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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一章(3) ...

  •   今夜的天空,没有一颗星星,只有一钩浅金悬于空中。
      坤宁宫内灯火辉煌,太监宫女,随侍福晋不停地穿梭于此。皇后静芬静静地坐在喜床上等候着丈夫的到来。
      福晋们仍在准备着合卺宴,生怕等下有个什么闪失,据说,皇上把大喜宴都给撤掉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这是发泄心中的不满。可不是嘛,皇后长得那么难看,与他一点都不相配,别说皇上了,那些贵妇们都有些看不过去。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她是太后的内侄女呢?
      随着一声“皇——上——驾——到”,忙碌的坤宁宫顷刻间安静了下来。
      静芬的心突然紧缩成一团,又一下子膨胀起来。“扑通,扑通”心跳声连自己都能听得到。
      她把手里的苹果握得很紧,从盖头的缝隙下,她看到了那双“龙靴”。
      “请皇上揭开娘娘的盖头吧!”随侍的福晋将放有称杆儿的托盘递到他的面前。
      他屏住呼吸,然后拿起那根意味着“吉祥如意”的秤杆儿。就那么轻轻地一挑,红艳艳的盖头就飘到了地上。
      那张体面、漂亮的脸庞闯进了静芬的视野里。她害羞了,急忙低下头。但是又忍不住想看他,就用眼角溜着他,越看越漂亮,觉着心里像是有小虫子咬着似的,麻酥酥的。
      他坐到她的旁边,为了让自己尽量不去看妻子。他的眼睛不停地看着屋里的陈设。越看心里越憋闷,越气恼。
      这里的一切都是红的,字是红的,蜡烛是红的,宫女福晋们穿的也是红的。整间屋子就想浸在血里似的。
      载湉看着这一切,觉得浑身上下黏乎乎的,好像非常不洁净,就连呼出的气,都带着粘稠。他的心突然慌了,眼睛不自觉地飘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妻子。看着她刷得整齐的鬓角,和苍白的脸,他觉得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似的。再看看她的嘴唇,是那样的红,就像一个刚刚吃过人,却没有把嘴擦干净的女鬼。想到这儿,他害怕了。没错,她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一个腰置他于死地的女鬼。
      一想到等等自己要与她躺在一张床上,他的身子就颤栗起来。
      “朕……”他终于开口了:“朕要出去走走……”
      他站了起来,不顾屋子里大家诧异的目光,逃了出去……
      皇帝既然结了婚,就代表他已经成年,那么以皇帝年纪太小而垂帘听政慈禧就得撤帘,归政于载湉。
      载湉自然是非常高兴,但是翁同和一而再,再而三地劝解他切莫得意忘形,所以在回复慈禧懿旨的圣谕中,写了这样一句话:“决疑定策,尚待提撕”,意思就是说如果遇到大事,还需要请懿旨解决。
      也是因为这句话,载湉觉得自己再次感到自己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朝中的大臣对他根本没有丝毫的惧怕。如果他与他们发生了政治。这些大臣就会拿出杀手锏:“此事关系重大,请皇上奏明太后,在做定夺。”
      每每听到这样,载湉的脸气得通红,这并不是因为他们要他去请懿旨。而是气他们把什么事都归并与“大事”!明明很多事他都可以处理,可他们偏偏要推到慈禧那儿。即便他的答案与慈禧一样,他们也要亲眼看到懿旨,眼里压根没有他这个皇帝。
      前朝受了气,后宫里受的气更大,也不知道静芬在慈禧面前说了些什么。慈禧竟然命令他这个月都得去长春宫。
      “新婚燕尔的,成天窝在自己的宫里算什么?”
      不允许申辩,不允许辩解,只准答应,不管他愿意不愿意。
      “你到底在太后面前说了些什么?”一见面他就这样质问静芬。
      这句话如同一杯凉水把她心中升起的喜悦给浇灭了。她沉下脸来:“皇上是什么意思?臣妾听不明白。”
      “你怎么会不明白?”他瞪着她:“话可都是你说的。”
      “我说什么了?”
      “那亲爸爸为什么要我到这儿来?”
