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殇(已完结)》老历

57、第一章(2)

　　秋天到了，阳光也柔和了一些，树上的叶子黄了，也枯了。它们像纸片儿似的忘下落，没人扫它们。只有偶尔刮来的秋风把它们扫向墙根上。

　　墙边的外漆早因岁月的流逝而脱落，露出的都些黄色的坑坑洼洼的砖块。一两棵狗尾巴草毫不客气地钻了出来，为的是领略那温暖的阳光。

　　远远地，来了一队人。他们蛮横地把街市上的人群分开了，把原来拥挤的街道辟开了一条不窄的空道儿来。

　　这样的阵势——大家晓得——只有砍头的时候才能见着。他们一个个不自觉地往前拥着。有的人的脸上带着期盼而兴奋的表情，想想看那几个敢谋反的人到底长个什么模样。后面的人看不到，叫喊着，向前挤。整个地方吵吵嚷嚷的，情况无外乎把孩子给丢了的人得跳脚骂娘；被扒手给得了手的人在那里哭得昏天黑地；再不然就是后面的把前面的脚跟给踩了，俩人在那里骂骂咧咧。

　　突然，前面的人探个头——来了吗？所有的人也一齐探头，都向一个方向张望。尽头是空空如也，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可又不想走，等吧！或许就要来了！脖子酸了，可头还在往外探，就要来了吧。大家心里都这么想着。

　　“来了！”不知道哪个人喊了一句。大家兴奋了，继续相互挤着。心跳也快了起来。
　　可囚车的速度却是慢悠悠的，黑点儿还是黑点儿，没有一点前进的意思。过了许久，他们的眼睛放亮了，囚车总算来到了跟前。然而定睛一看，失望不已——原以为敢和太后叫板的人肯定是三头六臂，怎么着也得是三只眼睛啊！可是这几个，和咱们有什么不一样么？俩眼睛，一鼻子，后面也都拖着条辫子！

　　他们总共是六个人，倒捆着手，在车里站着，背上则插着一条白招子。有的人想挤到前面起个哄，可嘴刚刚张开又立即闭上，不好意思开口了。
　　游街，没了热闹，只有一群人静静跟着——这可是头一回！

　　好看杀人的人也不晓得是怎么了，心中猛然升起了怜悯：他们都挺年轻，也没干什么坏事。为了百姓难道就该杀？越是跟着，心里越是沉重，重得脚都迈不开步了。站一会儿，再跟着——杀人，难得啊！

　　六辆囚车到了菜市口停下来了。士兵们要把他们押下车，有人说话了。
　　“慢！”是谭嗣同。他说：“我自己下去！”
　　声音小，却很坚决。士兵愣了一下，没作声，默许了。
　　不求饶，也不折腰。他们挺着腰板，一步，一步地上了台。

　　谭嗣同站在木台上，看着周围的人群，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很绝望，但不求饶，没有害怕。死，不怕！是条汉子都不怕死！杀头，哼，不就碗大的疤吗？！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这是他的绝句。

　　四面八方猛然响起了雄壮的叫好声。没有轻蔑，也没有恶意。只有由衷的佩服。
　　他们——是条汉子！
　　“咔嚓喀嚓！”的声音响了起来，没人因听了这个声音而觉得畅快。反而心里都涌起了一丝酸楚。泪已经迷了他们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