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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画樯月知 ...

  •   就在胤禛与张伯行彻夜长谈后没两天,赫寿也跟着来了。张元隆调来一艘开往南海的船只,精心收拾了之后将胤禛和我请上了船,准备开往浙江的普陀。
      黎明时分,赫寿亲自把我们送上了船。
      这艘船还真不是一般地大,巨帆如林,启锚不久上海港已经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大老板亲自陪同,估计水手们都能看得出船上来了要紧的客人,对待我们一行人非常地尊重,张元隆也详尽了地主的本份,带着胤禛和我走遍了大船上下,仔仔细细带着我们参观了一遍。
      陆地刚刚消失,我的新鲜感还没过去,晕船的反应便来了,先扶着船舷和缰绳还能勉强站住,后来便彻底被晕眩打倒,毫无形象地大吐一通后瘫倒在舱房里,闭着眼和那难受的感觉作战。
      胤禛比我好了很多,虽然也是第一次坐海船,却几乎没什么反应,安置好我之后便又回到了甲板上,其实我也不愿他守在我身边看我出丑。
      摇摇晃晃。
      晃晃摇摇。
      在舱房里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服侍我的那个小丫头端来了两次膳食,我都没能吃一口。
      青青留在金陵养伤,陪我上船的是碧巢一个精明能干的小丫头,她知道我胃里难受,就坐在床边帮我揉着胸口,陪着我有一声没一声地说点闲话给我打打岔。
      半睡半醒间,只听得甲板上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金铁之声。我睁开眼,问道:“什么时辰了?这是什么声音?”
      小丫头起身去看了看,回来笑着跟我说:“天都黑了呢,小姐。风大,外头在下帆,没什么事。”
      我点点头,又闭上眼。
      猛然间,船身一侧,毫不防备的我滑到了地板上,小丫头也是一歪,拉着床框稳住身形,忙来扶我。我这一咬摔得七荤八素,眼前一阵星星乱冒,刚定下神来,又听得船身一阵“轧啦轧啦”作响,甲板上又是几声金铁交鸣。
      “怎么回事?这船怎么这样响动?莫不是……要沉了?”这一惊不小,我拉着小丫头便要出舱上甲板。
      “小姐小姐,”她拉住我,笑着安抚:“这木头船,是会有这种响声的,不妨事,小姐不必惊慌!”
      “是吗?”我点点头,刚想坐下,又忙拉住她的手:“我没关系,我水性好,你可会不会游水?”
      小丫头面上一怔,眉眼间露出丝凄怆味道,可还是笑着说:“我可是在海边上长大的,什么大风大浪没钻过?小姐不必为我担心。这船是我们老爷最好的船了,轻易出不了事的,就是想让它沉也得费好一番功夫呢!”
      一阵晕眩袭来,我一个趔趄,扶着小丫头坐回了床上,心中正惊惶不定之际,只听得一声巨响,如同成百上千个爆竹同时在我耳边燃放,船身巨震,舱内所有的东西,包括我和小丫头在内都被高高抛起,又砸落在地板上。
      “该死!”小丫头抓着我便往甲板上跑,一拉开门,胤禛就在门口,拉过我上下检视一番,点点头,沉声道:“曼萦,还能走得动吗?”
      张元隆站在胤禛身后也紧张地看着我,我点点头,心中莫名害怕起来:“四哥哥,出什么事了?”
      胤禛没有回答我,他转头朝张元隆道:“带着格格快上小艇,我在这儿再顶一阵子!”
      我这才看见一边的赵保儿和齐助儿手里都拿着刀,齐助儿半边身子上都是深色。那是……血?
      “四爷,您和格格先走,我在这儿顶着!”张元隆咬着牙上前一步。
      “糊涂!”胤禛怒斥一声,双眉立起:“还不快走,他们冲的是我,你留在这儿顶什么用?”
      “可是!”
