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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暗流与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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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熔间的空气沉重得能拧出铅水来。
巨型熔炉低沉轰鸣，炉口逸散的金红色光芒将整个空间涂抹成一种近乎悲壮的色调。三名矿工被安置在靠近熔炉的金属平台上，卡兰铎的双手虚按在他们胸膛上方，暗金色的能量如粘稠的蜜浆般缓缓注入。每注入一分，矿工们灰败脸上那蛛网般蔓延的暗红纹路便黯淡一丝，但随即又顽强地浮现。这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拉锯战，对抗着那些已如附骨之疽般扎根在他们生命规则深处的污染。
苏晓站在稍远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炉火的热浪扑在脸上，却驱不散她心底蔓延的寒意。岩爪他们胸腔微弱的起伏，每一次都像重锤敲打在她的神经上。那半块污染的薄饼，石台上诡异的结晶陷阱，还有“阴爪”铁片上冰冷的警告——“商会‘暗钉’已启动……目标：你。”——所有这些碎片在她脑海中碰撞、旋转，拼凑出一张逐渐清晰的恶意之网。
她的食物，她引以为傲的、用以联结人心的“火苗”，成了伤害无辜者的凶器。这个认知比任何直接的攻击都更让她感到窒息。
烬半蹲在平台边缘，指尖拈着一点从矿工破碎衣物上采集的暗红结晶微粒，放在鼻尖仔细嗅闻，又对着熔炉的光仔细观察。他的侧脸在跃动的火光中显得棱角分明，眉头紧锁，那是一种猎手锁定猎物痕迹时的专注与冷冽。
“不是自然逸散的‘锈蚀’。”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浓度梯度不对，附着方式也过于‘刻意’。更像是人为培育、定向释放的某种‘锈蚀’变种，混合了精神扰动的成分。目的是快速致瘫，而非立刻致死。”
卡兰铎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闷响：“继续说。”
“陷阱布置得很专业。利用废弃共鸣节点的残余波动作为‘饵料’放大器，再用特制结晶作为触发器和二次污染源。他们对矿道结构、甚至对‘坩埚’古老的监测盲区都很熟悉。”烬抬起眼，目光扫过苏晓，“对方知道你的食物特性，知道矿工会珍视并随身携带，甚至预判了他们会经过那条老矿道。这是内部情报。”
“暗钉。”苏晓吐出这两个字，感觉舌尖发苦。她将“阴爪”铁片传来的信息，选择性地说了出来，隐去了铁片本身的存在，只说是通过某种隐秘渠道获得的警告。
卡兰铎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炉火的阴影在他脸上晃动。“星陨商会……终于忍不住把爪子伸进熔炉里来了。”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意外，只有沉淀已久的、被冒犯的怒意，“为了打击你，为了试探我，还是为了他们一直觊觎的、埋在这片大地之下的东西？”
他口中的“东西”，让苏晓心头一跳，怀中的辉火岩似乎也随之一热。那头顶传来的、齿轮般的金属摩擦声再次在她耳畔隐约回响。
“不管为了什么，”烬站起身，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动作干脆利落，“老鼠已经出洞，留下了痕迹。顺着结晶的成分、矿道近期的人员变动、能接触到共鸣节点资料和薄饼分发流程的名单，总能揪出尾巴。当务之急，是稳定人心，防止恐慌蔓延，同时……加强戒备。”
他的目光落在苏晓身上，带着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你的‘小店’，现在是焦点，也是靶子。继续营业，但每一份食材、每一道流程、每一个接近你的人，都必须加倍小心。信任，从现在开始，是需要严格验证的奢侈品。”
苏晓迎着他的目光，缓缓点头。最初的慌乱和自责，正被一种更加沉重、也更加坚硬的东西取代。她想起陈岩曾对她说过的话：“当你选择的道路触及了某些根本利益，那么明枪暗箭，便是常态。重要的是，你因此停下，还是走得更稳、更远。”
她不能停下。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因为岩爪他们还躺在那里生死未卜，因为那些接过她食物时露出感激笑容的矿工们，因为她与这个世界、与身后祖国刚刚建立起的、脆弱而珍贵的联结。
“我明白。”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平稳，“薄饼我会暂停供应。但‘小店’不会关。我会推出新的、需要当场食用、不易被动手脚的食物。同时……我想帮忙。”
卡兰铎和烬同时看向她。
