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殇(已完结)》老历

20、第三章(7)

　　督察院的门口，民众跪了一地。
　　孙毓汶站在门口，喊道：“各位，各位。天已渐黑，请先回去吧！”
　　“大人！”跪在最前面的老者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如不答应我们的请求，我们坚决不起！”
　　“哎呀，老先生您这又是何苦呢？”孙毓汶赔笑着，想把他扶起来：“您这又何苦呢？”
　　可是，他执意不起。
　　孙毓汶收起笑容，恼羞成怒地说：“你们这是逼官！是死罪！”
　　“我们若是一死能保住我中华江山，我们死不足惜！！”那位老者十分豪迈地回答道。
　　他看了孙毓汶一眼，将一本厚厚的折子举过头顶：“此乃万民书！请您交与太后、皇上手中！”
　　“请您上呈给太后、皇上吧！”众人齐声喊道。
　　这声音震天动地，回响于晴空万里之中————这正是中华民族的呐喊。
　　次日，养心殿西暖阁里的空气分外紧张。
　　珠帘后面以就是那一页一页的翻动声。
　　这万民书上字字都是血泪，上至大限将至的老人，下到刚刚才会提笔写字的孩童。甚至有些不会写字的白丁，也在上面留下了指模————这才是真正的万民书。
　　“他们————”慈禧合上书问：“都说了些什么？”
　　“回太后的话，”孙毓汶说：“百姓们希望朝廷向法宣战！”
　　话音刚落，左宗棠跪了下来：“太后！此乃民意！民意不可谓啊！老臣愿率兵与法寇决一死战！”
　　此言一出，后辈的大陈占了出来，纷纷说道：“左大人年事已高，臣愿替左大人前往福建！”
　　“臣愿往！”
　　他们的嗓门一个比一个高，一个比一个大，唯恐落人于后。
　　载湉看看他们，又看看坐在后面的亲爸爸————她应该怎样抉择呢？
　　“好！”她终于说话了：“大清国能有你们这些忠臣还怕什么？！”
　　说着，她愤然站起：“法国鬼子也好，俄国鬼子也好，让他们来吧！我大清与其这样一退再退，还不如好好与他们干一仗！”
　　“照会法国！大清宣战！”
　　在载湉看来，这是慈禧发出的最为洪亮、有力的声音，特别是说到“宣战”二字时他几乎想从龙椅上跳起来。这时候，他觉得这个女人特别勇敢，伟大，甚至都有些敬佩她———是敬佩不是惧怕。
　　可下了朝，那个勇敢，果断的女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还是那个蛮横、跋扈的泼妇。可是他知道。她这样做是在掩饰，掩饰心中的惶恐不安。
　　她真的害怕，后悔，后悔自己不应该一时头脑发热向法国宣战。战胜了还好，可是会胜么？不可能————必败的。败了，就什么也不能谈了。只能将大把大把的送出去——送给他们。
　　“该怎么办？怎么办？”她的脑子里只剩下这几个字。
　　夕阳渐沉，墨色慢慢地从西边蔓延到东边。渐渐地红色褪尽。只剩下一望无际的黑色。今夜的天空，什么东没有，像个望不到头的黑洞，让人害怕。
　　李连英轻轻地取下慈禧头上的珠花，生怕钩着了她的头发。
　　看这铜镜中映出的字迹。她有些不敢相信，这个高颧骨，拉着皮的老女人就是自己——当年受尽皇帝专宠的兰贵人。
　　“小李子————”她摸着自己已经起褶的脸说：“我是不是已经老了？”
　　她的声音像一只受了伤而筋疲力尽的猫发出的。
　　“不，老佛爷一点儿也不显老，年轻着呢。”
　　“年轻？都五十的人了，哪来的什么年轻？”她叹了一口气，眼睛也随之失去了光泽。
　　“老佛爷可不是什么凡人，是观音再世！”他梳着她的头发，宽慰道。
　　听了这句话，慈禧并不像往常那样夸张得哈哈大笑，而是牵动了一下嘴角，脸上只露出了浅浅的笑纹。
　　“真的是观音再世么？”她看着自己的护指，声音很轻，像是问李连英，又像是问自己。
　　李连英不吭声了，只是一心一意地梳着头发。他知道，此时这个被外面说是“铁女人”的慈禧已经卸下了自己全部的伪装，露出了最为柔弱的一面————这才是真正的她——－一个她不愿被外人看到的自己。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可谓是捷报频传，特别是当得知广西军务冯子才等部打破法军与镇南关，简直是举国欢腾！法军自这次战败之后就像一只抽去了脊梁的老虎，没有了任何威力。连连战败，最后退出了中国境内。也因战败，法国茹费理内阁倒台。
　　可就在这一切大好的情况下，中法双方竟签订了《停战协定》。
　　“亲爸爸！”载湉问慈禧：“我军明明已经大获全胜，为什么还要与法国和谈呢？”
　　慈禧十分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将鱼食撒到鱼池里说：“小孩子家家管这么多是干什么？”
　　一听到这句话，载湉的脸立马沉了下来，他嘟囔了一句：“我是大清的皇帝，为什么不能管？”
　　慈禧的眉毛马上立了起来，她不相信这个孩子会顶撞她，但马上控制住了。她把鱼食往桌上一放，然后拍了拍手上的残渣，道：“没错，你是皇帝，但皇帝也分什么时候该管，什么时候不该管，到该管的时候呢，又分该管什么事，不该管什么事。”
　　“对国事你懂多少？”她又问，语气是那么的盛气凌人。
　　他咬着嘴唇努力克制着自己。因为翁师傅一直教导他必须“以孝治天下”对作为嗣母的慈禧更应该做到“骂不还口。”
　　看他不言语了，慈禧的语气也缓和了：“你太嫩了————这世间有很多事情没有绝对的黑，也没有绝对的白。大多都是灰色的……你明白么？”
　　什么意思？他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里一片茫然。
　　“跟你讲这么多，你也不明白。等以后你长大了，亲政了，就清楚了……”
　　慈禧的脸上露出了苦苦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