      “可是什么?快滚!看好格格,少了一根头发丝儿,仔细你的头!”胤禛从腰间也拔出佩刀,深深看我一眼,头也不回地越过我的身边走上了甲板。
      “胤禛!”我着急大叫,双手伸向他。
      他的身体只在甲板口顿了一顿,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决然地消失在我的眼前。
      “胤禛,胤禛,四哥哥,四哥哥……”我不住口地叫,张元隆和小丫头也不理会我,架起我就往另一边的甲板口走去,我挣扎扭动着想回到胤禛的身边,张元隆索性将手中的刀递给了小丫头,将我一把扛上了肩,快步穿过长廊,钻出甲板口。
      我的胃正抵在他的肩口,一整天没正经吃东西的胃一阵阵剧痛,我几乎晕倒,可还是透过披散在脸前的乱发看到了漫天的火光,也闻到了刺鼻的火药味。
      刚才的那一声巨响,难道是炮?
      火光中,喊杀声渐起,我心中急痛,抓着张元隆一口咬在了他的背上,血腥味立刻沁入我的口中。他的身体痛得一震,可双手却更用力压紧我,脚下一点不停,走到了系着小艇的船尾。小丫头一刀砍断了系艇的绳子,只听得水面上“啪啦”一声,想是小艇落到了水面。
      张元隆仍旧扛着我,一步跨上船舷,凌空跳下,落到艇上时,却没有发出我预料中的响声,甚至小艇也没有比无人时晃荡得更厉害些。小丫头也随后跳下,艇身也只是微微一颤。
      小丫头双手握着桨只轻轻一扳,小艇便飞快地驶离了危险中的大船。
      张元隆轻轻放下我,我刚坐定,扬手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脸上,他英俊的脸孔被我打得歪到一边,我才看清他额角上的伤口和淡长衣衫上星星点点的血痕。心中不禁有些后悔,握着拳,咬着唇。
      他伸手擦了擦唇角,竟然转过脸笑了起来:“心里好受了点?”
      “你混蛋,别管我,快去救四贝勒!”我不能再看他邪狞俊美的脸,用力推他,自己却跌坐在地,攀着船舷看着渐渐远去火光中的大船,哭号起来。
      “放心吧”,张元隆过来,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我用力拍开他,他轻声道:“你以为赵保儿、齐助儿和马襄儿他们都是普通的跟班吗?他们中任何一个,武功跟我都不相上下,就是四爷自己也是常年习骑射武功的,应该能全身而退,格格不必太担心。”
      “是吗?”我忙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问,在得到他肯定的点头后,心里终是有了一点希望,可转念想起胤禛临别时的背影,又是悲从中来,哭得益加厉害。
      张元隆解下外衫,披在我的身上,握着我的手,看着我哭,也不再出言劝慰。他的手有力且温暖,我紧紧握着,仿佛那是胤禛的手。
      海风渐起,小小艇儿在浪尖上抛闪,张元隆一手将我揽入怀里,一手紧攀艇舷。一波打来,已经哭红的眼睛被海水杀得生痛,我闭上眼伏在张元隆的怀里,紧贴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脏洪博有力地在我耳边跳动。
      不知行了多久,艇底一震,搁浅在海滩上。张元隆抱起有些神智不清明的我,跳下小艇,趟了几步,终于落足在坚实的地上。他寻了海边巉岩里一块避风的地方将我放下来,让我靠岩壁坐好。我勉力站起,向来处望去,夜半的天际中,一团火焰还在远处燃烧,星光中,一柱浓烟升腾。
      胤禛!
      胤禛!
      就连我的呼吸声也变成了对他的呼唤,我紧握着厉岩,双手被割破了也不自知。海边的夜风吹在湿透的身上,我寒噤噤地打了个冷战,张元隆叹了一声,站到我身边,紧拥着我,双手在我胸腹前交缠:“真的不必担心,曼萦,四爷他……吉人自有天相!”
      我重重地点头,一定的,胤禛一定不会有事的,张元隆,你说的一定是对的!

