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三十年》十二恨

78、第三十五章 路途（下）

　　京城去喀尔喀的路是那么长，长到望不见来时的路。
　　我常常会坐在马车里看着前路出神，我不知道这一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我也没有想好具体对策，我只知道我每一分每一刻都在向着宝音靠近，我的心感到温暖，因为无论发生什么宝音一定会在尽头等我，即使他人已经离开，他的爱还是会留下，永远留在我的心里不会散去。
　　“妍儿，风大，把窗户关上吧。”十三透过车门对我说，他正和献恩一起赶着马车。
　　“还要多久才能到？”从离开京城开始算，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大雪下下停停都好几回了。
　　“如果接下来天气好一点，五天后就能到了。”十三回答我。
　　“五天……很快了。”
　　这段路终于要走完了，我花了太多的时间在路上，宝音我让你等太久了是不是，没关系我就要到了，再等一下就好。
　　可能是老天爷真的眷顾我，那五天天气很好，雪没再下，我们的行程快了很多，等过了最后一个草甸，就正式进入土谢图部营地范围了。
　　当我们还在草甸中行进的时候，突然四面八方出现了很多骑着马的蒙古人，他们挥着大旗吹着号角，把我们完全包围其中，扎伊见状马上要侍卫队摆出防御阵型，一时间剑拔弩张。
　　我第一反应就是下车查看情况，下车之后我才看见满山遍野的全是人，我吩咐扎伊要保护好十三就提步往前走，我想看更清楚一点。
　　我站在马车前环顾四周，草甸上有几个蒙古人退了开去，一个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的男人缓步走了出来，这个人我怎么会不认识呢，我让扎伊收起防御阵型，自己慢慢朝他走去。
　　草甸上的雪积的很厚，即使是有冬日暖阳的照耀也化不开，我深一脚浅一脚走的很艰难，而他就骑在马上看着我，一点也没下马的意思。
　　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寂静无声起来，只有我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响，大家都把视线聚焦在我身上，他们看着我，而我只是想靠着自己的力量走到他面前。
　　一步一个脚印，一路一串脚印，我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看着那张比记忆中沉稳很多的脸庞，我努力笑着说：“庆格……别来可好。”
　　在马上的人正是庆格，他不说话一直看着我，抓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眉头皱在一起脸部微微扭曲，他是在克制什么。
　　我和他对视了很久，对视到我眼中落下眼泪，对视到他眼中爆发出强烈的仇恨，我知道了他是在克制对我的恨。
　　而后庆格一转马头的方向，重重的呼了口气说：“走。”
　　于是庆格和满山遍野的蒙古人离开，我因为在雪地里站太久脚失去了知觉，一个不稳跌倒在雪地里，十三见了马上飞奔过来扶我。
　　我一把抓着十三伸过来的手，颤抖着说：“胤祥，他恨我，他好恨我。”
　　“妍儿，别想了，我们回马车里去。”
　　十三扶起我往回走，我喃喃自语着：“我知道我知道……他是该恨我的，他是有理由恨我的，他怎么会不恨我呢。”我不怪庆格，他最敬爱的兄长是因为我而死的，换成谁都有恨的是不是。
　　“妍儿，一切等到营地再说。”十三把我带回了马车，车队又开始行进了起来。
　　等我到营地的时候，庆格已经在了，他一眼也没看我，径自走向汗王的营帐。
　　我让扎伊带着侍卫队去营地外扎帐，只留献恩和玉心在营门口等候，十三离开的时候拍了拍我的肩，我朝着他点了点头，然后我也跟着进了营帐。
　　硕大的营帐里只有老汗王和庆格，老汗王半坐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帐子里点满火盆，老汗王的脸庞消瘦有深深的病态，想来他的病已经很严重了。
　　我朝着他行了一个礼，说：“父汗，我来看你了。”
　　然后我听到庆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老汗王马上声色俱厉的斥责，“尔泰，不得无礼。”
　　见状我赶紧制止，“不是的父汗，庆格没有错，错的是我。”老汗王一定是知道事情的始末的，他应该和庆格一样恨我的。
　　“孩子，你没有错，是图仁没有福气罢了。”老汗王叹了一口气说，他难道不恨我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从来不觉得我可以用我的遭遇来逃避宝音因我而死这个事实，就像是个环扣一样一环扣一环，我作为当事人怎么会没有责任呢，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有宝音一个人是没有责任的，可是他却付出了比我们都大的代价。
　　“父汗，没有错的是宝音，他本该好好活着的……”如果他没有遇见我该有多好，我带给他的只有不幸和痛苦。
　　“孩子，事情已成定局就不要再想了，车马劳顿的你也累了，让尔泰带你去营帐歇息吧。”老汗王说完就是一阵咳嗽，我赶紧倒了杯水给他，他推开摇摇手说：“去吧，我不碍事。”
　　于是我只能跟着庆格出了帐子，我看的出庆格也很担心老汗王的身体，只是现在的局势……很难说啊。
　　我跟着庆格走着，他在一处营帐前站定瞥了我一眼转身就走，我想这个就该是我的帐子了。
