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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地牢残烛与槐下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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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一个提着药箱、看起来战战兢兢的医生就被心腹带进了地牢。
刚一走进地牢,一股刺鼻的恶臭与浓重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这两种令人作呕的气味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将医生紧紧地笼罩住。医生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他小心翼翼地迈出脚步,就如同在薄冰上行走一般,每一步都格外谨慎。他努力绕开地上那一滩滩令人作呕的污秽,脚步缓慢而又艰难地缓缓来到白沐峥的身边。
医生开始仔细地检查白沐峥的身体状况,而检查的结果实在是不容乐观。
白沐峥高烧一直不退,额头滚烫得吓人;背上的伤口严重感染化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异味;身体虚弱至极,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精神上更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眼神空洞无神,整个人已经濒临绝境。
医生心里明白自己不能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开始给白沐峥清理背上溃烂的伤口。他的动作十分轻柔,生怕弄疼了白沐峥。清理完伤口后,他又小心翼翼地敷上消炎的药粉,然后给白沐峥打了一针退烧针和营养针。在整个过程中,白沐峥毫无反应,就宛如一具失去生命的破败玩偶,静静地躺在那里。唯有当酒精触及伤口时,他的身体才会无意识地剧烈抽搐一下,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他所遭受的痛苦。
医生做完基本的处理后,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对看守认真地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无非就是要保持伤口尽量清洁、需要给白沐峥补充水分等内容。交代完后,他就像逃离噩梦一般,匆匆离开了这个令他毛骨悚然的地方。
随着时间的推移,药效渐渐发挥了作用,白沐峥的高烧稍微退下去了一些。然而,他的意识依旧沉浸在深沉的昏迷和噩梦中,无法苏醒。他时而会无意识地呓语,声音模糊不清,让人难以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偶尔,能听到“月凝……”“大哥……”“笔……”等破碎的字眼从他的口中传出,伴随着压抑的抽气声,仿佛他在梦中也遭受着巨大的折磨。
顾岳峙后来听看守禀报了白沐峥的梦呓内容,他只是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笔?”他的脑海中立刻想起了那支被他丢进污秽里的钢笔,眼中闪过一丝快意,“看来还是教训得不够深刻。”
在顾岳峙看来,他根本就不在意白沐峥的精神状态究竟如何,在他眼里,只要白沐峥这个人还活着,就还有利用的价值。
在这残酷的境遇之中,还能够有一丝喘息的机会,能够继续成为顾家砧板之上那毫无反抗之力的鱼肉,对于此刻的人而言,便已然是足够了。
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仁慈”,实际上不过是顾家为了确保这枚棋子还能够继续发挥作用而不得不采取的必要手段罢了。他们就如同精明的棋手,为了棋局的顺利进行,不会轻易放弃尚有可用价值的棋子。
那昏暗潮湿的地牢里,在经历了一番折腾之后,再次恢复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弥漫着一股腐朽和绝望的气息。只有处于昏迷状态中的白沐峥,偶尔会因为被梦魇所纠缠而发出一些细微的动静。那微弱的声音,就像是黑暗中即将熄灭的烛火,虽然渺小,但却证明着他的生命尚未完全离去,还有一丝生机在顽强地挣扎着。
这一次,顾岳峙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急着再来“看望”他。仿佛白沐峥已经被他彻底遗忘在了这个阴暗潮湿的角落,任由他在生死的边缘独自挣扎、自生自灭。在顾岳峙的眼中,一条半死不活的狗,远比一条活蹦乱跳、充满活力且有可能会反咬一口的狗,更让人感到“安心”。半死不活的狗,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和勇气,只能乖乖地任由他摆布,不会对他构成任何威胁。而活蹦乱跳的狗,却时刻存在着咬人的可能性,会让他时刻保持警惕,无法安心。
所以,他选择了让白沐峥在这生死之间慢慢消耗,直到彻底失去反抗的意志和能力。
顾月凝将自己完完全全地关在房间里,这一待便是整整三天。在这漫长的三天时间里,她始终沉默不语,就只是蜷缩着身体,紧紧抱膝坐在窗边的位置上,目光直直地凝望着院子里那棵树叶日渐凋零、显得愈发沧桑的老槐树。
她的脑海之中,不断地回放着地牢里那一幕令人心碎到极点的场景,白沐峥跪地磕头的画面,与记忆中他平日里清冷孤傲、为了保护她而毫不犹豫地挡下拳脚的高大背影,不断地交织重叠在一起,这种强烈的冲击几乎要把她逼入那疯狂的无尽深渊。
起初如汹涌潮水般的愤怒与失望,此刻正缓缓地退去,而在这之后,留下的唯有那更深一层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麻木的死寂般的沉静。她用力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地挣脱那如漩涡一般紧紧束缚着她的情绪,开始认真地思索整件事情里那些蹊跷的地方。
白沐峥为什么要承认自己偷窃的罪名呢?哥哥的诬陷手段十分拙劣,破绽明显得一眼就能看出来。以白沐峥的性子来说,即便他遭受了极其残酷的酷刑折磨,他也绝对不会轻易地屈服于这种毫无根据的莫须有罪名,更不用说如此“顺从”地磕头认罪了。
除非……他有着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一个可怕的念头逐渐在她的心中变得清晰起来——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他故意表现得卑微又顺从,故意承认自己偷窃的罪名,故意让她看到他那看起来“不堪”的一面……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感到失望,让她彻底放弃,让她不再因为他而与父兄发生冲突,不再因为他而陷入危险的境地!
