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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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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的某个下午,幼儿园门口熙熙攘攘,放学的时间这里格外热闹。
徐尘穿着便服靠在车边,看着孩子们一个个像小鸟一样欢快地跑出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稍晚一点出来的那个身影上,露出一贯的淡淡笑容。
“徐叔叔,”蒋禾妤背着小书包跑到他面前,仰起小脸,大眼睛里满是关切,“你的伤好了吗?爸爸说你之前抓坏人的时候受伤了。”
徐尘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动作轻柔极了:“早就好了,谢谢禾禾关心。”
“好哎,”禾禾同学腼腆地笑起来,“徐叔叔,我们今天有美术课,我画了爸爸、爹地还有我……”
“禾禾真棒,回去给爸爸他们看看,”徐尘笑着接过她的书包,自然地牵起小家伙的手,“走,叔叔送你回家。”
路边刚巧有个小摊正在卖蓬松柔软的棉花糖,清风吹过的时候,像是一朵朵彩色的云轻轻飘着。
蒋禾妤的眼睛瞬间亮了:“哇,棉花糖……”
徐尘低头看到她的表情笑了笑:“想吃吗?”
禾禾犹豫了一下,诚实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小声补充着:“可是爹地说不能总是吃糖,牙齿会痛的……”
“偶尔吃一次没关系的,”徐尘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温和地笑着,“叔叔请你吃,想要什么颜色的?”
蒋禾妤开心坏了,仰起红扑扑的小脸抓紧他:“想要粉色的。”
徐尘买了一个粉色爱心形状的棉花糖递给蒋禾妤,小朋友被冯亦和蒋晖教育的很有礼貌,和徐尘甜甜道过谢后才小心翼翼地舔食起来,脸上洋溢着简单的快乐。
徐尘看着她在后座坐好,才回到驾驶室启动车。
蒋禾妤专心致志吃着棉花糖,腮帮子弄得鼓鼓的,粉色的糖丝沾了一点在嘴角。
车开得并不快,不知道是温度太舒服了还是什么原因,蒋禾妤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小脑袋开始不受控地轻点着。
她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声音越来越小:“好…困……”
很快手里的棉花糖掉落在裙子上,蒋禾妤小脑袋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倒在座椅上一动不动。
徐尘透过后视镜平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在下一个路口突然调转方向,车子不再驶向蒋晖家的方向,而是加速朝着城郊驶去。
祁城公安局刑侦支队。
安赫刚从外勤现场回来,一只手拿着早就没电关机的手机,活动着酸疼的肩膀上楼,谁知道路过两个正在低声讨论的同事时,无意间听到了几个关键词。
“还真是没想到,徐尘看着挺正经一人……”
“谁说不是呢,平时闷不吭声的,下手可真够狠的……”
“听说之前冯队怀孕,局长还选了徐尘担任临时副队长,大家这么信任他,可是他竟然做出来这种事情……”
“蒋队这下……唉,女儿被自己人带走,这打击……”
“徐尘?”
安赫的脚步立刻顿住,心里咯噔一下。
那两个同事看到他顿时有些尴尬,互相使了个眼色,支吾着就想走开。
“等等!”安赫拦住他们,语气急切,“你们刚才说徐尘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其中一个同事看他似乎真不知情,压低声音快速说道:“你还不知道啊?蒋队女儿失踪了!监控拍的清清楚楚,今天下午接走她的,就是…就是徐尘本人。他穿着便服把孩子带走了,现在联系不上,信号最后消失在城西那片老区。”
“这件事已经定性成绑架案了,蒋队都要气疯了,这会正在楼上查线索,冯队因为女儿失踪的事情动了胎气,在医院休息。”
安赫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徐尘…绑架了禾禾?
这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
不……不会的……
安赫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朝着楼上狂奔。
他甚至忘了敲门,直接一把推开了蒋晖办公室的门。
“蒋队!徐尘他不可能……”
他冲口而出的话,在看清办公室里的情形时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蒋晖站在办公桌前,一只手死死按在桌面上,整个身体都在极其轻微地颤抖,像是在竭力压制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
听到破门声,蒋晖抬起头的眼里翻滚着暴怒,还有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刺痛。
安赫被他眼里的血红震住了,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发颤:“他们…他们说徐尘带走了禾禾……这一定是误会,对不对?蒋队,徐尘他……”
“误会?”蒋晖拿起桌上散落的几张纸,向安赫推过去,“你自己看。”
“我想过队里有卧底,但是没想过……竟然会是他!”
