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殇(已完结)》老历

46、第一章(4)

　　风混着闷热，吹拂着池中的荷花，让它们轻轻摇曳着，池里鱼儿时不时地冒出水面，吐个泡儿，又沉下去，继续欢游着。
　　天上浓浓的黑云，不安地，焦躁地翻过着——要下雨了。
　　仪鸾殿里，慈禧端坐在镜前，细细地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轻便的小髻上点缀着几朵绢花，珍珠。还有些七零八碎的头饰。虽有些零乱，但其中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和谐。叫人看得亲切，自然。那张长着皱纹的脸上，并没有擦多少像分，虽上也没画那别扭的“一点红”，只是淡淡地吐了点胭脂，，让有些苍白，有些干瘪的嘴唇圆润了一些。
　　再配上一身绣着牡丹的袍子。淡雅高贵的气息笼罩于她的全身。
　　当她走出房间的那一刻，简直是把那有些幽暗的大厅给照亮了。
　　这让前来请安地载湉吃了一惊，今天她的打扮和平时穷奢极侈的风格截然不同，这次是那么得让人赏心悦目；要不是因为平时对她的惧怕。他真想惊叹一声：“亲爸爸，今天您真漂亮！”
　　这一次的见面，载湉看得出，她并没有留意与自己的交谈。说起话来也是前言不搭后语。有好几次，他都看到她用眼角去瞟墙上的钟。
　　“最近，”她好像想起什么事似的，突然问道：“你去皇后哪儿了吗？”
　　“呃……前些天……前些天，儿臣看过她。”载湉回答得有些迟疑。
　　这并不是因为他没有去；他的确是去了，但呆了还没两分钟，就离开了。根本就没怎么和那个女人说话。
　　从前，还是孩子的时候，也许一件着她有许多的话要讲。可是现在，他真的是无话可说。虽然新婚时的厌恶感已经消散。但是如今却更可怕，因为他明白自己对她就像对待一根无用的木桩似的：有就有了，没有了也没什么欢喜。她——就是这么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

　　“多看看她吧。还有那个瑾儿，你也看看。别老跑到珍妃那儿去，偏心眼不能偏得太厉害了。”

　　慈禧的语调很随意，一幅“听不听由你”的样子。

　　载湉稍稍松了口气，眼睛也垂了下来。可马上，他狐疑的眼神又充斥在那双黑眸之中——亲爸爸又看了一眼钟！

　　他知道她在等谁：荣禄——西北大将军。这次回来是为了顶李鸿章的缺儿。昨天，他已经见过他了。

　　怎么说呢？载湉对他的印象挺怪。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他虽说是个军人，但是并没有那种军人的鲁莽。反而带着一股儒生雅气。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质。他的脸没什么特色。能让人记住的就是两样——胡子和眼睛。

　　他的眼睛并不好看，可是却非常之冷。现在是夏天。看着他那双眼睛，全身上下莫名地会发冷。如果与他长时间的对视，心里甚至会发慌。

　　隐约中，载湉总觉得荣禄在看他的时候，有点恨意。虽然不明显，但是他还是从那双眼睛里有所感觉。

　　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哗——哗——哗——”雨水猛然间从云层中倾泻出来。原本沉闷的世界，被雨声说取代。

　　现在的仪鸾殿，多了一个人；这个人不用说，就是荣禄！

　　当荣禄跨进这个大殿的时候。载湉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双充满了寒意的眼睛霎时间不安成了一团火。而直逼的方向却是……亲爸爸坐的位置。

　　“奴才荣禄叩见太后，皇上。”他抖下了马蹄袖，跪在地上，向他们“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 。

　　“起来吧。”慈禧说道。

　　听得出她的声音有些发颤。载湉用眼角溜了她一眼。发现她的唇有点抖。而她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层露水——有点湿润。

　　“李谙达，”他转过脸对李连英说：“给荣大人搬张椅子来。”

　　李连英应了一声。急忙就去做了。

　　如今的天空是黑一阵，白一阵的。雨水像瀑布一样挂在天地之间。

　　载湉端坐在那儿，倾听着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话。很平淡，也和无趣。他没有注意他们的神情。眼睛只是呆呆地盯着自己龙靴上的图案。

　　他不想抬头，因为他们炽热的眼神在解除空气时已经发出了“滋滋”的声音。这“滋滋”已经占据了载湉的耳朵，吸引住了他全部的听力，不管外面的雨声是多么的热烈，依然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了。

　　他们交谈了很多，而载湉就在一边糊里糊涂地插了几句话。说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因为这种话说得太多，反而不能给自己留下印象。

　　雨停了，雨水在宽大的荷叶上来回地滚动着，散发着那晶亮剔透的光泽，远远望去，宛如一颗颗美丽的珍珠。

　　在荷叶下躲雨的鱼儿们也散开了，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去寻找自己的家。

　　磨人的会面，终于在座钟敲了十二下之后结束了。

　　看见荣禄站起来，载湉的心里有些窃喜。这种喜悦很快就反应在了他的脸上：他笑了。

　　可是，马上，荣禄的一个动作彻底打消了他心中的这点喜悦，——他朝自己这个方向瞥了一眼。

　　就是这么一瞥，载湉猛然间感到了自己被羞辱了：这是一种多轻蔑的眼神！

　　这个男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载湉彻底感觉到了耻辱，他的身体猛然间有一种被烈火烧灼的感觉，仿佛自己坐的不是龙椅，而是一堆烧得滚烫的木炭！

　　倏地一下，他站起来了，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正准备退下去的荣禄。

　　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坐在旁边的慈禧吓了一跳。

　　“皇上，怎么了？”她问。

　　荣禄也停住了脚步，他略低着脑袋，等候着皇帝的命令。

　　可是，载湉没有说话，仪鸾殿里变得一片沉寂，沉寂得都有些可怕。

　　“荣……荣禄，”他终于说话了：“外面刚下了雨，路滑得很，您可得多加小心啊！”

　　荣禄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但马上又把头给低了下去；“多谢皇上惦念。”

　　“不可不惦念，”载湉的脸上多了一抹浅笑：“您可是咱们大清国的中流砥柱啊。”

　　话刚从载湉的嘴里说出来，慈禧的眉头就皱了一下：这话里变有刺！

　　可是荣禄却显得很淡定，一丝看似谦逊的微笑在他的唇边浮现出来：“砥柱之臣，老臣不敢妄称，老夫只求能为您和太后多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说罢，他伏着身子，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