      “张二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怜香惜玉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戏谑地响起,张元隆猛地警醒,转过身,将我护在背后。
      不远处的大石上,三五个人影站立着,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中间是一个铁塔一样的大汉,长长的披风被风吹动,如同夜枭张开的翅膀。
      “郑尽心?”张元隆的声音生冷,悄悄握住了我的手。
      “正是区区。张二爷您这么金尊玉贵的人,怎么也有沦落这荒岛的一天?咱们兄弟可真是开了眼了!”
      桀桀的笑声听来是那么嚣张,我害怕地慢慢缩下身子,把头全埋进张元隆的后背。
      张元隆也仰天大笑:“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好就好在今儿落难时碰巧遇上了郑岛主您,也算张某的福气。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份上,郑岛主不会不出手相救吧?”
      “哪儿能呢?”铁塔跳下岩石,朝我们走过来,我这才注意到他左腿微跛,手中的长刀权当拐杖,每次戳在细石和碎砂里,都发出刺耳的磨擦声:“咱们是什么交情?你张二爷的银子可是养活了我半个岛的兄弟呀!”
      我顾不上揣摩他话的意思,因为他停在了张元隆的身前,用力拉了张元隆一把,虽没有将他拉开,可也尽够让这个铁塔看清了我的存在,我惊惶地瞥他一眼,深深低下了头。
      “就是这个雏儿?”郑尽心奇怪地问了一声,身边不远处,碧巢的那个小丫头突然现身,向着郑尽心点了点头:“回岛主的话,正是这位小姐。”
      张元隆一愣,看了一眼小丫头,随即冷笑道:“原来如此,郑岛主你也煞费苦心了!”
      我是过了一会儿才明白,难不成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丫头原来是郑尽心的内应?细细回想,才想出其实早可以看出她的破绽,船身倾斜时我滚落在地,她只是略斜了斜身子,还有她跳落船舷时小艇轻微若无的晃动,都说明这个小丫头其实身怀武艺。
      “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张二爷,咱们其实也彼此彼此,各为其主而已。好了,废话少说,还请您张二爷和这位小姐跟咱们走一趟吧!”郑尽心粗重的脚步踩在砂石上,朝着我们又走近了两步。
      张元隆没有动,轻松地一笑,道:“这就奇了,什么人能请得动郑岛主您?在下一介小商,这位姑娘也不过是……”
      “哎!”郑尽心止住了张元隆:“我不想知道她是谁,该我知道的,自然会有人告诉我,不该我知道的,我不想打听。只不过是有人花了大价钱,要我尽全力保这位姑娘的周全。张二爷放心,只要我老郑在五日内将这位姑娘护送到金陵城,就拿银子走人。你也不要在这儿杂缠,跟着走就行了,不要让兄弟们为难。”
      沉吟了半晌,张元隆轻轻一拉我:“曼萦,咱们就跟他走这一趟。”
      我心中疑窦丛生,在这个时候也不敢出声相询,轻轻点了点头,迈步欲行,郑尽心却笑着扔过来一根绳子:“张二爷,咱们兄弟对你的身手可是忌讳得紧,还相烦绑住双手。”
      张元隆怒瞪他,郑尽心毫不退让地含笑与他对视。毕竟形势比人强,张元隆还是弯下身捡起绳子绕在了双臂上。郑尽心一挥手,一个手下小跑过来,将张元隆臂上的绳子用力捆紧,郑尽心这才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位,上路吧!”
