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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解谜赠佩 ...

  •   萧玦带着北府军的血气与承诺,踏雪南归。驿道边的残雪渐次化尽,待他风尘仆仆回到姑臧,时节已悄然滑向了岁首。

      土断虽挫,但以他途稍敛泉帛,这段时间案牍劳形,形神俱倦,元正佳期都未能好好休息。转眼间,上元灯昼已至。倒是能一起好好松快松快。

      檐角冰棱滴滴答答化着水,坊市间早早挂起各色灯笼。朱雀大街上,商户们扎起三丈高的灯轮,缠着锦绮,缀着金银,晚风一吹流光溢彩地转起来,晃得人眼底都是碎金。

      谢府今年也破例点了满院的灯。

      从垂花门到后园曲廊,每隔三步便悬一盏素绢灯笼,描着梅兰竹菊,不似外头那般炫目,却在月色下透着温润的光。

      谢南乔带着丫鬟们剪了好些小像灯,像兔子呀,小鹿呀还有胖鱼儿,挂在西厢窗前,风一过,影子在窗纸上活泛地跳。

      “兄长往年总说铺张。”谢南乔踮脚挂上最后一盏鲤鱼灯后,对着一旁的丫鬟道,“今年倒肯了。”

      谢珩走到廊下,看着满院暖光,唇角微扬:“又在背后编排我呢。”

      他身上披着新裁的银灰鹤氅,领口一圈雪狐毛,衬得面色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

      手里捧着个铜手炉,是萧玦前日送来的,雕成小兽模样,憨态可掬,与他一身的清贵气不太相称,却一直没离手。

      暮鼓初敲时,萧玦匆匆赶来。

      一身靛蓝常服,腰束革带,头发高高束成马尾,倒像个意气风发的游侠少年。手里提着两盏灯。

      一盏是普通的走马灯,绘着边塞风光。另一盏却稀奇,是铁骨绢面的小战车灯,轮子真能转,车上还立着个持戟的小人。

      “这是……”谢珩接过战车灯细看。

      “军械营一个老匠人做的。”萧玦眼睛亮晶晶的,“他说北境有这种车灯,夜里行军能照路,也不怕风。”手指轻轻一推,车轮骨碌碌转起来,车上的小戟士跟着晃,憨拙有趣。
      谢南乔凑过来:“萧将军,我的呢?”

      萧玦忙从身后又变出一盏,那是只圆滚滚的雪兔灯,红眼睛,短尾巴,憨得让人发笑,“这个给女公子。”

      “噗,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谢南乔嘴上嫌弃,却接得飞快,提着灯在院里转了一圈,裙摆扫起薄薄雪沫。

      三人就在庭中石桌边坐下,丫鬟端来元宵,是桂花和豆沙馅儿,盛在青瓷碗里,白胖胖浮着,热气氤氲了眉眼。

      “尝尝这个。”谢珩将豆沙碗推到萧玦面前。

      萧玦耳根微热,舀起一颗咬开,甜香满口。抬眼时,见谢珩正小口啜着桂花元宵,氤氲热气里,那人长睫垂着,在眼下投了浅浅的影子,平素清冷的神色被灯火柔化,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温润。

      “仆射,城外有灯市,要不要去看看。”他忽然唤道。

      谢珩顿了顿,他已有许多年未在元夕出游了,自从执掌尚书省,这样的闲暇便成了奢侈。

      谢南乔闻言已经跳起来,兴奋道:“去!我要买那只会翻跟头的猴儿灯。”

      谢珩笑着点了点头。朱雀大街果然人山人海。

      灯火如昼,照得积雪都泛着暖黄的光,沿街挤满了卖灯的摊子,还有手巧的艺人现扎现卖,竹篾在指间翻飞,不一会儿就成个活灵活现的蟠桃。

      谢珩走在中间,萧玦在前开路,谢南乔则拉着兄长衣袖,眼睛不够用似的左右乱看。

      不时有认识的人行礼问安,谢珩也是一一颔首回应,姿态从容,只是袖中的手一直虚虚护在妹妹身侧,怕她被人群挤着。

      “让让!让让!”忽有孩童举着条纸龙灯跑过,龙尾差点扫到谢南乔。

      萧玦眼疾手快将她往身边一带,少女撞到他肩头,脸一红,慌忙站直。

      萧玦却已转向那跑远的孩子,摇头失笑:“慢些跑。”

      谢珩看着这一幕,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这些年为着朝廷,嫌少关照妹妹,更别说亲身感受这人间烟火。

      行至一处猜灯谜的摊子前停下,那里围的人最多。竹架上挂满各色灯笼,每个灯下垂着纸条,墨迹未干。

      摊主是个清瘦文士,正朗声念谜面:“上不在上,下不在下,不可在上,且宜在下。打一字。”

      众人窃窃私语,谢南乔蹙眉苦思,萧玦干脆放弃,只盯着最高处那盏作为彩头的琉璃宫灯。

      谢珩静静看了片刻,轻声说:“是一字。”

