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生日 ...
-
假期的最后一天一大早,不知为什么爸妈却回来了。
“杉杉,在房间待一天了,肚子饿不饿啊?”我爸在外头敲了敲我的房门,问我。
我叹了口气,怎么可能不饿,我现在恨不得吃他个十碗八碗的,但是我作业还没写完。
“我等一会儿自己去弄吃的。”我回头冲着房门喊。
“作业等下再写,你老妈要我现在带你下去。”
现在都过了吃饭的时候了,下楼干嘛?
“来了。”我疑惑地起身,关了台灯,关上窗户,拉上窗帘,走到门边,把门拧开。
走廊没开灯,黑漆漆的。老爸椅在门边,拿着个手机正在扒拉,白光照在他凝重的脸上。
我吓了一跳,无奈道:“你怎么不开灯呢。”然后把走廊的灯开开。
老爸立马收敛了神色,笑起来,把灯又关了,用手机照着楼梯,揽着我的肩下楼。
“今天是什么日子?”老爸神秘兮兮问。
“什么日子,”我一只手提着裙摆,在黑暗中看他一眼,有心揶揄他,“你和妈妈的结婚十七周年纪念日啊?”
“啧,不对。”老爸竖起一根手指在我眼前摇了摇,顺便补充了一句,“而且我和你老妈才结婚十四年。”
我一愣,猛地停在楼梯上,老爸使了劲儿带没把我带下来,扭头问我:“怎么了?”
“你和我妈才结婚……十四年?”我有些震惊。
“啊。”老爸点了下头。
“那我今年都十六岁了?”
老爸又把我往下带了两个台阶,乐了:“怎么这个反应。你老妈没和你讲过她的虐恋之路?”
“你今年多少岁了。”我不答反问。
“35吧。”老爸说。
“我妈呢?”我记得我妈比他还小两岁。
“33啊。”老爸说。
33-16=……
17。
我妈十七岁的时候我就出生了,说明我妈十六岁的时候就怀上我了。
“我……!”我一句话还没喊出来,就给我爸捂在嘴里了。
我的老天爷你们当时未成年啊!
“你反应这么大呢?”老爸好笑着捏了捏我的脸,叮嘱,“小点儿声儿,啊。”
我点了点头,他又揽起我的肩膀,和我一起下了楼梯。
“我妈当时才16岁,你怎么能下得去手……”我放低声音,猛然想到,“我妈她当时愿意吗?”
我今年也16岁了,才上高一,要是让我现在生孩子,我会觉得天都塌了。
老爸……不,他一点都不老,三十几岁正值壮年,有的人三十几岁都没结婚,他三十几岁娃都上高中了。
我看着脚下的路,等他回答,可是他没吭声,像是在组织语言,我就偏头看了他一眼。
“都说了是虐恋了,”他歪了歪头,嘴角无奈勾起,竟颇有些委屈的意思,“你还问。”
我还没见过他这种表情,我形容不上来,但就是觉得他忽然有些可怜可悲。
从我记事起,我爸我妈感情就非常要好,一直到现在都还是很容易从细水流长的生活陷入热恋的状态。
所以关于他们以前的故事我从未关心过,我总觉得,现在美满就足够了。原来,这么甜蜜蜜的两个人,还有一段虐恋呢。
我是有一点点好奇的。可是看我爸的反应,似乎很是愧疚自责,并且难过,我就憋着没再问了。
自然,我也不想问我妈,我觉得一个正常的正在读书的女孩,是不会接受生孩子的,我的到来在当时也许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那回到之前那个话题吧,”我打破这有些伤心的气氛,踮起脚搂住我爸的肩膀,笑一笑,“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今天是你与世界初见的十六周年纪念日啊,宝贝。”我爸也懒得再逗我了,拍了拍我的手背,无奈笑。
我属实是没想到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给忘了,也没人会跟我祝贺。
我妈是孤儿,老爸偷偷嫁给我妈,他家里人把他扫地出门不肯认他,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讲我没亲戚,从没收到过亲戚给我发的生日红包。
出了门,我问:“所以现在是要带我去吃大餐啊?”