      “难道你到我这里来有什么不对么?”她反问道。
      “不对!”他嚷道:“因为我跟不想见你!”
      “不想见?那你为什么娶我?!”她说得轻,声音有些哽咽。
      载湉不吭声了。
      看他这样,她嗤之以鼻道:“你娶我不就是为了亲政么?现在……”她强忍着泪说:“现在亲政了,满可以把我一脚踢开……”
      载湉被她这句话给惹怒了:“是!我大婚是为了亲政!但我根本就不想娶你!那天选秀的时候你也在场!我当时明明是要把如意交给别人的!你没看见吗?!眼睛瞎啦?!”
      “那……那你为什么娶我?”她看着他眼睛满是泪水:“说啊!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他暴怒地拍了一下桌子:“亲爸爸要我选你……”
      “那你不会说‘不’吗?”她抢白道,声音提高了很多。
      “我想说!想说!可是她跟不就没有给过我机会!”载湉指着储秀宫的方向咆哮道。
      “你根本就是个懦夫!”她一字一顿地回敬道。声音虽不大,可是字字却非常有力。
      载湉愣住了————从小到大没有人敢这么直截了当地指责过他。“你……你说什么?”
      她抹掉了眼泪,十分傲然地,一字一顿地说:“你根本就是个懦夫!彻头彻尾的!”
      载湉顿时气得浑身发抖,不只是因为她说的话,还包括她的眼神,那种轻视他的眼神。
      “好,好,我是懦夫!那我问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他狠狠地指着,眼睛已经喷出火来了:“要不是我娶你,你不过是一个在家里嫁都嫁不出去老姑娘!!”
      静芬听了这句话,脸色变得煞白——这是她的痛处,从小她都为自己的相貌而自卑。如今这个痛处却被他————自己的夫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说了出来,没有给她一点颜面。
      她扶着桌子,咬着嘴唇,眼泪不住地往外涌,甚至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而他呢?却显得那么高兴。不是别的,就是因为把她气哭了!她不想哭,她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落泪!可是他的话就想把小刀剜着她的心————疼,疼得让她落泪!
      他走了,像个凯旋的将军,十分得意地离开了长春宫。看得出,他把把静芬气哭当成了一次胜利。她哭了,那么在她后面的太后心里肯定不痛快。这就是他的目的!
      她从前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每当他推脱不来的时候,她都相信了太监的回话,还自欺欺人地想:也许他真的忙。可现在她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她就是一个靶子!一个他用来报复太后的靶子!
      黑夜如期而知,天上依旧是没有一颗星星,唯有一钩雪白的月牙斜挂于空中。
      静芬躺在炕上,从窗缝中窥视着夜空。
      今夜的天空和大婚时的是多么相像啊!一样深沉的夜晚,一样没有星星,一样带有寒意的月牙儿。
      晚风从窗缝里吹了进来,轻轻地拂过她的面庞————很舒服,也很温暖。
      可是她的脸却摆向一边,好像不愿意接受这唯一的温暖。
      看着对面黑洞洞的暖阁,她心寒了。
      那儿原本是他住的房间。可现在却是那么的黑,没有一点人气儿,就像一间废弃许久的屋子。不但是那间暖阁,这真个长春宫就是座冷宫,一座比地牢还要阴冷的牢房。
      “要不是我娶了你,你不过是一个在家里嫁都嫁不出去老姑娘!!”
      这句话又一次毫不留情地蹿了出来,它像个幽灵,不停地盘旋于她的脑海之中,无时不刻地提醒着她————如果不是娶了自己,自己还是个卖都卖不出去的货!
      委屈化作泪水,往外涌着。抽泣,哽咽涨满了整个房间。这声音从窗缝中漏了出去,飘到窗外,月牙儿听到了,它好像也很伤心,藏到云彩里面去了。

      乾清宫里的灯依旧亮着,载湉坐在书案前批阅着大臣们呈上来的奏折。
      这些蓝皮,黄皮的本子里写满了与国家息息相关的事情。载湉一字一句地读者,批着,生怕遗漏了一丝细节。
      小糕子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汤。
      “皇上,”他说:“该进药了。”
      载湉头都没抬一下,半天,才说:“等等。”
      他的话让小糕子有点为难了:“都热了六次了……再热就……”
      “就怎么样?”他停住了笔,显得很不耐烦。
      “药性就变了……”小糕子怯生生地说。自载湉亲政之后,他觉得皇帝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对奴才的惩罚也越来越频繁。
      “变了?”他看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地说:“朕就不喝了。”
      “不喝了?”