      文士眼睛一亮:“这位公子高明!”取下宫灯双手奉上。

      那灯确实精致,琉璃剔透,内中烛火透过,折射出七彩光晕。谢珩接过,却转手递给谢南乔:“给你玩。”

      谢南乔抬手拒绝,“兄长解的谜,该兄长拿。”

      “就是为你赢的。”谢珩淡淡一笑,目光却飘向远处。

      萧玦顺着望去,见街角有个不起眼的摊位,只悬着三五盏素灯,却围了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正低声争论着什么,他心念一动:“我们过去看看吧。”

      那摊主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面容清俊,眼神却锐利。摊上挂的灯谜也与别处不同,尽是些算学,天文,乃至农田水利的题目。

      “这位兄台,”一个书生指着其中一谜,“立春三候,各为何物?这算哪门子灯谜?”

      青衫青年不卑不亢道:“灯谜未必都是文字游戏。知天时,方晓农事,农事乃国之本。”

      谢珩走到近前,目光扫过那些谜面,在其中一盏前停住。那灯下垂的纸上写着:“九章粟米,今有贷人千钱,月息三十。今贷人七百五十钱,九日归之,问息几何。此为《九章算术》粟米篇原题,请列式解之。”

      周围书生面面相觑,算学在此刻是末技,少有人深研。

      谢珩却轻声开口:“以九章之法,当为贷人千钱,月息三十,是为月息三厘。今贷七百五十钱,九日归之,当以三厘乘七百五十,得二十二钱半,再以九日除三十日,得六钱七分五厘。”

      青衫青年猛地抬头,眼中迸出光彩:“公子精通算学。”

      “略知一二。”谢珩看向他,“这些谜都是你出的?”

      “是在下。”青年拱手,“在下许书怀,吴郡人士,游学至此。”

      萧玦打量着他。这人虽衣衫朴素,言谈举止却透着不凡,尤其那双眼睛,清澈又深邃,不像普通书生。

      “许公子为何以此为题?”谢珩问。

      “灯谜娱人,亦可启智。”许书怀坦然道,“在下以为,算学天文,农田水利,才是实实在在的学问。比那些风花雪月的谜面,于国于民更有益。”

      这话大胆,周围书生脸色都不太好看。谢珩却笑了,“说得好。”

      他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是普通的青玉,雕着卷云纹,“这个赠你。若他日有缘,可持此玉佩来寻我。”

      许书怀怔住,双手接过玉佩时指尖微颤,他显然认出了谢珩,却只深深一揖:“谢……公子赏识。”

      离开那摊位后,谢南乔小声问:“兄长为何给他玉佩?”

      “是个人才。”谢珩望着远处灯火,“如今朝中,缺的就是这种懂实务的人。”

      萧玦回头看了一眼,许书怀仍立在摊前,手中握着那枚玉佩,身影在万千灯火中显得孤单又挺拔。

      行至秦淮河边,人潮稍疏。

      谢南乔提着那盏琉璃宫灯走在前头,光晕在雪地上投出斑斓的影子,忽然觉得,这个元夕,比以往任何一个都要暖。

      河风拂来,谢珩轻轻咳了两声,萧玦立刻侧身挡住风,解下自己的披风要给他披上。
      “不用。”谢珩抬手虚拦,“我不冷。”

      “手都冰了。”萧玦不由分说,还是将披风覆在他肩上。动作间,指尖无意触到谢珩颈侧肌肤,两人都顿了顿。

      披风还带着少年的体温,混着干净的皂角气息。谢珩拢了拢衣襟,低声道:“多谢。”

      远处忽然炸开烟花,一簇金红冲上夜空,砰然绽开,化作万千流火坠落。

      紧接着,第二簇,第三簇……半个夜空都被照亮,明灭的光映在河中,与河灯的光汇在一处,分不清哪是天上的星,哪是人间的火。

      烟花还在放,一蓬又一蓬,把黑夜烫出一个个光亮的窟窿。而在某个灯火照不到的巷口,王家的小厮正匆匆往府里赶。

      他怀里揣着一张纸条,上面是许书怀那几道算学灯谜的抄录。纸角沾了雪水,墨迹微微晕开,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但此刻,站在秦淮河边的两人还不知道。

      他们只是并肩看着满城灯火,看烟花明灭,看河灯远逝,在这难得的安宁里,偷得浮生半晚闲。

      而更远处,皇城的角楼上,有人正凭栏远眺。

      皇帝手中把玩着一盏精巧的玉灯,看着城中万家灯火,轻声对身侧宦官道:“谢珩今夜倒是难得有闲情。”

      宦官垂首,“听说在灯市解谜赠佩,结识了个书生。”

      “书生?”皇帝笑了笑,“他倒是时刻不忘招揽人手。”

      玉灯的光映在他眼底,明明灭灭。

      “也罢。”他转身,“让他过个好节。毕竟……”话音飘散在夜风里,“日子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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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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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