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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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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的生活是肃穆沉寂的。慈禧对这种毫无生气的生活早已厌烦透顶,现在颐和园建起来了,有了这个可以随便游玩,而又不必顾及礼数的地方,她自然是非常高兴,所以一过完了春节,就起驾颐和园了。
载湉自然也随之前往,其实他挺讨厌这样无畏的搬来搬去的;既浪费时间,又要花费国家银两,现在国家财政正是吃紧的时候,这样不加节制的开销应该缩减才对,亲爸爸贵为皇太后应该明白这些道理,但为什么她还要如此呢?
心里虽然是这样想,可他到底不敢跟她讲,即便是讲了,她也是敷衍了事,根本就听不进去,要是碰上慈禧心情不好,那自己不是触了霉头?
“毕竟,”载湉想:“我不是她亲生的——”
这句话就像一根刺一样刺在这个年轻皇帝的心里,而对于慈禧来说这何尝不是她最忧心的呢?
“他不是我亲生的——”这句话就像散不尽的阴霾一样笼罩在这个至高无上的皇太后的心头,每每她想像平常百姓那样与外甥说知心话的时候,这个念头就会从她的脑海中蹦出来,他们的距离就在这不知不觉中拉开了……
每当看着那空荡荡的餐桌时,慈禧的心里就会涌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堂堂大清国的皇太后到了晚年竟连一个能说话伴儿都没有,这可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了。
但是这一切都不能表露出来,她依然要装出一幅威严的模样儿,但这个样子,又会引起生性敏感的载湉心里无穷无尽的恐惧。
“皇上,”慈禧触摸着手中的茶碗,这个动作要比她叫载湉的口气要温柔许多。
“是。”载湉微微低下头,说:“亲爸爸有何吩咐——”
慈禧看着他,用懒洋洋的语调说:“今天,够累的了,你先回去吧。”
载湉一听如此,便跪下来向她叩了一个头:“儿臣告退。”
两个人的对话是这么冷冰冰的,与其说他们是母子,还不如说他们像是两个相识已久的上下级一样。
慈禧看着载湉退出去,脸上露出一幅幽怨的神情,然后她转过脸问李连英:
“小李子,我很凶么?”
“哪儿啊,老佛爷您是观音菩萨转世,普度众生,慈爱得很啊——”
“慈爱?”慈禧像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一样。
她闭上眼睛,站在一边的李连英发现有一滴水从慈禧眼睛里流了出来。这,是泪么?
天色渐暗,天空中隐隐约约出现了月亮的轮廓。稀疏的亮光散落在天空之中。
原本是打算在亲爸爸那里进了晚膳后再来见她的,现在亲爸爸想要休息,共进晚餐的事自然也就泡汤了。他的心里却有着说不出的舒畅。
现在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桂芳———这个在宫里唯一惦念的人。
桂芳正细细地数着梳妆台上一摞一摞的银票,越数心里越是敞亮,痛快。
当数到最后一张的时候,三十这个数字让她的心中不禁一阵窃喜。脸上也泛起了一阵红晕。她习惯性地抬起头,却看见镜中映出了另一张脸————皇上!
她猛地转过身,看见他面色苍白站在那儿,眼睛却盯着她手里的银票。
“这些钱哪来的?”载湉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问。
“ 皇上……”
“这些钱哪来的?”他问,语气是那样的无力。似乎在乞求她回答。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跪在那儿,低着头,一幅任由他处置的样子。
“ 难道外面的谣言都是真的?”他看着她。再一次发问道。“你在卖官。”
可她仍然没有回答,没有申辩。看来,谣言都是真的……
载湉的嘴角牵动了一下,想笑,笑自己如此愚蠢,被她骗了这么久。又想哭,可欲哭无泪。
“原来你也在骗我……”
“不……”她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泪水:“奴婢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一时鬼迷心窍?”他走到梳妆台前,指着桌上的银票说:“一时鬼迷心窍你会有这么多的银子?”
“我……”她无言以对,只得把头伏在地毯上,哭道:“奴婢听凭皇上处置!”
现在,只要他一声喊,就能把这个女人置于死罪,可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从前的一切历历在目,他们朝夕相处,吟诗作赋,这些画面妨碍了他一切的思维和所有勇气的迸发。
他摇着头,木讷地离开了这里,桂芳隐隐约约地听见他嘴里念叨着一句话;
“你知道我处置不了你……”
玉澜堂里太监们进进出出,手里都端着或金、或银、或陶瓷、或法琅的盘子,为了避免灰尘进入,上面都盖着华丽的金盖子。小糕子用银签子一一试过后,才示意他们摆上桌。
载湉坐在炕上,呆呆地看着左右摇摆的钟摆。脸上毫无生气,就像一张蜡制的面具。
“皇上,”小糕子走到他身边说:“膳摆好了,您用膳吧。”
载湉做在桌前,扫了一眼桌上的美味佳肴,问:“有酒么?”
“酒?”小糕子感到十分惊讶,道:“万岁爷您的身子弱,太医嘱咐过不能喝酒。”
“朕要喝酒!!”他叫道。
他的眼睛发红,如同一只暴怒的狮子,小糕子怎敢怠慢急忙答道:“嗻,嗻奴才这就去办。”
过了一会儿,一个太监拿着一壶酒放在桌子上。小糕子向他使了一个眼色,那个人急忙退了出去。
载湉一看酒来了,抓起酒壶就往嘴里灌。一股辛辣味直冲脑门,他一下子就把酒给吐了出来:“咳、咳……”
小糕子一看傻了眼,急忙给他拍背:“哎呀,万岁爷,这是酒,可不是茶,您不能这么喝啊。”
他一把推开他,喊道:“我不要你管!!”
小糕子晃了几下,险些摔倒。他非常诧异,平时看起来弱不经风的皇帝,力气竟然这么大。
载湉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喝了一口酒。这次他忍住了,硬是把它给咽了下去。他的脸顿时变得通红通红的。
小糕子急忙上去劝:“万岁爷,您不能喝了。”
“滚……滚开!!”他的舌头都变得特别不利索:“朕的事……不要你管。”
“奴才,奴才不管不行啊!”小糕子从他的手里把酒壶抢了过来。
“你,你把,酒给朕!”
“皇上!!”小糕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您有什么苦就说出来吧。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些!!”
“她……她也是那样的人!”载湉抓着小糕子的胳膊说。
“万岁爷您说的是……”小糕子觉得胳膊被抓得特别疼,咧着嘴地问道。
“珍儿……”他松开对方的胳膊,小声地说道。
小糕子吃了一惊,此时,他才发现皇帝那双黑亮的眼睛里少了那份应有神采,看上去就像死人的眼睛————他都知道了。
“皇上!”
“你说得没错,她卖官!!”他的神情变得非常激动:“我看错了!!看错了!!我还以为她和她们不一样!没想到她也是在利用我!”
“啊!!!!”他哭嚎了一声,随后脑袋伏在桌上,抽泣起来……这声音里包含了多少的酸楚,怨恨和苦闷?
小糕子看着他,却束手无策,他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了……
几日之后,载湉下旨,把当初桂芳求的那些官全都撤了职。最可怜的就是那鲁伯阳,花了四万两的黄金,却落了个官财两空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