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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问君能有几多愁(三) ...
入冬以来最猛烈的一场风雪过后,大辽皇庭开始了每年必行的冬捺钵(1),皇帝带领皇族成员前往永州猎虎。依例,皇帝出猎,辽国八部贵族并应役次人、及汉人宣徽院所管百司皆从。眷属中本只有雨竹与萧菩萨哥作为后宫主位扈从,因萧太后意欲为隆庆与隆裕择妃,故特意颁召,随扈官员可携同闺中待字之女同往,使得这一年的冬捺钵之行比往年热闹许多。
大队人马有条不紊的迅速南下,一路上车帐而居,不扰民居,不践禾稼。七日之后,皇驾抵达永州东南的皇家猎场。先遣队伍早已构建好宫帐候驾,皇帝的宫帐居中,左右皇后的宫帐居东西两则,其后,是依序排列的官员营帐。
当晚,隆绪在捺钵之中赐宴群臣,雨竹以旅途困顿为由,没有出席晚宴。趁着暮色,她独自走上营地附近的高坡,俯视灯火通明的营地,长长透了一口气,七日的车马生活,让她颇觉沉闷。受命护卫她的影姬与媚姬远远跟随在她后面,若无必要,她们从不现身打扰,这一点让雨竹很是满意。
黑色九旄大纛在营地上空飞扬,霸气而张扬。整个营地守卫森严,一队队军士穿越于营帐之间,井然有序,在灯火的映照下,将士们的盔甲泛着冷冷的光。这就是辽国闻名天下的铁甲精骑。望着眼前一切,思及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雨竹不禁感慨的自言自语:“单从治理国家、统御臣下之能而言,耶律隆绪倒不失为一名有作为的明君。”
“说得对。”赫连辰砜的声音突然从雨竹身旁的一棵树上传来,“陛下不仅是一名明君,而且是一名难得的如意郎君,娘娘若是错过,只怕追悔莫及哟。”他飞身从树顶跃下,落在雨竹面前,笑嘻嘻的看着她。
“你…..?”雨竹愣了愣,两眼一瞪,“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娘娘,是我先到这里的,我在树上睡觉,娘娘吵醒了我。”他一脸无可奈何的摇头,“女人呐,真没道理可讲。”
雨竹斜睥他一眼,“赫连辰砜,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见你就浑身不舒服。有劳你以后只要一见到我的影子,最好自行退避三舍。”
辰砜“哈哈”一笑,向雨竹逼近一步,“凭什么?凭陛下对你的宠爱吗?如果你以为凭着一点小聪明,便能左右陛下,就太低估他了。”
雨竹的目光越过辰砜,似无意般遥遥远望,“就凭我曾经杀过你一次,再杀你一次,也不是难事,不是?”
“不、不、不,”辰砜伸出一指,在雨竹面前摇了摇,“不是你杀我,是我差点被你诱惑致死。昔年,我在西夷之地游历,曾见过一种食人花,美艳绝伦,所见之人无不受其诱惑,心生向往而亲近,结果皆被此花的毒萼所化而食用,但能死里逃生之人,便不会再第二次上当。当时,我就采用了一种最真接了当的做法,一刀把那朵食人花连杆劈断。”
“人与花毕竟不同,花是死物,人却是活的,你不可能把我一刀劈断,对么!”雨竹向前靠近一步,笑靥如花,气吐若兰,轻柔的声音消魂蚀骨,“我能诱惑你一次,难道,就不能诱惑你第二次?”纤纤玉手有意无意抚过樱红的唇,媚眼如丝,万种风情,魅惑入骨。
辰砜看着她,有些动容,抬手,将雨竹的手握在了掌心,雪白的手纤长柔滑,指甲并未按时下贵族女所喜好的那样修成尖长并涂上凤仙汁,却是圆润平滑、晶莹剔透,“很美的手,不知道这一次涂的是什么毒,鹤顶红还是梦沙萝?” 他深情款款的笑脸,在月光下俊美得简直有些过份,说出的话却森冷无情,“你信不信,我会折断这双美丽的小手?”
