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少爷》秀峰

2、顺路

　　林砚看着楚默因为情绪波动而微微泛红的耳尖，和他那双燃着火焰、显得异常生动的眼睛，他发现自己并不反感这种直接的、甚至算得上冒犯的质问。

　　他该怎么回答？说他只是觉得这里比那座冷冰冰的大宅更有人气？说他只是觉得看他忙碌的样子比看那些虚伪的面孔更顺眼？

　　这些理由听起来都太过荒谬。

　　就在他组织语言的短暂间隙，楚默眼里的戒备更深了。

　　“不管你是什么目的，”楚默重新拿起雪克杯，语气硬邦邦的，“这里不欢迎看客。明天的奶茶，你还点吗？”

　　林砚脸上那点细微的波澜平复了，恢复了那种得体的、略带距离感的平静：“来奶茶店消费，需要特别的目的吗？”

　　楚默被他这副四两拨千斤的态度哽了一下，拳头在围裙下悄悄握紧了。他最烦这种绕圈子、永远得体永远挑不出错的人。

　　“消费？您是林大少爷，林氏集团未来的接班人对吧？您这消费可真别致。连续五天，同一款，一口不碰。我们店小，承不起您这种大人物艺术观察式的惠顾。您要体验生活，前面左转有家都市减压馆，听说能模拟工地搬砖，更真实，够您写篇社会学论文。”

　　说完，楚默已经制作好了林砚点的奶茶，冷冰冰推到柜台上。

　　“这杯奶茶，我会喝完。”林砚指了指柜台上的饮品，“看来是我的习惯有些……特别，让你困扰了。明天……如果贵店还欢迎，我或许会尝试点些别的。”

　　楚默愣住了。他预想的画面里，要么是这位大少爷拂袖而去，要么是维持虚伪的客套，没想到对方会接他的话。

　　他抿紧嘴唇，硬邦邦地甩出一句：“随你便。店开门做生意，有钱就是客。”

　　林砚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拿起那杯奶茶，真的插上吸管，当着楚默的面喝了一口。

　　然后他拿着奶茶转身离开，推开店门时，夜风灌入，吹动了他一丝不苟的额发。

　　第六天晚上，七点四十分。

　　林砚推开奶茶店的门。

　　楚默正在给一杯杨枝甘露封口，听见风铃响，手顿了一下，但没抬头。

　　林砚走到柜台前。菜单板上多了款用粉笔写的新品：姜撞奶（暖胃）。

　　“一杯姜撞奶。”林砚说，“热的。”

　　楚默终于抬起眼。他看了林砚几秒，“十八，等八分钟。”

　　林砚付了钱，没去老位置，就靠在柜台不远处的墙边等。他今天没穿西装，一件质地很好的浅灰毛衣，袖子随意挽到小臂。少了些商务感，多了点……人味儿。

　　楚默转身去后厨取姜汁和鲜奶。

　　八分钟，店里很静。

　　楚默端着白色的瓷碗出来，放在柜台台面上，推过去。碗里浅黄色的奶凝固得正好，面上平滑，撒了几粒猩红的枸杞。

　　林砚没有到座位，而是拿起瓷勺喝了一口，姜的辛辣和奶的醇厚在舌尖化开，一路暖到胃里。他很久没吃过这么……实在的东西了。

　　“好喝。”他说。

　　楚默擦着台面，闻言瞥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糖度固定，觉得辣自己忍着。”

　　林砚又舀起一勺，“明天还这个。”

　　楚默手里的动作停住，“……随你。”

　　林砚喝完碗里的东西，看着楚默低垂的擦台子的脸，问：“你晚上几点下班？”

　　楚默抬起头，眼里瞬间警觉，“干嘛？”

　　“没什么，只是这个时间，公交应该少了。我顺路。”

　　“不顺路。”楚默斩钉截铁，“我住城西。”