“我的‘调和’能力，也许不仅仅能用于烹饪。”苏晓斟酌着语句，这是她第一次在异世界尝试将“系统”赋予的、超越单纯食谱的感知与微调能力，应用到其他领域，“我对规则，尤其是生命力和能量流动的‘味道’，比较敏感。或许……我能帮忙筛查被污染的材料，或者，在净化过程中，提供一些辅助性的‘调和’，让治疗的能量更顺畅一些？”
她不确定这是否可行，也不确定暴露这部分能力会带来什么风险。但此刻，她无法再仅仅作为一个被保护、也被怀疑的“外来者”躲在后面。
卡兰铎沉默了片刻，熔炉的光在他眼中跳动。最终，他缓缓颔首：“可以尝试。烬，你带她去储备库，筛选一批近期采集的、可能被污染风险较高的基础矿物和草药样本。至于这里……”他看了一眼平台上气息依旧微弱的矿工，“等他们情况稍稳，你可以试着感受一下能量灌注的‘阻力点’。记住，只感受，不要擅自干预。”
这是一种有限的、被监督的信任，但也是一个开端。
离开核心熔间，前往储备库的路上，苏晓和烬都没有说话。地下通道幽深寂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回响。托林被留在了西七区，和莉娅一起，莉娅的感知将负责筛查可能接近洞窟的不善之辈。
“害怕吗？”烬忽然开口，声音在通道里显得有些空旷。
苏晓愣了一下，诚实地点点头：“怕。怕救不活岩爪大叔他们，怕再有人因为我的食物受到伤害，也怕……那个‘暗钉’可能是我曾经以为的‘熟人’。”
“害怕很正常。”烬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地质事实，“但别让它蒙住你的眼睛，绑住你的手脚。敌人希望你怕，希望你乱，希望你自我怀疑，然后犯错。对付藏在暗处的虫子，最好的办法不是把自己也藏起来，而是把光打得更亮，把根扎得更稳。你的‘火苗’，既然能吸引虫子，也能照亮更多值得照亮的东西。”
这话不像纯粹的安慰，更像是一种经验的传递。苏晓侧头看向他，这个沉默寡言的匠人，似乎总能在关键时刻，用最直接的方式点破迷障。
储备库位于“坩埚”更深的腹地，是一个巨大的、温度明显偏低的洞窟。里面分门别类堆放着各种矿石、结晶、风干的奇特植物、不知名生物的骨骼或甲壳材料。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属于大地的深沉气息。
烬指向几个标记着特殊符号的区域：“这些是从靠近已知污染区或近期有异常报告的区域采集的，优先检查。”
苏晓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她没有立刻动用系统界面——那太显眼了。她尝试着放松心神，像平时感受食材特性那样，将感知缓缓延伸出去。
起初，只是一片混沌的物质气息。但随着她集中精神，渐渐“品尝”到了更多：某些矿石内部传来沉闷的、如同淤塞的“苦味”；一些草药叶片上萦绕着细微的、令人烦躁的“酸涩”；而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几块看似普通的赤铁矿，却散发出一丝极其隐晦的、与矿道陷阱结晶同源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她睁开眼睛，指向那几个方向，尤其是那几块赤铁矿：“那里，那里，还有……那个角落里的几块红色石头，感觉不太对。特别是红石头，有种……很隐蔽的、不好的‘味道’。”
烬立刻上前，首先检查了那几块赤铁矿。他拿出一个造型古怪的、仿佛由不同金属片拼接而成的放大镜，仔细观察矿石表面的纹理，又用小锤轻轻敲击，倾听回声。片刻后，他脸色微沉：“表层正常，但内部结晶结构有极细微的规则扭曲。这种‘接种’式的污染，非常隐蔽，若不制成粉末或高温熔炼极难发现。一旦流入加工环节……”
后果不堪设想。可能是一件关键器械在关键时刻失效，也可能是一批药剂变成毒药。
“你的‘敏感’，很有用。”烬收起工具，看向苏晓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明确的认可，“我会让人彻底筛查这批物料，并追溯来源。”
筛查工作持续了数个小时。苏晓的感知并非百分百精准，也存在消耗，精神上的疲惫感逐渐涌现。但每一次指出可疑物品，经烬的验证基本属实后，那种参与感、那种确实能帮上忙的感觉，稍稍冲淡了她心中的阴霾。
结束筛查，返回西七区的途中，经过一条相对僻静的支道时，烬忽然放缓了脚步，状似无意地低声说：“卡兰铎大人提到的‘东西’，是‘炉心’更深层的秘密，也是‘坩埚’存在的基石之一。星陨商会觊觎已久。你听到的金属声，辉火岩的异常……可能与之有关。这不是你现阶段该深究的，但知道有这件事，警惕相关的人和话题。”
他是在提醒，也是某种程度的信任分享。苏晓默默记下，没有多问。
回到西七区洞窟，托林立刻迎了上来，小脸上满是担忧。莉娅对她微微点头，示意周围并无异常。苏晓简要说了筛查的事，安抚了托林几句。
夜色已深（地下世界的“夜”，更多是依据作息钟声和照明水晶的调暗），她却毫无睡意。灶膛里的火维持着微弱的余烬，散发着稳定的暖意。她坐在旁边，手里摩挲着辉火岩和“阴爪”的铁片。
铁片不再发烫，安静得如同死物。但商会“暗钉”的威胁，已经像一根刺扎进了心里。会是谁？是那个总是笑呵呵、喜欢多拿一块饼的胖工头？是沉默寡言但手脚麻利的搬运工？还是某个看似与世无争的老年矿工？