雨竹的笑容一敛,瞬间显出一脸的正气,冷冷道:“你放手。”
辰砜眉头一拧,若有所悟的回头,身后几步之遥,隆绪正面色不善的看着他,尤其是看见他牵着雨竹的手时,眼神更加的阴沉。在隆绪身后,隆庆与隆裕并肩而立,同样是一脸的怒意。很显然,在他们眼中,是他在调戏雨竹,人赃并获,百口莫辩。
辰砜苦笑一下,双手一摊,后退几步,对雨竹道:“我认输了。” 转身走到隆绪面前,一揖到底:“陛下,臣知罪,请皇上容臣回营待罪,等皇上处理完家事,臣会自行到御前领罪。”
隆绪沉着脸点了一下头。
辰砜起身,离去之际,不带一丝情绪的目光若有若无的在雨竹身上停留了一下,她一脸无辜的看着他,微微侧身,在隆绪看不见的角度,幸灾乐祸的冲着他眨了眨眼。辰砜低下头,唇角不禁噙起一丝笑意。
“很好玩吗?”隆绪问,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臣妾知错,请陛下息怒。”雨竹屈身下拜,出奇的恭顺。
隆绪愣了一下,俯身扶起雨竹,声音不由自主的变得柔和:“不用多礼,我正要去看你,你连晚宴都没有出席,是否因为初到永州,不太适应?”
雨竹仰起脸,对着他温柔的笑,语气甚是亲昵:“也没什么,只是有些困倦罢了。”
“我陪你回宫帐休息?” 隆绪顺势将她拥入怀中,试探性的问。
“嗯。”雨竹含笑点头,神态温柔依恋。
隆裕轻笑一声,携起一言不发的隆庆,上前躬身施礼,“所谓鹣鲽情深,原来便是皇兄与皇嫂这般,臣弟等不便再打扰,告退了。”
雨竹娇腮微微泛红,对着隆庆与隆裕微笑颌首,很平常的礼仪,并无任何不妥之处。隆绪注视着她的神情,不易觉察的轻吁了口气。
辰砜停住脚步,吃惊的看着眼前一幕。他眼光一转,落在了正要离去的隆庆身上,隆庆脸上波澜不兴,眼中却显然有了一种放心的神色。辰砜顿时一切了然,偏偏隆绪浑然不觉,舒展的眉宇尽是愉悦的笑意。果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当隆庆与隆裕的身影渐渐消失于视野内时,雨竹温柔的笑容也慢慢收敛。她挣脱出隆绪的怀抱,又一次屈身行大礼,恭敬疏离:“陛下请留步,我自行回宫帐便是。”
隆绪紧盯着雨竹,在她身上再也寻觅不到一丝先前的温柔依恋,她还是她,冷漠孤傲到不近人情,一点也没有变,他的心越来越冷。良久,他自嘲的苦笑,明明猜到一切是假象,他却不愿意相信,欺人犹可,自欺却难,“说吧,朕想知道理由。”
“我曾有诺在先,要在人前做足戏份,以维护陛下的颜面。”
“说实话!”隆绪往身后的树杆一靠,双眼闭合,冷冷的夜风拂过,他勉力在烦燥心绪下维持住一份冷静。
“隆庆说,只有我幸福,他才能安心。所以,我要让他以为我很幸福,这样他才能安心拥有属于他自己的生活。”
心被狠狠揪了一下,隆绪猛的擒住雨竹的手臂,用力紧握着,恨不得嵌入她的骨血中,他一字一字,道:“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过份!”
雨竹疼得脸色煞白,仍毫不示弱的回瞪着隆绪:“与陛下当年的所作所为相比,算不了什么。”
手颓然松开,隆绪乏力的闭了闭眼,声音近乎哀恳:“雨竹,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可我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你。既然有缘结为夫妻,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下当年的恩怨,尝试着接纳我?”
转过身,雨竹一步步坚定的迈出,一如五年前,走出那个绮靡的大殿般绝然,夜风把她清脆的话音送入隆绪耳中,“五年前我就说过,你这样的人,无论身份如何显赫,都已配不上我,而我,从来就不会委屈自己。”
夜风轻轻呜咽,如水月色下,隆绪挺拔的身影显得有些落寂与沧桑。感觉到赫连辰砜慢慢走近,他说:“辰砜,帮帮我。”很无奈也很悲凉的话。
“陛下,解铃还需系铃人。”
“系铃人?”隆绪重复一遍,“是谁?”
“陛下,放手吧,成全她与隆庆,或许还可以换得她的心悦臣服。”
“不可能!”斩钉截铁的三字,不容置喙,“天下人都知道我与她才是夫妻,不是么?”
