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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一章(4) ...

  •   春去冬来,又是冬至时节。
      醇王府里几个仆人无精打采地扫着积雪。
      奕儇在修好颐和园后的一年多去世了,可谓是“积劳成疾”。随着他的去世,从前那个喧嚣热闹的醇王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冷清清。
      作为嫡福晋的那拉氏成天躲在佛斋里,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这庞大的家只得由小醇亲王的生母刘佳氏管理。她一个身份卑微的婢女没有什么远见,家业也就凋零了。
      又过了一年,那拉氏也走了。据说,她走的时候脸上带着笑———— 一种心满意足的微笑。

      夜,像一头巨兽把紫禁城吞入腹中,而这座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皇宫却没有一点反抗的力气。
      载湉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心里空荡荡的————孤寂再一次占据了他。
      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像洪水一般涌上他的心头。它们越涨越高,似乎要把给他淹死。
      母亲的死讯像一支破烂不堪的舢板,随着洪水一起涌了上来,原来已经结疤的伤口又一次裂开了,疼痛化作泪水从眼眶中涌了出来,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眼睛。
      烛台上的火苗一簇簇地跳动着,泪眼朦胧的他却看见了一片黄晕。这黄晕旋转着,飘动着带着他走进了回忆。
      自己是那样奔跑着,追逐着,想赶上母亲的肩舆。如果,当时追上了会怎么样?他一定会哭,跟她倾诉一切————她是自己的母亲,一定会听,一定同他一起感受,并会劝慰他,真心地开导他,就像真正的母子那样————他知道这也是她所希望的。
      可是命运没有眷顾他,他终究还是没有追上。甚至连话都没说上十句。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倔强!为什么要对母亲那样冷淡。
      昏黄的光晕消散了,泪已经流干了。剩下的只有燃尽的烛头。那一缕缕的青烟飘着,荡着,直至透明、消失……
      “皇上,”小糕子端着那些牌子又走到了他的面前:“今晚您想选哪个主子侍寝?”
      他抬起头,眼睛里还蒙着一层露水。小糕子心中一惊,不知该进该退。
      看着那两张牌子,载湉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欲望————一种倾诉的欲望————找一 个人说说吧,不管她是胖是瘦,是丑是美,只要她听得懂,愿意听他讲。他都能接受。现在倾诉的欲望胜过了一切。
      他胡乱地翻了一块牌子,不动了。

      在太监的领引下,她——珍嫔—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女孩走进了这间令无数女人梦寐不已的卧室。
      她看见那个男人孤独地坐在那里,脑袋垂在胸前。
      “万岁爷,”那个领她来的太监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珍儿主,来了。”
      载湉茫然地抬起头,朝她这儿方向看过来。
      “给万岁爷请安。”她跪在地上说道。
      “起来吧。”他的有气无力地说,声音中带着一丝干哑,好像一个重病在身的人发出来的。
      这让珍嫔感到特别紧张了。就连脸色都变白乐。
      她的神情自然被天生敏感的载湉察觉到了,为了缓和气氛他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坐吧。”他随便指了一个地方。
      珍嫔急忙谢过,做了下来。
      小糕子看他们这样,便示意太监,宫女们退下,而后替他们把们给关好。
      空荡荡的大殿里,珍嫔感到更加紧张,她低着头,不敢言声。
      “我们来聊点什么吧。”他的声音很拖沓。
      “是。”
      “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她回答道,声音很紧。
      他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几秒钟后,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这神情比刚才更为专注。
      火苗依旧不安地跳动着,两个人就这么坐着,一句话也没说。
      看着他无神的眼睛,她觉得他似乎沉湎于某种痛苦中,无法自拔。
      终于,强烈的好奇心战胜了皇权的惧怕。
      “皇上。”她喊了一声。
      “嗯?”载湉抬起头,眼睛依然无神。
      “您怎么了?”
      “朕————”他想说,但有难以启齿,她还是个孩子,能明白么?
      “没怎么。”他说。
      听到这样的回答。她不敢问了,只得乖乖地坐在那儿————像个犯错的小孩,不过她的确是个孩子。
      突然,房间里的时钟都响了,这嘈杂、刺耳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载湉站了起来,不慌不忙地把这些钟盖打开,旋发条,摆好。
      “ 您的钟真多。”珍嫔说。她的语速很快,好像每个字儿都是跳着从她的嘴里出来的。
      “朕喜欢钟。”
      “奴才也喜欢,还有八音盒,对了,奴才还喜欢照相呢。”
      “你见过的洋玩意儿真多。”他由衷地说。
      珍嫔笑了笑,有点得意,但不明显:“奴才的伯父曾在广州任职,奴才在那儿过了几年。”
      载湉没有搭腔,只是旋着手上的发条,一个个地旋过。最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着。
      “刚刚……”珍嫔有些犹豫:“刚刚……”
      “怎么了?”他的手里仍旧是在旋着发条。
      “咔!”发条断了。
      发条绷断了!理智也随之崩溃。发条绷断时破裂的声音刺痛了他心。他的身体开始颤抖着。颤抖地连钟都拿不住了。
      “砰!”钟重重地掉在了地上。
      听到这声响,珍嫔急忙走过去,她看见皇帝蜷在那儿,身体不住地抖着。由于反光,她竟看到几滴亮晶晶的东西落在地上……
      他哭了!
      珍嫔顿时不知所措。
      “奴才胡言乱语,您别往心里去……”
      他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朕的额娘死了……”说这几个字时他很吃力。
      “额娘?”珍嫔有些茫然。
      “朕的额娘死了!”他痛苦地叫了一声,把头埋在她的裙褶里。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
      他这个样子叫人看得多么难受,心碎。平日里威风八面的皇帝,现在竟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这心里的苦痛肯定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她不知道该怎样劝慰才能解除他的痛苦。难道就这么冷眼旁观么?
      载湉哭得已经不能自持了。突然,他感到了一阵叫人放松,安全的温暖环绕于他的周围。这种温暖已经多久没有体味过,他已经不知道了。但是他清楚,这种温暖正是他心地期盼已久的!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想在这里多呆一刻。
      所有的哀伤此刻已经全部倾泻出了,他觉得自己全身清清爽爽的。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是在那个女孩的怀里。
      他慌了,急忙挣脱开她的双手,非常尴尬地看着她。
      “我……我吓着你了吧。”他从地上捡起钟,带着羞涩的语气,说:“你一定会笑我……”
      “您心里一定很苦吧?”
      她的话让载湉非常吃惊,他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温柔而又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痛苦和哀伤。好像是她死了母亲————难道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痛苦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并把时钟放在桌上;“这儿的空气真闷,咱们到外面去吧。”
      徐徐微风拂面而来,让人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远处传来的敲更声更给紫禁城的增添了些许寂静。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奴才……奴才娘家的名字叫桂芳。”她回答道。
      他点了点头,随后问:“冷吗?”
      语气非常低温柔,温柔地让人不敢相信这是皇帝说的。
      珍嫔的脸泛起了微红,她摇了摇头,眼睛不停地溜着墙边。
      突然,她似乎感受到另一个人冰凉的手,她不由地颤栗一下,但还是被那只手握住了。她也不再逃避,紧紧地握住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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