      三个人拥着张元隆走在前面,郑尽心和小丫头跟在我身后。
      岛上全是乱石,他们是习武的人,自然视若无睹如履平地,可就苦了我一个,脚上还是精致的绣鞋,薄薄的底和面根本架不住石头硌,没走多远便脚底生痛,更不要说时时地爬高上低了。
      本来就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这一折腾更是头昏眼花,两只脚象踩在云头里,虚虚浮浮的不得劲儿,我虽然用尽全力做出庄重的样子来,不想让这帮土匪看不起,可当我站在一座陡峭的小石坡下,心中还是暗暗叫起苦来。
      已经上坡的张元隆回过头来叫了我一声,被身后的土匪推搡了一下,几块碎石从他站立的地方翻滚下来。
      小丫头走过来,扶着我,我原想狠狠瞪她一眼,表达一下我对奸细的不屑,可看到她真切的眼神,只得苦笑了下,坚决地推开她的手,拒绝了她的善意。
      深深吸一口气,我开始向上走。
      这坡不是一般地陡,碎石上只有似路非路的一条小径,站直身子,正好平视前一人的膝弯。先还是走,在踩空两脚险些滑下去之后,我开始攀爬,手足并用,抓着石块和草根借力。虽然很冷,可汗水一滴滴地落在我爬过的地方。
      “曼萦!”张元隆在上面一声痛吼,我没功夫抬头看他,我的眼前已经有点花,得费点劲才能看清晃动的景象,不至于抓空或踩滑。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羣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多思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这是我会背的最长的一首诗,为了唤醒我渐渐消失的意志,我一边攀爬一边喃喃地念叨着。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背完最后一句,我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粗重的喘息声和剧烈的心跳声刺激着耳鼓,手中抓着的一把杂草在我眼前幻动,我使劲眨了眨眼,只觉得四肢都在痉挛抽搐,膝盖和小腿抖得尤其厉害。抬起已经抬不动的头向上看去,模模糊糊几个人影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仿佛还有个声音在喊我的名字,应该是张元隆。可他的声音就象是从水底传来,听着那么低哑那么深远。
      已经到了崩溃边缘,我还是能感觉到身后两道灼灼的眼光。
      我是舒穆禄家的后代,就是从这石坡上滚下去跌死,也不能向一个土匪示弱。
      咬着牙,我把手伸向了前方的一块岩石。
      也许是石块松动了,也许是我手滑脱了,也许是踩到一块滚动的石头上,不知什么原因,我向下猛地跌落。此时思维已经跟不上身体了,我不知道是不是疼痛,只是随着那坠落带来的解脱感无力地轻笑。
      一双坚定的手臂从后面环住我的腰,飞一般掠上了石坡,就在双脚站定的同时,我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胤禛关切的脸,他一定是一夜没睡,眼睛深深地抠娄着,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曼萦?曼萦!”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凑近了仔细看着我。我抬起手想触触他的脸,却发现自己还穿着那件沾满了灰尘的衣服,手上被岩石割破的地方还渗着血,再仔细一打量,头发浸过海水,硬结结地支棱着,想必我的脸上也十分地有碍观瞻。
      “快让开,别看我!”我用力推他,把脸别向里厢。
      胤禛一声闷哼,坐在了地上,我心里一紧,忙转身下了床去扶他。置于他身后的手却触到一片湿热,惊惶地看去,他的后背中央正插着一把匕首,直没至柄。
      千百柄大锤直接在我头顶上砸,我懵得不知所已,只有大叫:“胤禛!胤禛!胤禛……”

      “曼萦!曼萦!”
      我跳起,抓着他凄厉地痛呼:“胤禛,你怎么了?”
      “是我,曼萦,你快醒醒!”张元隆的脸渐渐在我眼中汇聚成形,借着窗外的月光,我看清了他,却更加惶惑起来。这个梦是什么暗示?这么地清晰,不是梦境的感觉,难道?难道?
      “不好了,胤禛不好了,叔叔,叔叔你快去救他,快……”我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劲,推着他到了门口,拉闩,却推不开门。
      “怎么……”刚想问,看见张元隆无奈的脸,想起我们现在的处境,着急大哭,用力踢打着门:“快开门,放我出去,我要去救人!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没用的!”张元隆拉住我的手,抱住跳动狂躁的我,一声一声地安抚:“别着急,曼萦,别着急,别着急。四爷肯定已经脱险了,说不定我们回到金陵,就能见着他。现在再怎么求这些人都没用,我们能做的只有安心等待。”
      “不,我安不下心,他刚才给我托梦了,他不好了,不好了!我一定要去救他!”我挣扎着,猛然闪念,拉着他轻声问:“叔叔,你不是会武功吗,这么一扇木门一定拦不住你的,你试试劈开它,我们逃走?”