“大餐不是想吃就吃?”我爸带着我往车那里走,“发现了家好吃的卤菜馆子,带你去尝尝。”
我们家过年时除了大扫除,大购物,贴些红的,挂些红的,晚上再一家人一起看个春晚,基本上就不会有别的活动了,没什么年味。
都是他们朋友们来拜访,然后送些自家做的卤肉啊卤菜啊团子什么的,才有了些意思。
我爸妈做的卤肉卤菜总少了点味道不如别人家好吃,刚好我爸有个高中同学,他开了一家餐厅,还挺高级的,去那儿吃饭还要提前好几天预定,在附近的口碑特别好。
平日里我们一家如果不想自己在家做饭,一日三餐都是到那里去吃的。在一个我家专用的包厢吃,吃的也都是菜单上没有的很普通的家常小菜,还有卤肉卤菜那些过年时才会做的菜。
爸妈他们对卤肉卤菜有一定的执念在的,嗯……可能也算是为了弥补一些心中的缺失吧。
我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学校有人说我家是资产阶级,还只吃高档餐厅了,我暗自叹气。
[这会儿我只知道我爸是校董会主席,我妈好像没有工作,但是家里生活条件还算上等,我就从来没关心过他们俩的具体工作。]
[我是后来才明白“校董会主席”是个什么职位,是负责这个省的教育政策顶层设计的,也算半个官。他看似每天都很闲,其实他的江湖地位远不止于此,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是在父母死后才想清楚。]
天色有些暗了,是朦胧的看不真切的蓝色。
车子停在了一条我不怎么熟悉的街道边。这里市井气息很浓重,房子与房子之间挨的紧密,给人一种歪歪扭扭的错觉。有各种各样的不同颜色的发着光的招牌,头顶不太高的地方时不时会拉出几根电线。
每家每户的门前都会摆上一两个或泡沫或塑料制的垃圾箱,垃圾箱里和垃圾箱外边都是一些漂油的脏水和垃圾。
再往里走,视野就相对开阔了,路也渐渐宽敞,边上垃圾没那么多了,这半条街是卖吃食的。
除了有车来往的路道,街道边几乎能下脚的地方都摆了桌子,然后几个人一桌几个人一桌的坐着,桌与桌之间留了过道,每家的桌子还都不一样。
我看着那些桌子上摆的各式各样的小吃,空气里肯定飘着香味,我闻到的话估计就有些馋了。
可是我最近感冒了,鼻子堵。
我爸在前面走,接了个电话,把我引到一家卤菜馆子门前,点餐的窗口也是挤了五六个人。
“小寿星来啦!”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在人群里看见我爸,又往后看见了我,朝我笑着招手。
“解老板!”我捏着嗓子甜甜的喊他。
那个解老板就是我爸开高档餐厅的那个高中同学,叫解云施,他的餐厅名就有些偏文绉绉的中二风了,叫“风起云不涌”。
解老板原本要我喊他“解哥”的,可是我爸又觉得辈分乱了,要我喊他“解叔叔”。
解老板又不乐意了,他觉得喊“解叔叔”太显老了吧,于是二人一致决定,喊“解老板”吧。
这也有海绵宝宝“蟹老板”的一层意思,希望能招收很多像海绵宝宝一样认真勤奋又脑子呆呆的员工,然后风起云不涌像蟹老板的蟹堡王一样越做越大。
解老板现在也看海绵宝宝,有时候去风起云不涌吃饭,他也喊我一起看海绵宝宝。
他原话是:“要get到蟹堡王之所以能够长久不衰的精髓!”
精髓?不就是动漫片背后的经费么。
解云施没结婚,谈过几个女朋友,现在还是单身,个性还很有些年轻气盛的孩子气。
“啧,安知年,你快带孩子过来,我这儿拦着出不去。”解老板皱眉盯着身边的人头。
我爸看了看这些人头,嫌弃一笑:“真的是,你出不来我们就进得去了?”
“行吧。朋友们,让一让!”蟹老板张开双臂像母鸡张开翅膀推小鸡似的把人头们往窗口推了推,给我们让道,“赵津言在上面裱花呢,你们快去看看。”
说到裱花,我们三个都笑起来。
我笑是因为我知道我妈手脚不协调,裱起花来笨拙的要死。而他们笑意却有些宠溺,有些释然,像是终于走过了一段不怎么见得了光的往事。
特别是解老板笑完过后还欣慰地拍了拍我爸的肩,活脱脱就像是在说:他们都不看好你,偏偏你最争气。
我猜想,应该是爸妈的那段虐恋。解老板肯定知道我爸妈的一些故事,我想着找机会问一问他。
人就是这样,看见别人的光鲜亮丽,就忍不住好奇光鲜亮丽之下不为人知的阴暗过往。
这儿不是包厢。就是用厚的木板把一间和一间之间隔起来,再用高度一米六左右的木板把隔间和走廊又隔开,一米六的木板上方留一行一掌宽的空,再往上木板就接到天花板了。门就是普通的帘子……好像就是不用了的窗帘。
我来到楼上,喊了我妈一声,身边的隔间那一掌宽的空隙冒出半张脸,露出一双含着笑的漂亮眼睛:“宝宝来啦。”
“嗯,”我掀开那间隔间的帘子进去,目光往桌上一扫,“解老板说你在裱花儿。”
“我吃啦。”她得意地冲我笑。
“……?”我愣了半天,忍不住问,“不是裱给我的吗?”
