的林砚。自从刚才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之后,他就总是忍不住偷偷观察这位“哥哥”。林砚的语文课本总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涂鸦,连折痕都很少见,笔记却记得极其规整,重要的知识点用红色笔画波浪线,疑难问题用蓝色笔标注在页边空白处,甚至连标点符号都写得工工整整。他做题的时候格外专注,眉头会微微皱起,指尖在草稿纸上快速滑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在与文字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陈知夏还发现,林砚的坐姿永远很端正,背脊挺直,一手握笔,一手轻轻压着课本,连袖口都整理得一丝不苟。刚才他悄悄偏过头时,正好对上林砚转过来的目光——那人的眼神很淡,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那目光像带着细碎的冰碴,掠过手臂时,让陈知夏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心里刚升起的那点暖意,瞬间又凉了下去。
下课铃终于响了,清脆的铃声像一道开关,瞬间把教室里的安静打破,同学们的说话声、笑声、收拾书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热闹得很。苏晓拿着英语练习册,快步走到张扬身边,皱着眉头轻轻敲了敲他的桌子:“张扬,你昨天的语文作业又没写,兰姐刚才都在班里问了,再这样下去,她该找你谈话了。”张扬挠了挠头,嘿嘿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语气带着点讨好:“这不有你嘛,好苏晓,你把作业借我抄抄,下次学校篮球赛,我带你去看,保证给你留最好的位置。”苏晓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却还是把练习册递了过去,嘴里还不忘念叨着:“下不为例啊,下次你必须自己写,不然我就告诉兰姐。”陈知夏坐在座位上,看着他们之间熟稔的互动,觉得很有意思,原来同学之间的相处,可以这么轻松自在,像春日里的阳光,温暖又明亮。
那个戴黑框眼镜的女生依旧坐在窗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银色mp3,戴上白色的耳机,手指轻轻按了下播放键,然后就靠在椅背上,轻轻跟着音乐哼唱起来。陈知夏的座位离她不算太远,隐约能听到几句歌词,是首很温柔的民谣,旋律舒缓。他看见女生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也亮了起来,和上课时候那种迷茫的神情截然不同,整个人都变得鲜活了许多。原来,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小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们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做最真实的自己。
赵阳凑到陈知夏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陈知夏,你看那边,咱们班的‘学霸组合’又在讨论问题了,每次下课都这样。”陈知夏顺着赵阳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两个男生正围在一张课桌旁,手里拿着数学卷子,争论得面红耳赤,连声音都比平时大了些。“那个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有点卷的男生,是咱们班的学习委员吴池阳,数学特别厉害,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另一个个子很高、皮肤有点黑的男生,叫董皓宇,是咱们班的数学课代表,解题思路特别灵活。”赵阳在旁边小声介绍着,陈知夏看着他们争论的模样,两个人都拿着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每一个步骤、每一个思路,都分析得头头是道,偶尔意见不合时会争得面红耳赤,但眼神里满是对知识的认真。他想起自己以前在原来的学校,也经常和同桌一起讨论数学题,那种为了一道难题绞尽脑汁,最后找到答案时的喜悦,至今还清晰地记在心里。
林砚依旧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没有参与任何同学的讨论,只是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数学竞赛书,摊开放在课桌上。陈知夏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林砚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翻书的时候动作很轻,像是怕不小心弄坏书页。他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在客厅里写作业时,看到林砚坐在沙发上做题的场景——客厅里只开了盏暖黄色的台灯,光线落在林砚的侧脸上,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他的眉头微蹙,眼神专注,连呼吸都放得很轻。那一刻,陈知夏觉得林砚好像离自己很近,又好像很远,近得能看清他睫毛的长度,远得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永远也无法靠近。
上课铃再次响起,清脆的铃声让教室里的热闹渐渐平息下来,同学们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拿出数学课本和笔记本。陈知夏也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数学课本,封面上还带着新课本特有的油墨味。他想起刚才观察到的那些同学——热闹的张扬、细心的苏晓、安静的眼镜女生,还有……清冷的林砚。原来,这个曾经让他感到陌生和害怕的班级,并不是那么冰冷,这里有欢笑,有认真,有每个人独一无二的小世界。
阳光依旧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课本上,暖融融的。陈知夏从铅笔盒里拿出一支铅笔,在草稿纸的角落里悄悄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旁边还用蓝色钢笔写了“新班级”三个字,笔画圆圆的,像他此刻的心情。他想,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真正融入这里,和这些可爱的同学成为朋友,也能和林砚好好相处,不再像现在这样,总是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
窗外的夏蝉不知疲倦地叫着,“知了——知了——”的声音透过窗户传进来,清脆而热烈,像是在为这个崭新的开始,奏响最动听的乐章。陈知夏抬起头,看向窗外,阳光正好,香樟树的叶子绿得发亮,一切都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