      他苦笑着摇摇头:“劈开了门,带着你,我们还是逃不出去。郑尽心是东海上最大的海匪,他的武功就不在我之下,更何况还有三四个手下,逃跑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的!”
      “那你就一个人跑,不用管我,郑尽心不是说过收了银子要护我周全吗?想必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趁现在跑走,救胤禛要紧!”
      “我不能丢下你!”他的语气极坚决。
      我气得用力捶他:“不用你管我,你要是不去救胤禛,我恨你一辈子!”
      张元隆跳脱地一笑,仿佛不是身处牢笼的困兽,倒象是金陵钞库街纸迷金醉的销金窟里万金任洒的多情公子:
      “你就是恨我一辈子,我也不会丢下你!”
      我气结,一口气没喘好,憋着嗓子用力咳嗽起来。张元隆扶着我轻拍后背。我虽气,却再无力推开他,靠着他的怀抱喘息。张元隆扶住我肩头的大手渐渐用力,难辨意味的一声长叹在我耳边响起:“你想忘记的人,就是他吧?”
      天快亮的时候,小丫头打来水,我虽然悲伤,可还是禁不住痛痛快快洗一个澡的诱惑,用着她拿来的品质还算上乘的香露洗干净了海水浸渍过的身体。换了一身衣服,手脚略上了点药后,我们就被带上了船,关在黑漆漆的船舱里,只有张元隆温暖的大手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勇气。
      由于回金陵一路是溯游,船行不快,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也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只是被招呼着出去透透气,站到了甲板上,见到了满天的星星和一轮明月,才知道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离金陵城越来越近,却离胤禛越来越远。
      郑尽心和他的手下呈品字形围着我和张元隆,他手中的长刀已经套上了刀鞘,可还是象拐杖一样拄着,我看了看他长长披风下的腿,心中惊疑,这样一个身有残疾的人,真的象张元隆所说身怀着绝世武功吗?
      毕竟郑尽心身上的骁猛气息让我不敢将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过长的时间,我尽量身姿优雅的倚在栏杆上,故意忽略他对我既好奇又无礼的打量。
      土匪就是土匪,就连我这个粗人,在这样的月夜里,也不忍出声打破这份静谧的美,可他不仅声如洪钟,就是说的话也不堪入目。
      “昨天看你的狼狈样子我还讷闷,就你也能值五万两银子?今日洗干净了又见,果然一副好相貌,老郑这一趟又拿了银子,又见了美人,也不算白跑了!”
      我不理他,看了一眼张元隆,他的眉梢轻挑,笑了起来:“原郑岛主的尊驾也只值五万银子。若是兄弟此刻愿出十万两,郑岛主可否放了我们?”
      郑尽心仰天大笑:“张二爷说笑,咱们这一行虽奔的是财,可是也知道什么是取之有道,既然答应别人的事,老郑一定要办好,等到将这位姑娘送到了地方,再谈张二爷的生意不迟。张二爷是大船商,银子无数,咱们以后的交道还有得打呢!”
      我心念一动,朗声问郑尽心:“都叫你岛主,你便是东海的海匪?”
      他的几个手下面上都露出不豫之色,我扫视着他们,嗤笑起来,郑尽心高大的身躯向我俯过来:“姑娘你因何发笑?”
      我抬起头,看着他。其实他的面目也算得上是清俊,月光下,他坚硬的五官看起来也柔和了些,可他眼睛里发出的光却是夺人心魄的,甚至有点噬血的意味。
      “既然甘心做匪,还怕人说,我自然要笑!”
