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怜》白惊山

31、31旧事

　　他把木匣子落在食肆里了！

　　身边传来嘲笑声，姚未眠略带幽怨的瞪了他一眼。

　　“诶，我也是才想起来，你瞪我做什么？要不然我们现在回去，姚大夫？”

　　回去是不可能了，只能等他们摘到落霞花后，再顺路去一趟食肆了。

　　现在只能祈祷他的木匣子能安然无恙的等他回去。

　　陈泛舟躺在旁边的草堆上，一手枕在脑后，目光盯着姚未眠的背影，悠悠地说着风凉话：“这可怎么办呢？也不知道你那些宝贝的草药还在不在了，可怜的小家伙们，还不知道自己被抛弃了。”

　　“……”

　　姚未眠也被逗笑了，他抓过陈泛舟垂在一侧的手腕，在他手掌上轻轻写下：别说了。

　　手心传来瘙痒，陈泛舟眨了眨眼，收起不正经的话，“要是我们回去后，那木匣子不见了，我赔给你。”

　　姚未眠指尖在他手掌上游走：你怎么赔？

　　陈泛舟思索片刻，也没想出要怎么赔，毕竟有些珍贵的东西是无法用钱来衡量的，丢失了就是丢失了，再也没办法补回来的。

　　早知道这样当初去报官的时候就该背着那玩意，或者今天早上回一趟食肆了。

　　明明有很多机会拿回木匣子，是他太过疏忽才会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淡淡的烦躁感突然涌上来。

　　姚未眠见他不再说话，还以为是累了，正要松开他的手腕，却突然被反握住，只听陈泛舟不急不缓道：“无论如何，我都会赔给你的。”

　　姚未眠垂眼，嘴角扬起一抹笑，低头认真写下：好。

　　还在燃烧的火堆传来劈哩叭啦的动静，在寂静无声的夜里显得有些吵闹，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谁都没有松开，被火焰烤的有些发烫。

　　四肢又开始发痛，脑袋也开始变得昏昏沉沉。

　　这种抽着骨头的疼痛让陈泛舟想起了年少时，有一段时间也是这样，每到夜间，尤其是小腿和膝盖，总是从骨缝里传来细小但不间断的痛，扰得他不得安宁，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能咬牙忍到白日，才会稍稍缓解。

　　听暗云楼的下人们说，这是生长痛，是长大的必经之路，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后，就会长成大人模样。

　　没有人告诉他要怎么缓解这种痛苦，他只能整夜整夜的熬着，默默等着它自己消失的那天。

　　因为晚上睡不好的原因，导致他在训练场上的表现越来越差，预料之中的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血顺着嘴角淌在地上，他听到头顶上的人冷漠道：“你如果是这样的表现，就回到笼子里，不用再出来了。”

　　陈泛舟低着头，淡淡道：“知道了。”

　　脸上还残留着在训练场里被揍出来的口子，露出来的脖颈也青一块紫一块，他抬手擦了擦嘴角上的血迹，安静的站在那里，似乎对这样的场景早已习惯。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那人也顾不上他了，把他丢在原地，连忙迎了过去。

　　“殿下，您怎么来了？”

　　一道戏谑的声音回道：“怎么，这地方我来不得？”

　　几人边说边往这边走，陈泛舟怕自己冲撞了客人，紧紧贴着回廊的阑干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喜春的花苞在院子里已经开了大半，往日里陈泛舟从没有心注意过这些，今日刚挨了巴掌，直挺挺的杵在这里，却不知怎么被这淡淡的花香味勾了去。

　　是桂花？不，是木香？似乎也不是，清雅的味道中夹着一股淡淡的苦涩，把他眼下的伤口刺的有些痛。

　　而这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忽地伸到他眼下，往他怀里丢了一个药瓶。

　　陈泛舟一愣，他接住药瓶，呆呆的仰起头，一只凤尾蝶从他眼前飞过，被翅膀遮住的视线里，模糊的侧脸一闪而过，他只看清了那人的背影。

　　发愣的神色中，他听到站在最中间的人轻声喊他“阿眠”。

　　苦涩的味道褪去，转而被一股浓烈的情绪占领。

　　瓶中装的是上好的药，夜间的生长痛再也没有发作，他也抽条成了大人，从训练场厮杀出来后，他也成了暗云楼这个组织中一把无法代替的利刃。

　　只是在日后的某天夜里，他突然在梦里又回到那天，一只凤尾蝶煽动着翅膀，飞在身侧，淡淡的清香围绕期间，将他整个人包裹，轻柔，安心。

　　陈泛舟睁开眼，梦里的味道和此刻重叠，他恍惚了一瞬，竟然有些分不清朝夕。

　　直到身旁传来浅浅的呼吸声，他才骤然回神，“噌”的一下坐了起来，昨晚的记忆回笼，他连忙低头，果然看到他和姚未眠交握的手指至今还有没放开。

　　“……”

　　头顶的窟窿还在漏风，下一秒，“砰————！”的一声巨响，又从上面突然坠下一块烂木。

　　巨大的动静把姚未眠震醒，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困意，却极快的起身，警惕的看向声源。