      “嗯!”他点了一下头,不多说什么了。
      这已经是他第几次不喝药了,小糕子已经记不清楚了。反正这些天来,没见过他连着喝过药。
      说来也是奇怪,那些朝臣那么不待见他,为什么他还那么拼命地批览奏折呢?每次都是不批到天明不罢休。
      “嗒!嗒!嗒!”外面敲梆的声音又想起来了。
      载湉终于把比方了下来,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很舒服地伸了伸懒腰。
      “小糕子。”他喊了一声,可是没人回答。
      “小糕子!”他又喊了一声。
      “哎!哎!”终于有人回应了。只见小糕子慌里慌张地走了进来。
      “你刚刚干什么去了?”他问,脸上带着怒气。
      “奴……奴才,”他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刚刚打了个盹儿。”
      载湉好像早就知道他要这么回答似的,半开玩笑地说:“朕都没水,你打哪门子的盹儿?”
      小糕子听出他并没有生气,也不怎么害怕:“现在都丑时了,您是天子,熬到什么时候都不觉得累,可奴才就一俗人……”
      “什么天子不天子的,是天子还用吃药?”
      小糕子顿时无语了。
      “那……”他想了想:“那不都是这些大臣害的?每天都呈上来这么多的奏折,您的身体都是被它们给累的!”
      他指着桌上那些奏折没好气地说。
      载湉也看了一眼那些奏折,又很快转了回来:“我觉得这里的奏折还少了呢!”
      “嗯?”小糕子有些诧异,脖子像乌龟一样向前伸了伸。
      “全国上下有多少事?就这么几本?”他有些不快地翻了一下:“哼!八成都……”
      他突然不说了,把后半句给咽了下去。
      临上床时,小糕子例行公事地将妃嫔们牌子送了过去。
      “皇上,”他问:“今晚向选哪个主位娘娘侍寝?”
      载湉扫了一眼那些木牌,不知怎的,心中蹿出一股邪火,他一扬手,把它们全都打在地上。
      “不要!不要!”他嚷道:“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最后一句骂得小糕子都有些莫名其妙了,不知道他到底骂谁?
      看着对方一脸诧异,载湉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挠了一下头:“你……你跪安吧。还有,把这些破玩艺儿收走。”
      他指着地上的木牌儿说。
      小糕子连声称是,极快地收走了地上的东西,离开了。
      现在,他觉得皇帝的脾气是越来越怪了。别的不说,单说他对这些妃嫔的态度。如果对皇后不满意,也可找别的女人啊。可他呢,愣是谁都不沾边,自己一人窝在乾清宫里。据说,同治爷也这么做过,最后还是熬不过劲,偷偷地溜出去,逛八大胡同。而这位爷,也奇了,一个人呆着一点儿不着急,反而逍遥自在。可怜的就是瑾主儿和珍主儿,没招谁,没惹谁竟落了个守空房的命。
      瑾嫔、珍嫔是一对姐妹,都姓他他拉,是礼部侍郎长须的女儿。一个十五,一个十三,本是应该玩毽子,丢沙包的年纪,却被拉进了深不可测的皇宫里。
      选秀那天,慈禧看出载湉中意的是德馨的女儿。她怕侄女失宠,所以就选了资质平庸,相貌平凡的长叙家的女儿。
      当时载湉早早地被她打发走了,所以不知道。直到大昏那天,他才知道自己还纳了两个妃子。但她们都不是自己喜欢的女孩,这对性格执拗的载湉简直是一种侮辱。他觉得自己被人愚弄了。所以在讨厌表姐的同时也把这两个无辜的女孩也讨厌上了,尽管他没和她们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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