这个认知如同是一道威力巨大的惊雷,一下子劈开了她心中那层层的迷雾,然而与此同时,却也带来了更深的痛楚。他宁愿自己玷污自己的名声,宁愿承受她的鄙夷和失望,也要用这种决绝到近乎自毁的方式将她推开!
“笨蛋……白沐峥你这个大笨蛋!”顾月凝将脸深深地埋进臂弯之中,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这一次,她流泪不是因为失望,而是因为心疼,因为她终于理解了他那深藏在屈辱表象之下的、近乎自毁式的守护之情。
当“他是故意的”这一念头,宛如一道震天动地的惊雷,以一种排山倒海之势在顾月凝的脑海中轰然炸响时,她只感觉自己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却又充满力量的手狠狠攥住。那感觉,并非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铺天盖地、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心疼,这种心疼弥漫在她的每一寸神经里。
同时,还有一种在豁然开朗之后,却愈发沉重的明悟,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她猛地从窗边站立起来,由于连续三日以来没怎么吃喝带来的身体的虚弱,眼前瞬间一阵发黑,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变得模糊起来。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然而,她还是拼尽全力用力扶住了窗棂,凭借着那股顽强的意志稳住了身形。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她在心底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她不能再继续被困在自己那无尽的情绪深渊里,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那个如同魔窟一般的地方,被一点点地磨灭意志、无情地摧残身体。她心里十分清楚,哥哥和父亲根本就不会在乎他的死活,在他们眼里,他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意利用的工具,他们只想榨干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然后就像丢弃毫无用处的垃圾一样将他彻底抛弃。如果自己再不想出办法来救他,他迟早会被折磨致死!
一股从未有过的、由恐惧与决绝交织而成的强大力量支撑着她。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必须救他出去,哪怕要付出一切代价,她也在所不惜!
然而,在这个冰冷得如同冰窖一般的顾家,她能够信任谁呢?又能够依靠谁呢?父亲和哥哥是施加痛苦的罪魁祸首,是这一切悲剧的源头;而下人奴仆们只知道唯命是从,根本不会对她伸出援手,她在这个家中孤立无援,仿佛置身于一个黑暗无边的孤岛。
只有一个名字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房晶晶!
只有晶晶,是她从小到大的手帕交,是真正了解她、关心她的人。而且,晶晶家境简单,与顾家那些黑暗的事情牵扯并不深,或许……或许她能助自己一臂之力,成为自己在这困境中的一丝希望。
这个念头一旦在她的心中生出,便如同野草一般再也无法遏制。顾月凝匆匆忙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憔悴不堪的仪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稍微精神一些。她勉强咽下几口丫鬟端来的、早已凉透的粥,那粥的冰冷让她的胃一阵刺痛,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不顾众人的阻拦,迈着坚定而又急促的步伐疾步走出了顾家大门,径直奔向房家那座散发着木料清香的老宅,仿佛那老宅就是她此刻唯一的救赎之地。
当她出现在房晶晶面前时,房晶晶被吓了一大跳。眼前的顾月凝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那是连日来担忧和痛苦留下的痕迹。然而,她的眼神却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一团近乎偏执的火焰,那火焰中蕴含着她的坚定、她的执着以及她对他深深的爱。
“月凝!你怎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房晶晶连忙将她拉进自己的闺房,脸上满是关切地问道。
顾月凝反手紧紧攥住房晶晶的手,那力度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攥在手中,如同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毫无保留,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仔仔细细地向房晶晶倾诉——从白沐峥为了保护她身受重伤,那鲜血染红衣衫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到她将他留在身边悉心照料,每一个日夜的精心呵护都饱含着深情;再到哥哥顾岳峙一次次找借口折磨、诬陷他,那些无端的指责和残忍的手段让她痛心疾首;最后,到地牢里那让她心碎欲绝的场景,那阴暗潮湿的地牢、他那虚弱不堪的模样至今仍让她心有余悸,以及她后来推断出的、白沐峥故意自污以推开她的真相。
她的叙述时而急促,仿佛生怕自己说得太慢就会错过什么重要的细节;时而哽咽,那哽咽声中饱含着她的痛苦和无奈,但她的叙述却条理分明,将顾家的冷酷无情、白沐峥的隐忍与牺牲,剖析得淋漓尽致,让房晶晶仿佛也置身于那一幕幕痛苦的场景之中。
房晶晶听得脸色煞白,整个人心惊胆战。她虽知道顾家势大,行事向来狠辣,但却未曾料到他们会对一个已经家破人亡的年轻人逼迫至此!更让她震撼的,是白沐峥那份沉甸甸的、近乎自毁的守护,那是一种超越了生死的爱;以及好友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那决心如同钢铁一般坚定,让人动容。
“……晶晶,我都告诉你了。”顾月凝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她所有的担忧与决绝,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但她的眼神却更加坚定地凝视着房晶晶,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那里。”
“我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把他救出来!倘若不把他成功救出来,那么我这一辈子都绝对不会心安的!”
她情绪激动,双手紧紧握着房晶晶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着。她声音带着一丝急切,说道:“我心里十分清楚,要去救他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而且还充满了危险,甚至很有可能会连累到你……但是晶晶,如今这个危急的时刻,我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现在我只能找你帮忙了。你……你能不能帮帮我呢?”
她的声音轻柔却又颤抖不已,在那轻柔的语调里面裹挟着一丝几乎让人难以察觉的恳求与无助。这可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向别人请求帮助,她要去对抗自己的家族,要去做一件惊世骇俗、不同寻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