　　手中的温度迅速抽离，陈泛舟挑了挑眉，仰起头看他，“别怕，好像是神像后面有烂木头掉下来了，吓了一跳吧？”

　　一早上就这么“热闹”，这让姚未眠不免有些顾虑，于是他提出让陈泛舟留在野庙等他，他独自进山。

　　“不。”陈泛舟一口回绝，且不说这山草深林茂，一个人万一出了意外，那是相当危险的事情，就是陈玄烨现身在渡口岸这一点就足够让他警戒，谁知道那个混蛋会干什么疯事，还是他们两个待在一起比较安全。

　　姚未眠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但还是坚持自己一个人。

　　陈泛舟身上的毒会随着走路这种动作而发作的更快，最好是躺着一动不动，这样很大程度上可以延缓毒发的速度。

　　而且……

　　姚未眠想起昨晚这人在睡梦中无意识表现出的痛苦样子，又怎么会忍心他跟着自己上山？

　　两人各执一词，谁也不让谁。

　　“……哈，好吧。”最后还是陈泛舟服了软，他抱着胳膊，歪头看他，“注意安全，万事小心。”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姚未眠身上，不自觉流露出一丝不悦。

　　姚未眠并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意外，这样独自一人上山采药的事情他经历了无数次，比这更危险、更陡峭的山他都去过。比起自己，反倒是这个人才让人担心。

　　于是他上前把手指凑到陈泛舟眼下，比划到：在这里好好待着。

　　陈泛舟勾起嘴角：“知道了，我会在这里乖乖等你回来，姚大夫。”

　　和他告别后，姚未眠一头扎进林子里，放眼望去周围长满了带刺的草，这让他不得不小心应对着，以防这尖刺划破衣服扎进肉里。

　　然而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腰上的东西突然被勾了去，挂在某个尖刺上随风晃动。

　　待他走远些，身后慢悠悠地走出一道身影，伸出手捻起那东西，放在眼前晃了晃，嘴边缓缓扬起一抹笑。

　　与此同时，姚未眠又闷头走了好一会儿，才远远看到一处断崖，他心中一喜，喘着气又走了几步，终于在一块断裂的岩石旁，看到了几株落霞花。

　　他撸起袖子，顺着斜坡一步步往下挪去，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他若不小心踩空，这要是摔下去，肯定摔得连个全尸都没有。

　　屏气凝神终于挪到花的旁边时，姚未眠的额头已经渗出细汗，他的手指上沾满了泥土，细看下，有些地方已经被划出了一道道细微的血痕来。

　　他喘了几口气，腾出一只手来，摁住落霞花的根茎，手腕用力，连根带土拔了出来。

　　细小的土块飞溅过来，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而就在这时，他在头顶上听到一声细微的动静。

　　姚未眠目光一凛，可能是身体半悬空带来的不安感，他把落霞花放在嘴里咬住，另一手攀住上方的石块，脚下用力，直接从断岩上翻了上来。

　　随后他便看见几道黑影突然从草丛里窜了出来，直直地朝着他走了过来。

　　显然那动静就是他们弄出来的。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始终不见姚未眠回来的身影。

　　陈泛舟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人依旧没回来。

　　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打算出去寻人的脚步却一顿，这么大的山，他去哪儿找？要是人一会儿回来了，发现他不见了，岂不是在添乱？

　　可是……

　　就在他心里挣扎间，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又见面了。”

　　陈泛舟瞳孔一缩，只见陈玄烨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他背手站立，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

　　看清来人后的一刹那，陈泛舟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然而几道突然窜出来的黑影挡住他的退路。

　　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黑影齐刷刷的扑上来，陈泛舟凭着灵活的身影在猛烈的攻势下勉强躲过，不过他一但用了力气，身体各个地方就会开始泛痛，他只能强忍着这股阵痛，试图寻找机会逃脱。

　　陈玄烨在旁边慢悠悠欣赏了片刻，把手里的东西在眼前晃了晃。

　　陈泛舟视线一瞥，浑身猛地一僵，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是曾经在水上集市时，他送给姚未眠的那个羽毛吊坠！

　　就是这一瞬间的慌神，身后伸出来的手掌狠狠劈在他颈侧，眼前顿时一黑，身一软昏了过去。

　　等再次清醒时，陈泛舟整个人被绑在野庙的柱子上，动弹不得。

　　陈玄烨站在不远处，阴恻恻道：“终于醒了，你可是等了你好久。”

　　陈泛舟动了动身子，发现绳子绑的异常紧，他抬起头，语气仿佛裹了一层霜道：“他人呢？”

　　“哦？你说谁？这个吊坠的主人吗？”

　　陈泛舟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陈玄烨露出好笑的表情，“事到如今，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当初我就该一刀割了你的头，让你活了这么久，你应该感恩戴德。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不过也无关紧要，你马上就要看不见我了，我是先挖你眼睛，还是断你手指呢？”

　　陈玄烨问完见没有人回答他，自顾自笑了一会儿，他手里提着刀，慢慢走过来。

　　“罢了，我这人也是个心善的，便给你个痛快。到了那边，就请向她赎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