纸张散开,最上面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复印件,年幼的徐尘紧紧挨着一个笑容灿烂的少年,那个少年的眉眼和牺牲的徐词竟然有七八分相似。
下面几张纸,是技术科刚刚加班加点核查出的,关于徐尘真实背景的报告摘要。
徐尘,七年前死亡刑警徐词的亲弟弟。幼年在晨曦福利院长大,与徐词感情极深。国家政法大学法律系优秀毕业生,徐词死后第二年考入警校,毕业后利用某种未被查明的信息篡改手段,隐瞒与徐词的关系进入祁城市局担任刑警。
经通讯记录及行踪比对分析,高度怀疑其与在逃嫌犯钟聿、郝靳、方宏元等人存在秘密联系,多次在关键时间点向对方提供内部侦查动向。
结论:徐尘极有可能为钟聿复仇团伙安插在警局内部的重要眼线及协助者。
眼前的白纸黑字狠狠刺入捅进了安赫的心里,手抖到几乎拿不稳这几张纸。
那个出任务时会和他轻声说没事,有我在的徐尘……
那个记得他所有喜好、在他生病时寸步不离的徐尘……
竟然是…徐词的亲弟弟?
是卧底…
是内鬼……
是绑架了禾禾的同谋?
“不……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安赫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他抬头看向蒋晖,眼神里全是乞求否定的慌乱,“蒋队,这一定是搞错了!徐尘他怎么会……”
就在这时,蒋晖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负责在医院守着冯亦的队员。
“蒋队!”电话那头的声音急促又紧张,时不时传来几声痛苦的咳嗽,“我们遇袭了!冯队被人劫走了……”
地下基地里灯光彻夜长明,当冯亦再次恢复意识时,最先感知到的是后颈残留的轻微刺痛。
等到眼前彻底恢复清明后,他发现自己处在一个精心布置的房间,手脚被柔软的束缚带固定着,限制了大幅度的动作,但是并没有造成疼痛,对方似乎顾忌着他的身体状况。
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走进来的正是他们一直追查的钟聿等人。
冯亦还没完全恢复的身体仍然有些刺痛,他勉强直起身靠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钟聿,禾禾呢?”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绑架警务人员及其家属,这是重罪!”
他怎么都想不到钟聿会走到这一步,更想不到徐尘竟然会是他们计划里的一份子。
钟聿低声笑了起来,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重罪?比起有些人做的,这算什么?”
身边的方宏元打开监控,让冯亦能够看清上面的画面。
禾禾怀抱着小兔子玩偶睡在柔软舒服的床上,在她身边熟睡的另一个身影是白桃。
沈笠走上前检查了一下冯亦的生命体征,确认一切正常后帮他松开了手腕上的束缚带:“放心吧,她没事,有小桃陪着她不会害怕的。”
冯亦的视线扫过眼前这几个人,直觉告诉他,他们对自己没有恶意,而且禾禾也被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
钟聿…到底想干什么?
他轻轻动了一下被束缚的手腕,声音有些沙哑:“钟队……”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钟聿的呼吸停滞了一刻,冯亦继续说着,语气里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深切的疲惫和痛心:“走到这一步……真的值得吗?”
“我知道徐队的事……”冯亦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真诚的哀伤,“我知道他受了很大的冤屈,我知道…知道你心里的恨和痛,比我们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深。”
“但是,”冯亦的声音里带上了恳切,“绑架、杀人、以牙还牙……把自己变成和他们一样……甚至更令人恐惧的存在……”
“这就是徐队希望看到的吗?”
“这就是你当年…穿上警服时,想要成为的人吗?”
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恪守底线的刑侦队长,和如今这个游走在黑暗血腥中的复仇者形象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冯亦放缓了语速,字字清晰地说着:“徐队我了解不多,但凭着仅存的档案,还有我们后来调查到局里的老人,他们都在说,他像太阳一样,正直、温暖、善良。”
“他那么努力地去保护别人,去践行信念……”
“如果他知道,他的爱人、他最信任的战友,为了替他报仇,变成了现在这样,手上沾满…沾满罪恶……”
冯亦的手下意识地护住自己隆起的腹部,这个动作充满了保护欲,也带着一丝无奈的悲伤:“他会不会……比牺牲…更难过?”