“是呀。”她像是硬撑着一口气,尽量笑着。
“……那你吃了干嘛呀?”我笑着问。
“不好看,”她泄了气,“我就吃了。”
“不好看,我又不嫌弃,”我坐到妈妈身边,“它再怎么不好看,它味道还不是那个味道,又不会变。”
她拿起裱花袋,抵住下巴沉思。我从盘里又端了一碟小蛋糕胚,放在她面前:“那就麻烦赵女士,给今日寿星再裱个花吧。”
她看着面前这个蛋糕胚,又看了我一眼,兴致勃勃地又开始大刀阔斧起来。
童心未泯是好事,守护一个人的童心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老爸守护了这么多年的童心,可不能毁在我手上了。
我坐在旁边看着我妈裱花,没裱一会,老爸和解老板就进来了。
“哟,小寿星已经吃了这么多小蛋糕了?”解老板看见那几碟空了的碟子。
“……我吃的。”我妈放下裱花袋,忽然有些放不下面子。
“吃就吃了。”老爸挤到我和妈妈中间,我自觉给他腾位置,老爸侧身抱住我妈,他的下巴蹭我妈的头发,像是怎么蹭都蹭不够。
“……安知年,你真的是,这么多年都不兴演的。”解老板捂了把眼睛。
“我爱我老婆,演啥。你懂啥。你个单身狗。”我爸给了他一个高贵的眼神。
他一米九几的块头挺大的,简直一整个把我妈挡住了,我只能看见我妈落在地上的长裙裙摆。
“自由万岁!”解老板伸了个懒腰,喊了一句,然后他掀开帘子,在门口走廊的贩卖机里拿了瓶可乐,侧身看我,“哎杉杉,你牙齿好像不能喝可乐吧。”
“嗯。”我点点头。我从小牙口就不怎么好,牙齿容易坏,几乎不喝碳酸饮料。
“好的好的。”他一手抓着门帘,撑在门框上,另一只手在贩卖机那儿点点按按。
我就背对着爸妈,面对着出口,正大光明地观察起解老板的姿势。他身材挺好的,倒三角。
解老板注意到我的目光,停住动作,眼睛弯起来,悄悄地问:“怎么了杉杉?”
我偷偷看了爸妈一眼,他们正在一起聊裱花,我就起身凑近他,他也很贴心的俯下身听我讲悄悄话。
我说:“解老板……你是不是不喜欢女的?”
他的反应很有意思,像是被雷劈了一下,一脸复杂地看着我:“你为什么这么想?”
“你屁股好翘。”
“……就这个?”
“还有你之前那一句自由万岁。”
“没了?”
“嗯。综上所述,你和女生恋爱谈不长久,就是因为你其实对女生不感兴趣……对不对?”
“半点不沾边,”他眨了眨眼睛,好笑着,“还综上所述。拜托,你解了个空气。”
他又问:“数学做魔怔啦?”
“……”
这嘴怎么突然跟我爸似的……我突发奇想,瞪大眼睛问:“解老板……你喜欢的人,不会是我爸吧……”
他一愣,几乎是面露嫌弃,语气也嫌弃:“哪个男的会喜欢你爸。”
我还要猜,被他打断了,他拎了瓶柠檬味儿苏打水儿给我,若有所思问:“杉杉,你考试的时候要是碰见超纲题,你会跟它死磕吗?”
当然不会。我接过那瓶苏打水。
“不会。你应该会直接跳过,其他人肯定也是一样的,超纲就超纲了,连题目都看不懂还管它干嘛,反正又没人会解,大家一起丢分。”
我猜测这应该又是一段复杂的情感经历了,于是我同情地拍了拍解老板的小臂,安慰他:“嗯。自由万岁。”
解老板笑着弹了我一个脑瓜儿蹦:“小屁孩儿,懂什么。”
我摸着额头,笑了笑。
感情么?这个十六岁的年纪,我的确不懂。
但是,我真的一点也不懂吗?
那也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