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殇(已完结)》老历

58、第一章(3)

　　皇帝身边亲近的人差不多在宫里都绝了踪迹。惟有小糕子像棵幸存的秧苗似的留下来，而且还留在载湉的身边。李连英说得很含糊，要他“戴罪立功”。
　　这句话令他听了很迷糊。说实话，他觉得自己压根没罪，不抖机灵，也不逞强。对万岁爷讲的那一套什么“维新变法”一直没弄懂，只顾着低头干自己的事儿。
　　不过，他庆幸。自己的命保住了。别的人，他知道，他们的命都是死。不是被活活打死就是被折磨死。自己终究比他们好：活西来了！
　　别的不多想，好好地照顾万岁爷吧！
　　虽然，现在已是秋天，可是瀛台里却是非常阴冷，潮气非常大。墙壁上都有片片的霉斑了。窗户由于年久失修而破洞连连。晚上的时候，冷风一个劲儿地往里灌，冷得都让人睡不着觉。特别是万岁爷，本来觉就睡得轻，一点儿声响就会醒。现在，更是彻夜睡不着了。
　　好几次，他都向小德张提出来，可他总是敷衍。直到最后一次，才给了张纸让他糊上。虽说自己糊窗户的手艺不怎么样。但窟窿终究是给补上了。可万岁爷还是很容易惊醒，即便是睡下去了，嘴里也喊着珍儿主的名字。
　　靠在门外，听着皇帝在里面喊珍妃，他也不觉地想起了琼儿。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听小德张说珍主现在已经被太后打进了北三所的冷宫里了。琼儿呢？跟在她身边吗？还是被被弄到别的地方去了？可不管在怎么说，她还活着吧。这次的事情没怎么殃及景仁宫，那些宫女太监除了少数被流放，其他的人最多也就是降级，发配到宫里的苦地界去。
　　要说苦的，无非是同治帝的三妃那儿，要么就是洗衣房之类的打杂的地方。终归是有口饭吃，还有人说话，不像这儿。
　　他看着黑黝黝的湖水，心里发憷，真害怕自己一个踉跄摔下去。
　　“嘿！你在这儿干什么？！”后面突然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回头一看，是小德张。
　　“没干什么……”
　　小德张的眉头拧了一下，有些不相信他的话。可又不找出有什么破绽，嘴巴不甘心地撇了撇：“里面的醒了，你去伺候吧！”
　　“醒了？”小糕子看了下天，黑呼呼的，丑时还没过的样。
　　小德张一听他的语调，不高兴了：“怎么？我还骗你？！”
　　“没……”
　　“那还不快去？！”他喝了一声，眼珠瞪得溜圆。
　　小糕子不敢多做声了，急忙往里跑。
　　小德张的年纪不大，进宫时间也不太长。可就是平步青云地当上了皇后宫里的总管。理由就是会唱几句戏文，讨慈禧的欢喜。
　　过去，皇后经常派他到乾清宫找万岁爷，他总是背着骂回去。现在，万岁爷在他的手里，自然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虽然他嘴上是一口一个万岁叫着，可语气却很不客气。有的时候甚至有点像训斥。总管都这样了，他底下的几个小太监又会好到哪里去？动不动就撂脸子。
　　这要是搁在过去，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但是现在……也怨不得他们。皇上如今是被废在际。太后这次可是狠了心不想和好了，只不过是接班人难找而已。有几次，他们这些人在聊天的时候，小糕子也头听了几句——大学士倭仁甚至连万岁爷被废后的封号都想好了，叫什么……失德公。说实话，没见过这样缺德的，把人家废了还要在他身上扒一层皮？“失德公”这叫什么名字？
　　进了皇上的寝宫，只有支蜡烛点着，发出一点儿勉强能照得着人的光亮。皇帝低头坐在床上，脚垂着，没穿鞋。
　　自从皇上进了瀛台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天到晚坐在那里，不说不笑不吭气儿。有时候，他真觉得皇上疯了。
　　见他这样，小糕子急忙拿了件袍子披在他身上。
　　“万岁爷，”他跪在底墒：“您可不能着凉啊！”
　　他还是不说话，低头定着地面。
　　小糕子也没话说，只得帮他系好扣子，穿好鞋。
　　可是，当他穿到左脚的时候，皇帝突然开腔了，声音幽幽的，令人心里发毛：“小糕子。”
　　“嗯？！”
　　载湉抬起眼睛，看着他，舌头由于几天不说话而有些笨，所以话也很含混。
　　“你……想琼儿吗？”
　　小糕子脸煞白，急忙垂下眼睛：“奴才……奴才和琼儿姑娘只是……”
　　“你和她的事，我和珍妃造就知道了。”他的话还是很慢，但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笑，显得特别可怕。
　　“万……万岁爷……奴才打水去！！”小糕子慌里慌张地说，起身准备跑开。
　　“小糕子！！”他的声音蓦然大了起来，让对方猛然立住了。
　　“让我……让我见见珍妃吧……”他颤着声说，语调几近乞求，可对方没有回答。
　　“就当……就当我求你了……”
　　他有气无力地说了几个字，眼睛紧盯着他的背影。
　　时间在悄无声息地流逝着，他等待着回答。希望小糕子能够答应。不，他一顶会答应的！从小到大，他从未忤逆过自己。而自己待他也不差啊，不差啊！
　　他转来了，低着头，载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想他一定答应。
　　然而，他却说：“不行！”
　　载湉愣住了，他想不到这个人会拒绝。
　　“为……为什么？”
　　小糕子突然哆嗦了一下，抬起头，恶狠狠地说道：“没有什么为什么？！说不行就不行！”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是悲伤绝望，一个是愤怒狠毒。
　　“你先在这儿等着，奴才去倒水，”他自知自己的过分，急忙收回目光，急匆匆地往外 逃，没给对方一点机会。
　　刚跨出门槛，他瞧见了一个人影，是小德张！他登时站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在偷听！
　　小德张一见到他，脸色很不自然，但立马镇定下来。
　　“看什么看？快干活！”他先发制人了。
　　小糕子刚跑两步又被他给叫住了。他在笑，小糕子疑惑。
　　他走近他，问：“刚刚万岁爷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小糕子的手心已经出汗了。
　　“胡说！”小德张放下脸：“我刚刚明明听到他说要见珍主子！”
　　“你不都听到了，为什么还问我？”小糕子一句顶了回去。
　　小德张愣住了，——突然，他才发现这个愣头青有多厉害，自己的嘴巴闭得紧紧的，倒让他漏了口风。
　　恼怒，真是恼怒，他的脑子乱了。再看这家伙，竟在那里撇嘴。他这是做什么？笑？！嘲笑自己？！肯定的！！
　　“笑什么？！”他嚷了一声，手也扬了起来。可是，对方没躲，还站在那里，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有点怕了，脑子也理智了些。
　　他不能小看这个家伙；想想看，自皇上进了瀛台他身边的人哪个有好下场？那小寇子无非是帮皇上找了几本书，却落了个发配宁古塔的境地。惟有这个家伙楞是留了下来，居然还是李连英给饱的——什么原因？
　　他的手放了下来，忍住了怒火：“干活去！”
　　小糕子不言声，溜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