　　“我今晚去城西的会所。”林砚面不改色，“谈事。”

　　楚默盯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说谎的痕迹，但林砚的表情太坦然。

　　“……十点半。”楚默最终还是说了，“不用等，我习惯走路。”

　　“我习惯开车。”林砚接得很快，“十点半，店门口。”

　　他说完，没给楚默再拒绝的机会，转身走了出去，风铃在他身后乱响了一阵。

　　楚默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手里的抹布抓得死紧。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晚上十点二十九分。

　　楚默拉下卷帘门，锁好。一转身，一辆黑色的车果然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露出林砚的脸。

　　“上车。”

　　楚默站着没动，夜风有点冷，吹透了他单薄的外套。

　　“放心，车里有记录仪。或者，你可以随时报警。”林砚看着他。

　　话说到这份上，楚默咬了咬牙，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驶入夜色，两人都没说话，电台放着舒缓的爵士乐。

　　“地址。”林砚看着前方路面。

　　楚默报了个老小区的名字。那是这座城市最拥挤、最陈旧的地带之一。

　　导航开始工作，路程显示二十分钟。

　　开到第十一分钟，经过一个灯火通明的夜市摊时，楚默忽然开口：“停车。”

　　林砚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打了转向灯，缓缓靠边。

　　楚默推门下车，走向一个卖炒粉的路边摊。他熟稔地和摊主说了几句，扫码付钱，拎着一个塑料袋回来。

　　重新上车，塑料袋里散出浓烈的油烟气，他把袋子放在腿上。

　　林砚重新启动车子，“没吃晚饭？”

　　“店里管饭。”楚默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这是夜宵，我妈晚上容易饿。”

　　林砚没再说话，他想起家里厨师精心计算过卡路里的宵夜，摆盘精致，却总是无人问津。

　　车子驶入昏暗的旧街区，路灯稀疏，最终停在一栋墙皮斑驳的六层楼前。

　　“谢谢。”楚默拎起塑料袋，推门欲下。

　　“楚默。”林砚叫住他。

　　楚默动作停住，没回头。

　　“姜撞奶，明天还会做吗？”

　　楚默背对着他，沉默了几秒。“看情况。姜汁要现磨，麻烦。”

　　“嗯。”林砚应了一声。

　　楚默下车，头也不回地走进黑洞洞的单元门。声控灯在他沉重的脚步声里亮起，又在他上楼后，一层层熄灭。

　　林砚坐在车里，没立刻离开。他抬头看了看那栋旧楼，很多窗户都暗着，零星亮着几盏昏黄的灯。其中一盏，在四楼左边。

　　他看了很久，直到那盏灯也熄灭，才缓缓驱车离开。

　　第十天。

　　姜撞奶没再出现在粉笔菜单上。取而代之的是“红糖芋圆（热饮）”。

　　林砚推门进来时，正撞见店长指着操作台一角，嗓门压着但火气不小：“……楚默！这半桶鲜奶怎么回事？昨晚打烊时还剩大半桶，今早一来就见底了！标签呢？报废登记呢？”

　　楚默背对着门口在清洗雪克杯，水声哗啦，没回头，声音闷闷地传过来：“倒了。昨晚试新品，失败了，馊了。”

　　“馊了？试新品？”店长那圆胖的脸上肉一抖，“你试新品用我半桶巴氏鲜奶？那奶多金贵你不知道？你当是自来水啊！这损耗你怎么赔？从你工资里扣都不够！”

　　“该扣多少扣多少。”楚默关上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转过身，一眼瞥见站在门口的林砚，立刻垂下眼皮，拿起抹布用力擦台子。

　　店长也看到了林砚，脸上那层怒色像变戏法似的，瞬间被带点讨好的笑容覆盖：“哎哟，林先生！您瞧这……正教训这不懂事的小子呢，见笑了见笑了。您今天还是……？”