　　我走进去发现这个帐子布置的很精致，书桌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墙上挂着弓箭，地上铺着厚厚的毡子，帷幔重重，还有一些兽皮铺在床上，可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怎么，没印象了么，这可是你和图仁的营帐啊。”庆格讥讽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猛然转身看着他，“也是，你可是从来没来过这儿的。”后半句庆格是凑近我耳边说的，他呼出的气息扫过我的脸颊，表面温热实际上却让我觉得很冷。
　　我好像整个人被冻住一般无法动弹无法言语，只能呆呆的看着他，原来他也都知道。
　　是啊，怎么会瞒的过他呢，他和宝音的感情是那么好，他们可是亲兄弟啊。
　　“我很好奇，你说你晚上睡在这会不会觉得不安心呢。”庆格的手随意的掀起一重帷幔，“这里的东西都没动过，看起来就好像他随时会回来一样。”
　　我环顾四周，正如庆格所说的，这里充满了宝音的气息，书桌上的书摊开一半，一支沾了墨的毛笔搁在笔架上，衣架上挂着一件大氅，看着这些我的心好像被一只手揪了起来，生生的疼。
　　我伸手抚过墙上挂着的一付弓箭，以前宝音用它打过猎的吧，那身姿一定很潇洒。
　　可是庆格却突然一把拽过我的手，恶狠狠的说：“别碰它，你没有资格。”然后他用力把我推开，我后退几步之后撞上了一根柱子，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
　　我泪流满面的看着庆格，我知道他也很痛苦，“庆格，我知道你很恨我，我也是同样的恨我自己，但是如果这样做能让你的仇恨减去半分，我愿意……”
　　“他死了你知道么，他永远不会回来了。”庆格打断我，他的声音充满悲愤，“他是我的亲哥哥啊……他是那样的爱你，可是你呢……他满心欢喜的等着你，可是他等来的是什么……是绝望。”
　　“庆格，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有无可奈何啊……”
　　“你闭嘴，你知不知道他临死前还记着你，他说他这一辈子最不后悔的事就是遇上你，他让我不要怪你，我怎么能不怪你，我恨不得掐死你。”说着庆格真的就掐住了我的脖子，他用了很大的劲，他是真的想杀了我。
　　“把眼泪收回去，你的这个样子只会让我觉得更恶心。”我的泪水不住的从眼角滑落，我的喉咙发不出声音，我看着庆格痛苦的表情，他的眼角也有泪啊。
　　在我快顶不住的时候庆格放手了，我瘫软在地上不住的咳嗽，同时又拼命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其实我已经在死亡边缘徘徊过很多次了，可是没有一次像刚才那样欣然的去接受它，我没有反抗甚至觉得这样死也是好的。
　　我听见庆格一拳砸在柱子上的声音，接着他扭曲的声音传来，“他日日夜夜的想着你，他竟然从来没有怪过你，他说他一直就是相信你的，相信你不是故意骗他，相信你是真的来不了，而不是不愿意来。”
　　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对他说：“庆格，是我对不起宝音，我知道我晚来了7年，如果7年前我就来了，事情的结果一定不会是这样子，可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我是真的有原因才不能来的，请你相信我。”
　　“那你告诉我原因。”
　　“我……我不能说。”
　　“不能说……我告诉你我不相信你，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你……你想见他是不是……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说罢庆格拉起我跑出营帐来到大门口，把我拉上他的马背就扬鞭疾驰而去，雪地上只留下了一串急促的马蹄印。
　　庆格狠狠的挥舞着马鞭，因为奔跑的速度太快，寒风刮在脸上生生的疼，我感到我的眼泪没落下就已经被冻成了冰。
　　庆格带着我狂奔着，天地之间一片白我完全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跑了多远，最后庆格终于在一个高高的土坡上停了下来。
　　放眼望去土坡上只有一样东西，它在白色中显得特别突兀，那就是耸立在最高处的宝音的墓碑。
　　我颤颤巍巍的朝着碑走过去，宝音就是长眠在这里么，那么的孤独和寂寞。
　　墓碑上用鲜红色的字体写着宝音的名字，其它什么都没有，没有立碑人没有生卒年，碑上积满雪，我用手抚过只觉得的冰冰凉凉的，冰凉的深入心底。
　　“宝音，我来看你了，你等心急了么。”我头靠着碑，就好像靠在宝音身上一样。
　　“我们草原人生在草原死在草原，人死了无非就是一把火烧了，将骨灰撒在草原，与草原同在与日月同辉，可是哥哥却说他不想这样，他说你一定会来，他要等着你，他要一直望着京城的方向，他说那里有你。”庆格的话深深撞击着我的心，这里面朝着京城么。
　　宝音你真傻，就只为一直能看着我你在这孤独寂寞了那么久，为我不值得你知道么，不过现在我来了，你看我现在离你是那样近，你能感觉到么。
　　庆格在我身边蹲下，抬手清理着墓碑上的积雪，“哥，我带妍竹来看你了，这么多年你的心愿总算达成了。”庆格说着眼泪不自觉的落下，滴水成珠。
　　“这是他的心愿么……”突然我咳嗽了起来，胸口一阵难受，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是天气太冷了么。庆格发现了我的不对劲赶紧过来扶我，一阵头晕目眩过后我就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