“是,陛下。”辰砜欠了欠身,“一切我都会按陛下的意思去做,但是——”他没有再说下去,以后的事,谁能料到。就如当年,隆绪一掌打在雨竹的脸上时,又何曾想到会有今日的局面。辰砜暗想,原来世上还真有因果报应这回事。
坐在拉木伦河畔,隆庆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大口大口灌着烈性的马□□酒。他喜欢黑暗,黑夜里,他不必再辛苦的掩饰自己的情绪。“雨竹,雨竹…..”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叫着这个本该是自己禁忌的名字,相思的痛噬心蚀骨。看到她的幸福,他才安心,但并不代表他不会心痛。隆庆开始有些鄙视自己,他竟然会因为雨竹与兄长的恩爱而心酸。
熟悉的萧音传来,如同受到召唤般,隆庆循着萧音的来源走去。在拉木伦河隘口的岸堤,雨竹执萧,一曲“似曾相识燕归来”如山涧清泉,倾泻而出。在她身后,湍急的河水承载着浮冰,不时撞击在岸边的岩石上,溅起高高的水花,又纷纷扬扬的洒下。
阿里虎惊喜的冲到隆庆身旁,“王爷,谢天谢地,总算找到您了。”
隆庆恍若未闻,只定定的看着雨竹。
“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日一早就要开始狞猎了。”放下玉萧,雨竹微笑着,“阿里虎找你很久了,他实在是没办法,才到我那里,求我算一卦看看你在何处。瞧,多有趣的一个人,真把我当成了无所不能的神了。”
“雨竹,你真的幸福么?”
“当然,你没看到陛下很宠爱我么。”
“幸福是一种感觉,如果真的幸福,你不会刻意表现给我看。”隆庆苦涩的笑,微熏的眼中有着洞悉一切的明了,“我是希望你能真正的幸福,而不是作出来的幸福。”
雨竹侧首,望向月光中飞溅的水花,沉默不语。寒月来她的身旁,低声提醒:“主上,夜已经很深了。”
雨竹点了点头,深深看隆庆一眼,恬静的笑,“隆庆,我会努让自已幸福。”
怔怔看着雨竹离去,直至不见踪影,隆庆才缓缓转身,“走吧。”他对阿里虎说,正欲举步。
玄霜气喘吁吁的跑回来,“王爷请留步。”
回首,隆庆看见玄霜一脸的不悦,问:“怎么了?”
“王爷,当初既然您已拒绝娶我家主上为妻,那么,就请您现在不要再去打扰她,让她清清静静、平平安安的在你们辽国渡过这五年。”
“你说什么?”隆庆蹙眉,不解的问。
“王爷何必故作糊涂。”玄霜冷笑一下,“当初黑水宫主来我大宋请求和亲时,主上曾请黑水宫主代为询问晋秦王殿下是否愿意娶她为妻,王爷您的答复是不愿意。您不愿意也就罢了,你们辽国居然还用卑鄙的手段,迫使主上答应和亲远嫁。”玄霜越说越气愤,两颊通红,“现在主上好不容易与萧太后达成约定,为你们辽国卖命五年,以换取自由之身。你却不时去打扰她,害得主上每见你一次,就要伤心难过一次。王爷,玄霜虽身份卑下,但也决不允许你再去伤害主上,否则,我便是舍去这条贱命,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隆庆脑中一片浑沌,举起酒囊猛灌一口,冰冷的酒穿肠而过,在腹底熊熊燃烧,火热煎熬着五脏六腑,痛得他大口的喘气,“你是说,雨竹曾问过我是否愿意娶她?雨竹并非自愿嫁给皇兄?雨竹与母后有五年之约?雨竹,雨竹……”他哽咽凝滞。
“你不会是什么也不知道吧?”玄霜半信半疑。
“我——?”隆庆笑得凄切,猛烈的酒劲呛得他几乎落泪,发泄般的用尽全力前冲,把阿里虎远远抛在了后面。
在他苦苦抑制满腔深情,思量着不能背离至亲之人时,却不料,自己却早已被至亲之人所欺瞒;当他以为放弃自己的幸福,就能成全雨竹与皇兄的幸福时,却不料,自已已经辜负了她。他想起了她的眼泪。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2)
烈酒不断入腹,却平熄不了那翻江捣海的煎熬。他跌跌撞撞走着,分不清东西南北,在不醒人事的倒下之前,隐约间,他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秦晋王,表哥!”
“长乐,雨竹——”隆庆迷迷糊糊的唤了一声,便失去了知觉。
注:(1)辽朝在建立城市后,皇族仍保持渔猎骑射的传统。皇帝在四季出外游猎,其行在称为捺钵。四时捺钵各有固定地点,形成制度。春捺钵在长春州捕鹅,又在混同江钩鱼。夏捺钵在永安山或炭山放鹰。秋捺钵在庆州射鹿。冬捺钵在永州猎虎。
(2)李煜《相见欢》
唉,越写越没信心了,向乎想弃文,但又不舍得.
这个故事只保留了原来的大纲,其它都已经改了,所以暂不能解锁其它部分,让大大们久等了,鞠躬,再鞠躬.挨个亲亲,88!!!!!!!!!!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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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问君能有几多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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