信任开始变得艰难。但她知道，绝不能因此对所有人都封闭起来。那样正中敌人下怀。
她需要改变策略。食物，依然是她的桥梁，但必须筑起更坚固的堤坝。
第二天，苏晓没有开门营业。她在洞窟门口挂了一个简单的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店内整顿，研制新食，明日敬请期待。”
然后，她开始忙碌。利用烬确认安全的食材，她不再制作可以携带的薄饼。而是准备了一种需要现场加热食用的“石釜闷烩”。将切块的耐储存根茎、干制菌菇、少量咸肉，与一种她发现具有微弱安定心神效果的本地香草一起，放入浅口的石釜中，加入清水，盖上厚重的石板，放在灶膛余火边长时间煨焖。
烹饪过程完全公开，食客必须在洞窟内、在她的视线范围内食用。食物本身温热、绵软、滋味醇厚，带着家的温暖与踏实感，正好安抚人们因失踪事件而惶惑的情绪。
同时，她接受了卡兰铎指派来的一名助手——一位名叫“石眉”的、年长的女性炉裔。石眉话不多，手脚利落，主要负责原料的二次检查和保管，明显也负有保护（或监视）的职责。苏晓坦然接受。
新的经营方式很快得到了回应。矿工们依旧前来，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闷烩，围坐在重新点燃的、更明亮的灶火旁，低声交谈，汲取温暖。没有人问薄饼去了哪里，但偶尔看向岩爪他们空置座位时的沉默眼神，说明了一切。
苏晓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人，用她日益敏锐的感知，感受着情绪波动的“味道”。大部分是忧虑、疲惫、以及对温暖食物的纯粹感激。但偶尔，也会有一两道隐晦的、与其他情绪格格不入的“视线”，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快得难以捕捉。
三天后的傍晚，苏晓正在清理石釜，石眉突然从外面快步走进来，压低声音道：“烬大人让你去一趟核心熔间旁侧的观察室。一个人，现在。”
苏晓心中一凛，洗净手，对托林和莉娅交代一声，便跟着石眉快步离开。
观察室是镶嵌在核心熔间岩壁上的一个小隔间，透过厚重的晶石玻璃，可以俯瞰下方熔炉和平台的情况。此刻，烬和卡兰铎都在里面。熔炉平台上，岩爪的手指，似乎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的生命规则稳住了，污染被压制到了角落，但仍在拉锯。”卡兰铎的声音带着疲惫，也有一丝松缓，“也许能醒来，也许不能。另外两人情况类似。”
烬则指着玻璃下方，熔炉另一侧阴影中，一个被两名暗卫无声控制住的身影。那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年轻矿工，面色惨白，浑身发抖。
“顺着赤铁矿的线索，加上矿道值班记录交叉比对，找到他了。”烬的声音冰冷，“负责东十三区部分物料记录和初级分拣。在他住处搜出了未用完的、与陷阱结晶同质的污染粉末，还有一小袋星陨商会特制的、在地下世界很值钱的‘宁静糖’。”
他看向苏晓：“他想趁乱，将另一包污染粉末，混入你明天准备领用的香草里。”
苏晓的血液仿佛瞬间凉了一下，又猛地涌上头顶。她隔着玻璃，看着那个瑟瑟发抖的年轻矿工，他看起来甚至比托林大不了几岁。
“他招供了吗？还有没有同伙？”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问。
“嘴很硬，只说是为了报酬，不知道后果这么严重。”烬眯起眼睛，“但他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是能独立设计并实施矿道陷阱的人。他更像是一枚被抛出来、测试我们反应的‘子钉’。真正的‘暗钉’，很可能还藏在更深的地方，看着我们。”
卡兰铎冷哼道：“那就让他看。把这枚‘子钉’的处理方式，‘弄’得醒目一点。让暗处的人知道，‘坩埚’的炉火，不仅能锻造，也能焚烧脏东西。”
他顿了顿，看向苏晓，目光深沉：“你的新方法不错，继续保持警惕。另外，有件事需要你知道——对那几块污染结晶和粉末的溯源分析，有了初步结果。其中一种极其稀有的催化成分，其已知的、稳定的产出地，并不在‘锈蚀’污染区。”
“在哪里？”苏晓下意识追问。
烬接过话头，语气凝重地吐出一个地名：
“地表。灰烬荒原与闪烁密林的交界地带，一个被流浪氏族和危险晶兽占据的、叫做‘呜咽峡谷’的地方。”
“我们怀疑，星陨商会，或者与他们合作的势力，可能在那里，建立了一个人工的、可控的‘锈蚀’培养或研究据点。”
苏晓的呼吸停滞了。地表的据点？人工培养“锈蚀”？
烬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一字一句道：
“而根据古老的矿脉图和‘炉心’共鸣记录推测，‘呜咽峡谷’的正下方，地壳深处，很可能存在一条通向‘炉心’真正核心区域的、未被标记的古老裂隙。”
“你听到的金属声，辉火岩的指向……也许，并非偶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