地下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钟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许久之后,他的喉咙动了动,发出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你说的这些,他…看不到了。”
这句话里蕴含的巨大悲痛几乎要满溢出来,让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沉重。
“有些路总要有人走,”钟聿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执拗,“有些债……总要有人讨。”
“至于变成什么样子……”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那上面已经沾满了洗不净的血污和罪孽,“早就…不重要了……”
钟聿的嘴角弯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何况,所谓的信念,在那些高位者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更残酷、更黑暗。”
钟聿带着方宏元和沈笠转身离开,冯亦眉头紧蹙地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是浓到散不开的复杂。
郝靳端起散发着热气的餐盘走过来,瞥了一眼他隆起的肚子,嘟囔着说:“老实待着吧,对谁都好。钟哥不会对孩子下手,更不会对你下手。毕竟你们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你只用在这里待几天,等事情解决了就会放你出去的。”
房间内只剩下冯亦一个人,他靠在墙壁上深吸一口气,手轻轻覆在自己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胎动。
事情解决?
钟聿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海风呼啸着吹过堤岸,卷起浪涛重重拍打在礁石上,夕阳浸入海平面,将天边染成浓烈的橘红色。
安赫的车几乎是失控地冲下公路,停在一辆黑色越野车后面。
一道颀长的身影正倚着车门,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海风中明灭不定。
是徐尘。
他果然在这里!
安赫推开车门跌跌撞撞的朝他冲过去,海风灌满他的外套,吹得眼睛发涩至极。
“徐尘!”
徐尘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比平时更冷静些。
安赫冲上前狠狠揪住徐尘的衣领,一拳狠狠砸在他脸上,失控地怒吼起来。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背叛的人会是你!”
“禾禾呢?你把禾禾带到哪儿去了!她还是个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徐尘被打得偏过头,嘴角瞬间破裂渗出血丝。
他没有反抗,甚至没有抬手格挡,只是默默地承受着一句句痛彻心扉的质问。
“还有冯队!他也不见了!是不是也是你干的?!你说啊!”
又是一拳落在徐尘的腹部,让他闷哼了一声,但是依旧沉默着没有说任何话。
安赫的拳头颤抖了起来,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看着他嘴角的血迹和脸上的淤青,看着他毫不辩解的样子,巨大的无力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撕碎。
“你说话啊!徐尘!你他妈给我说话!”
安赫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拳头再也挥不下去,只是死死攥着徐尘的衣领,指甲几乎要抠进布料里。
徐尘低头看着面前激动崩溃的人,眼里有深深的歉疚,有无尽的痛苦,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眷恋。
他抬起沾着血迹和灰尘的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温柔地放在了安赫的头上,揉了揉他被海风吹乱的头发。
这个熟悉的的动作让安赫的怒火瞬间被酸楚取代,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
“对不起,”徐尘终于开了口,“骗了大家……”
“骗了你……很久……”
安赫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仿佛要融为海水的一部分。
海风吹起徐尘额前的碎发,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字一句地说道:“安赫……”
“我们……”
“就走到这里,好吗?”
这句话像一把尖锐的刀子,精准地捅进安赫心脏最深处。
他猛地一颤,死死抓住徐尘的手,哭喊的声音破碎不堪:“不……不好!一点也不好!”
“徐尘你回头!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不要再错下去了!”
“我去求蒋队,我去求胡局……一定有办法的……不要走……不要走这条路好吗?”
“我求你……”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滚烫得吓人。
徐尘看着他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眼底那片沉寂终于彻底碎裂,痛苦和爱意交织着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反手紧紧握住安赫的手,另一只手颤抖着擦去安赫脸上的泪光。
“回不了头了……”徐尘一直以来强行维持的平静终于在安赫面前土崩瓦解,露出了底下从未愈合的伤口,“我也不想……回头……”
他望向那片吞噬了夕阳的海平面,眼泪从通红的眼眶中滑落,混合着嘴角的血迹蜿蜒而下。
“安赫……你不知道……”
他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咬紧牙关的每个字都带着剧痛:“不知道我哥被那群畜生折磨的有多惨,不知道他被按在地上的时候想些什么……不知道…他亲眼看到乖乖被…被剁碎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徐尘眼前的世界被泪水淹没:“他到最后…握着乖乖的小手……死不瞑目啊……”
“你告诉我……这样的血仇……”
他紧紧看向安赫,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绝望和恨意,却也深藏着对眼前人无尽的亏欠和不舍。
“你告诉我……我怎么回头?我凭什么回头?”
海风呜咽着,卷走了他破碎的话语和压抑太久的痛哭声。
安赫泪流满面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血与泪,看着他眼中那片痛苦,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心疼。
他知道,他再也拉不回他了。
从七年前徐词惨死的那一刻起,他熟悉的那个徐尘,已经跟着一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