      “哦?”郑尽心眯了眯眼,也哼笑了两声:“原是可笑!”
      “郑岛主,我此刻愿出十万两银子,求你办一件事,不知可否?”
      “哈哈哈,张二爷不是说过了,我老郑……”
      “不,是另一件事,郑岛主您绝对能办成,且与送我一事毫不冲突。”我正色打断他,果然他思索着,出声相询。
      “说说看!”
      “你抓住我们的小岛附近,有一艘失火的船,我要你帮我到船上去救一个人。我知道已经过去整整一天,可是无论如何,你要帮我找到他!”
      郑尽心拖着长刀踱了两步,问道:“我怎么知道你能出得起这么多银子?”
      我看了一眼张元隆,道:“有张二爷做保,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休说是他,就是我,这十万两银子也不放在眼里,不会赖你的帐的。”
      郑尽心看了一眼站立一旁不发一语却面色镇定的张元隆,又看看我,终于一点头:“说出他的名字、长相、年纪,穿的衣服,别说我没告诉你,我老郑若是只能找回一具尸体,你这十万两银子也是少不得的。”
      “这个自然!”我梗着脖子,不想让他看出我一瞬间的软弱,竟然那可怕的两个字让我差一点儿坐在了船甲板上。
      时近月半,波涛起伏的江面上,月光照得水面晶莹,我看着船后幽深的天空,暗自打定主意,胤禛,此番若得脱难,我再不让你离开我!
      三天后,按张元隆的说法,应是到金陵城外了。我们整肃心情,一边猜测着谁是郑尽心的幕后主使,一边留意着脱逃的机会。被拎上岸也是在晚上,我们俩被锁进一辆还算气派的马车,比起船舱中的简陋,车厢内算得上是豪华了,柔软的丝垫,小桌下的活格里还有点心和几样精致卤味,一边挂着的铜壶里是水,桌上还有一只葫芦,张元隆打开一闻,竟然是酒。
      张元隆和我自然都没有喝酒的兴致,车行一路,他就趴在窗边向外看,过了好一会儿,竟然“咦”了一声。
      我忙爬到他身边,也向外瞅,车便停下了。
      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马蹄声。
      然后便是安静。
      我倒宁可有点儿什么动静才好,这么静,让人心里发毛,悄悄向张元隆凑近了些。他先是侧耳倾听,继而用力一脚蹬开了从外面锁着的车门,门和锁落地的声音在夜里听来分外地响。
      我战战兢兢地扶着他的手下得车来,才看清周围的景物。
      那辆马车,正停在胜棋客栈的大门外。
      响声惊醒了客栈守夜的看门人,打开门一见到大金主张公子,原本有些不快的脸上立时堆满了笑,毕恭毕敬地把我们俩请了进去,至于那匹门破了的马车和我们身上粗布的衣服,他自觉地选择了视而不见。
      那幢小楼没有退掉,青青由一名侍卫陪着还住在里面养伤。看见我,最主要的是看见我身上的衣服、凌乱的头发和憔悴了许多的脸,青青歪歪斜斜地从床上起来,直扑到我面前,抓着我的手一迭声地问。张元隆把我们的大概经过告诉了青青和侍卫,侍卫当即去了两江总督府,我还想坐着等等赫寿那边的消息,张元隆硬是把我拖到了二楼西厢我原本的房间,嘱咐客栈伙计烧水给我沐浴,洗完后又叫了几样清淡的小菜和稀粥,看着我吃完睡下,他这才走下楼去。
      我以为我睡不着,可是当倦意呼啸着席卷我的时候,我只勉强眨了眨眼睛,就沉入梦乡。
      一觉睡了整整一天,睁开眼睛看见黑蒙蒙的天,还以为自己只是略闭了闭眼。张元隆已经离开了,一个三品官带着一队兵丁团团守住了小楼,为着要照顾我和青青,赫寿另派了几个体贴稳重的丫环来。
      一问之下,得知张元隆是带着搜救人马前往事发的海域。直到侍卫告诉赫寿,他还不知道在他的地面上,发生了座船遭劫,皇四子失踪,亲王义女被掳这样的大事。
      若是张元隆在,我尽可以在他面前埋怨、唠叨甚至于是大哭大叫来发泄我心中的不安和担心,可是当着这个唯唯诺诺的三品大员和时不时哭天抺泪的青青,我只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苦苦地等待。
      一天。
      二天。
      三天。
      第四天,终于有人来了,却不是我等的那一个。
      我刚起来,还在梳头,赫寿府里的丫环头这两天揣摩对了我的心思,知道我不喜繁复的样式,正准备给我简单地梳个髻,打几个络子。刚梳通头发,就听见“咚咚咚”上楼的脚步声。
      这么急,一定有消息。
      我激动地推开丫环的手,跑出门去,还没有看清来人,便被大力地拥进一个胸怀。
      “曼萦,曼萦,你没事,真的没事。我一定要看见你,才能放心。曼萦,曼萦!”