　　“红糖芋圆，热的。”林砚走近柜台。

　　“好嘞好嘞！小楚！听见没？赶紧给林先生做红糖芋圆！”店长催促着，转头对林砚赔笑，“这小子，手艺还行，就是这手脚……唉，不懂规矩，净瞎折腾！这月都第三回了，不是奶就是糖，说是试新品，谁家新品这么个试法？净赔钱！”

　　楚默一声不吭，走到小锅前点火烧水，从冷藏柜里拿出密封盒装的芋圆。

　　林砚没接王店长的话茬，只问：“姜撞奶，不做了？”

　　店长立刻接话：“嗐！林先生您说那个啊？那是这小子瞎鼓捣的，费工费料不说，姜汁现磨，麻烦得要命！卖十八块我都嫌亏本！还是红糖芋圆好，实惠，料足！”

　　这时，煮芋圆的水开了，白色蒸汽升腾起来，模糊了楚默的脸。

　　林砚看着那团蒸汽，说：“我喜欢姜撞奶。”

　　店长一愣。

　　林砚继续说：“明天开始，我预订一份。原料损耗和额外工时，单独结算。按……市价三倍付给店里。直接走我的账，不经过员工损耗核算。”

　　店长的眼睛在听到“三倍”时亮了一下，笑容顿时真诚热切了不少：“哎哟！林先生您早说啊！您喜欢那是我们的荣幸！什么三倍不三倍的，您太客气了！小楚！”

　　他嗓门又提起来：“听见没？林先生专点你的姜撞奶！好好做！需要用啥料，提前说！”

　　楚默没看林砚，也没看店长，只盯着锅里翻滚的芋圆，直到它们全部浮起，变得胖乎乎晶莹剔透。他才用漏勺捞起，沥干水，浇上浓稠的红糖浆，将做好的热饮放到台面上，推到林砚面前。

　　“十五块。”

　　林砚扫码付钱。店长在旁边搓着手笑：“林先生，您看这姜撞奶的事……”

　　“明天晚上，我会准时来。”林砚拿起那杯滚烫的红糖芋圆，“原料，用最好的。”

　　“一定一定！您放心！”店长点头哈腰。

　　林砚又看了一眼始终垂着眼的楚默，没再说什么，也没有坐到那个固定角落，转身离开了。

　　店门关上，风铃声渐渐平息。

　　店长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了大半，他走到操作台边，用手指点了点台面，“听见了？这位林少爷，是贵客，也是怪客。他愿意花钱买你鼓捣那玩意儿，是你的运气。给我仔细点儿做，别又整出什么馊了的幺蛾子。再有一次……”

　　他哼了一声，“你这兼职，也别干了。听见没？”

　　楚默终于抬起眼，“知道了，王叔。”

　　店长这才背着手踱回后仓去了。

　　晚上十点半，黑色轿车准时出现。

　　楚默上车时，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牛皮纸袋，袋子口扎得很紧，但隐约透出姜辛，和一缕极淡的奶香。

　　他没说话，把纸袋放在后座中间。林砚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也没问，只启动了车子。

　　开到那个熟悉的夜市摊附近，楚默再次喊了停车。他下车，很快拎着炒粉回来。

　　车开到一半，一直看着窗外的楚默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闷，像是在对车窗说话：“……姜撞奶，明天会有。奶……用当天的鲜奶，不会馊。”

　　林砚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嗯。”他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补充道，“谢谢。”

　　楚默没再说话，只是把装着炒粉的塑料袋抱紧了些，视线落在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上。

　　车子在楼下停稳，楚默拎着东西下车。这次，他没等林砚叫住他，站在车门外，微微弯下腰，对着降下的车窗，飞快地说了一句：“……那个三倍的钱，我会跟店长说，从我的工时里扣额外的部分。不能让你这么付。”

　　说完，他不等林砚反应，转身快步走进了单元门，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咚咚作响，声控灯慌乱地一层层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