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结》梓欣宝宝

1、乡下人进城

　　王忠死死抓住面前的这个人的衣襟下摆，跌跌撞撞从街头追到了街尾。

　　他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乡人，一生从未与人红过脸，但就在今天，他赶了一大车子粪，走了十几里山路，好不容易才卖掉臭烘烘的大粪换了五十文大钱，却在钱还没有捂热的当口，叫人给偷了。

　　他连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钱会被偷掉，他就不会一时心痒嘴馋，学着城里人下什么饭馆子吃那什么劳什子的阳春面，说句实话，这饭馆的阳春面也不见得比他坑头上的婆娘下的面好吃，清汤寡水的一碗面，飘着几根碧绿的葱花，他三两口扒拉干净了，肚子里还是饥肠辘辘，雷鸣一般地响，除了还是饿，啥滋味也没尝出来。

　　但就是这样一碗连牙缝都塞不满的面，居然要五个钱，天，他居然一餐就吃了小半车粪，简直太奢侈太作孽了。

　　他掏钱的时候，心里那个疼得紧啊，手都哆嗦得慌，早知道面这么贵又这么不经饿，还不如吃他婆娘早上为他烙的一迭大饼呢，婆娘的一张饼烙得足有脸盆那么大，管够，管饱，一口气塞下去，肚里跟塞了几块大石头似的，一壶清水喝下去化开，在暖和的阳光下，撑得人几乎要缩在驴车上睡去。

　　但当他从怀中摸钱袋的时候，心里却猛地打了一个突，冷汗瞬间就流下来了。

　　怀里的钱袋不见了。

　　他明明用旧布包了里三层外三层，再珍而重之揣进怀中的，不过就吃一碗面的当口，钱袋怎么会长了脚飞走了呢？

　　五十个大钱啊，他在乡下掏了十天的茅厕，累得跟一头死狗一样，连婆娘都嫌弃他身上有着洗不掉的大粪味，偶尔想和她亲热一番还得受尽闲气奚落。

　　就在昨夜，婆娘还在坑头上唠唠叨叨，说天气快转寒了，家里的棉被不够厚，夜里睡觉冷得慌，儿子的棉衣也打结了，让他卖了粪赶快买二斤棉花回来絮絮被子和棉衣，说着说着又照例骂他窝囊废不中用老娘跟着你尽吃苦之类，骂骂咧咧折腾了半宿才睡去。

　　早上出发的时候，儿子拖拉着两条浓鼻涕，一直跟着他的粪车追到村口，眼巴巴瞅着他离开的背影，毫不掩饰眼中那炽热的期盼，仿佛他拉着去的不是一车粪，而是满满一车黄金。

　　儿子在等父亲卖了黄金回来，给他带上一件象样的玩具，能在同村孩子面前长长脸。村里就数他家最穷，儿子拿着他亲手做的木刀出去找别的孩子玩，往往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哭着回来，说别的孩子都嫌他是穷鬼，一身大粪味，没人肯和他一起玩。

　　这一车子粪，比千斤还重，他揣着一家人沉甸甸的期望来到城里，只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点了一碗阳春面，这份期望就这么化为泡影，呯地一下碎了。

　　朴实的王忠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刻薄的婆娘和殷切的儿子，他苦恼的揪着发丝，怯怯站在酒楼的角落，周遭人光鲜的衣着明亮的笑容，益发衬托出这个可怜人的惶急，寒酸，与绝望。

　　这里人这么多，投过来却尽是些鄙夷或怜悯的眼神，他一个人也不认识，也没有人能够帮助他。

　　王忠捂着脸，几乎要哭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敢就这么空着手回家。

　　最后还是店小二看不过去，也没有收他的饭钱，并指点他方才从这里出去的一个马脸汉子的背影，便是此人偷去了王忠的钱袋，嘱他快点去要回来。

　　其实店小二也只是尽尽人事而已，老实巴交的农村汉子对上凶神恶煞的地痞流氓，他认为这个钱是无论如何也要不回来的。

　　但王忠闻言却仿佛绝境中蓦然升起一盏指路的明灯，千恩万谢了后，拔腿便追了出去。

　　于是便有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被他扯住的马脸汉子，鼻大眼小嘴角生痣，痣上还长了老大一丛黑毛，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象赶苍蝇一般往外甩那只死拽他衣服不肯放的手，横着眉眼粗声粗气地说道：“你凭什么说这钱袋是你的，我还说是老子的呢！”

　　就说话这功夫，王忠被他甩了一个趔趄，一交摔到地上，两颗大门牙应声而落，鲜血迸溅了满脸，他随手一抹脸上的血，随即又牢牢攥住了马脸的衣襟，仰脸固执地说道：“明明就是你从我身上偷去的钱袋，你快把它还给我！”

　　“滚开！”马脸汉子见王忠把满手的的血都揩在了自己身上，登时大怒，伸足便是一脚，重重踢在了他的心口，王忠痛哼一声，在地上蜷缩起来，饶是他整个人都曲成虾米状了，攥住他衣衫的手却仍是不肯放开。

　　两人拉拉扯扯间，周围已是聚集了不少人，但这个街道上的人，几乎个个都认识这个马脸汉子是本地有名的地痞流氓，知道他惯常行窃兼又拉帮结伙极不好惹，因此若遭了窃一般只忍气吞声了事，此时见王忠竟然不依不饶与他纠缠，一方面佩服他的勇气，另一方面也不禁担忧他会吃亏，有个好心人当时便提点他道：“算了吧，就当破财消灾了，你惹不过他的，还是快走吧。”

　　王忠的脸上又是血又是汗，一身粗布衣衫早被磨破得不成样子，他披散着头发跌坐在地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闻言只呆呆地说道：“家里婆娘孩子都巴巴地等着我拿钱回去呢，这明明就是我的钱，你怎么就不肯还给我呢？”

　　想到家里的窘况，他仿佛又有了力气，挣扎着向前爬了几步，扯着马脸的衣衫下摆，乞求着说道：“求求你还给我吧，钱不多，却是家里等着用的钱，你就当发发善心好了，等那日有了钱，我再拿来孝敬你老。”话说到这个份上，这个卑微的乡下人已是将自尊全踩到脚底下去了。

　　周围的人一时都沉默起来，尽管个个心中恻然，却秉承着各人自扫门前雪的态度，无人出面为这他出头。

　　马脸本来见人多，心中已有了几分惴惴，此时见众人皆是敢怒不敢言，气焰登时又高涨起来。

　　“你说钱袋是你的就是你的么，这样吧，钱袋就在这里。”他举起了一个做工粗糙的荷包，向周围展示了一遭，摊开手，将里面的几十枚铜钱都倒在了手心，这才得意地一笑，露出一口碜人的大黄牙，“你且叫它几声，它若是答应了，这钱就是你的了。”

　　马脸这么说，摆明就是故意戏弄王忠了，王忠搓着手茫然愣在了当地，他是个再老实不过的乡下人，一生那曾见过如此惫懒无耻的人，他本就拙于言辞，此时被他一挤兑，更是涨红了脸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马脸见他这副老实巴交的囧样，不由得哈哈大笑，将手里的几十枚钱往钱袋里一倒，说道：“既然你叫不出来，那这些钱可就是我的了。”

　　他拍拍屁股就想走，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隐含愤怒的斥声。
　　“且慢，把钱袋还给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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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沉寂许久，出来冒个泡，黄药师的文不是千年大坑，这个也不是。
看着我自己所有文章中，就只有黄药师显示的是未完成，我心里也急啊，但停顿得太久，重新再写灵感接不上，大家先凑和着看看这个，等这个写完了，我再填那个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