      怎么竟然是他,胤禟?
      我低声唤了一句:“九哥哥……”,眼泪唰唰地流下,这个时候看见一个亲切的面孔,对我来说是多么地重要。
      “好了,九哥哥来了,什么都会好的!”胤禟捧着我的脸,细细抺去我的泪水,温柔地说。
      我点点头:“四哥哥他……”
      “我知道了,这才赶了来,放心,赫寿已经尽倾了手下去寻,这三二天的就有消息了,别着急,萦儿!”
      我这才看清胤禟满脸的风尘和衣襟上的土,这么早,想必他是赶了一夜的路。忙拉着他进屋,吩咐看茶。
      “九哥哥怎么这么快就赶来了?”我端来一盘点心,看着他拈起一块塞进嘴里。
      “说来也巧,我和老十正在山东督办换铜斗铜升的事情,听着赫寿的信儿,立马赶来了。”他又喝了一口茶,很渴的样子。
      “十哥哥也来了吗?”
      胤禟放下杯子,帅气地一笑:“老十一听说你被掳,急得差点砸了驿站的房,他跟我争来着,要一起来,可皇阿玛交给的差使还得办,我好不容易才留下他。”
      胤禟指婚后,几乎就没跟我说过这么多的话,我怔怔地听着,看着他这两年益加柔美的面庞,和他话语中透着的关心,心头酸楚。
      “九哥哥,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他伸向点心的手指有一刻停顿,再拈起一块桂花糕,却又用力太大夹碎了。
      “这么多年了,还说这个干嘛?”他拂了下指间的糕点屑,轻松地一笑:“老十对你才是好,为了跟我争,被我打得估计现在刚能起床。”
      “怎么?”我瞪大眼睛。
      “呵呵呵”,他笑着摇了摇头:“说笑,说笑,老十那个愣头青,要认真打起来,我还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好了,萦儿,听说掳你的是郑尽心?他一路上对你如何?”
      “还好,有吃有喝,也没有恶语相向,算是不错了。”
      胤禟听了点点头,看见一边有我洗过脸还没有泼的水,就着洗了洗,道:“等不及赫寿过来了,我这就去他那边问问情况,你安心在这里休息,闷了就出去逛逛,别胡思乱想!”
      我也点头:“赫寿大人说须防郑尽心再来,叫我轻易不要出门。”
      “想那个郑尽心也不敢在金陵城里胡作非为,你别担心。我这就过去了!”说着,他冲我潇洒地一笑,走下楼去,我扶着二楼的栏杆,看着他带着随从骑着马出了园子。
      胤禟这一去,直耽搁到晚上才回来。陪着我用了晚膳,把所有的消息都对我讲了一遍。
      张元隆的那艘船已经沉没,在附近几个岛上救下了不少水手,受了伤的齐助儿和马襄儿也获救,只胤禛和赵保儿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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