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0、你打算怎么帮? ...
-
风还卷着椿树叶,哗啦啦地响,像谁藏在树后轻轻翻着书页。阳光透过层叠的枝缝筛下来,落在几人身上,碎成星星点点的暖斑。
谢采和姬别情一前一后从议事厅出来,木质门槛被两人的靴底蹭出轻微的声响。谢采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叶秀秀攥着海瀚衣襟的手上 —— 那指尖泛着不正常的红,指节处还沾着点未擦净的树屑,连指甲缝里都嵌着细小的树皮渣,一看就被磨得厉害。他喉结悄悄动了动,原本到了嘴边的 “怎么又乱跑” 咽了回去,只转向海瀚,声音比刚才议事时软了几分:“让林嬷嬷多备些甜汤,秀秀受了惊。”
姬别情在后面,红色衣摆被风拂得晃了晃,他走到池青川身边,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 —— 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让池青川感觉到他的意思。“还好你反应快,” 姬别情的语气里裹着点笑意,眼角却没错过秀秀指尖那抹刺眼的红,“这丫头要是真摔了,谢采怕是要把老椿树都砍了,连带你这没看住人的,也得被他念叨半宿。”
池青川望着叶秀秀埋在海瀚怀里的小脑袋,玄色衣袍上还沾着片椿树叶,他抬手拂去时,眼底的懊恼淡了些,却仍带着点自责 —— 方才在议事厅,满脑子都是墨长风的傀儡和噬魂阵,竟没留意秀秀悄悄挪到了厅外,还跑去爬那满是刺的老椿树。他侧头看向姬别情,见对方眼底藏着点了然的笑,忽然开口:“你…… 知道我带她隐身进来?” 话里带着点试探,毕竟当时隐身符用得隐蔽,连谢采他们都没察觉。
姬别情被问得一噎,慌忙抬手假咳了一声,指尖还不自然地挠了挠耳尖,眼神飘向天空 —— 椿树叶在风里晃得厉害,阳光透过叶缝洒下细碎的光斑。“咳,这天气不错,” 他刻意转移话题,语气都轻快了些,“再过几日,漠北该少些风沙了。” 说完也不等池青川追问,转身就往议事厅走,还不忘回头催:“还愣着干嘛?墨长风的傀儡还没议完,难不成要等黑沙帮的粮草队送上门?”
“海瀚,带秀秀回西厢,”谢采吩咐完,转身欲跟上姬别情。
海瀚刚要应声,只见叶秀秀猛地挣脱出他的怀抱,像只灵活的小雀儿,几步就冲到谢采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谢叔叔,谢叔叔,秀秀也要听。”她仰着小脸,眼睛里满是渴望和急切,方才爬树受惊的苍白褪了不少,脸颊因跑动泛出红晕。
谢采低头看她,那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神让他硬不起心肠。他沉默一瞬,终是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进去可以,但得乖乖的,不许乱跑,也不许出声,知道吗?”
“嗯!”叶秀秀立刻重重点头,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转身就兴奋地往议事厅里跑,满心都是被允许参与大人议事的雀跃。许是太过激动,没留意脚下略高的门槛,被绊了一下,她“呀”地惊呼一声,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
站在门内侧的姬别情离得最近,红衣身影迅疾如风,几乎是下意识地出手,长臂一伸,精准地攥住了叶秀秀后颈的衣领,力道巧妙地向后一提——小姑娘前扑的势头瞬间被止住,被他稳稳地拎着站好,只是领口稍稍勒了一下,小脸惊魂未定。
姬别情松开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衣料的触感。他目光扫过叶秀秀有些发白的小脸,转而看向几步外脸色微变、已下意识踏前半步的谢采,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带着点调侃,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看来这小丫头,今天不宜出行,犯磕绊。”他顿了顿,眼神意有所指地掠过谢采,又扫过池青川,“先是爬树惊魂,如今连道门槛都要与她作对。”
叶秀秀站定了几秒,才慢慢抬起头望向姬别情,小下巴还轻轻抬了抬,像是想装得镇定些,声音却还有点后怕的轻颤,细声细气的:“谢谢姬叔叔。”
姬别情见她这副强装镇定的小模样,忍不住弯了弯眼,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力道放得极轻,像怕碰疼她似的,“乖,下次走慢些。”
谢采这时也走了过来,方才紧绷的眉梢松了些,目光落在叶秀秀身上,语气放得缓缓的,没了之前议事时的冷硬:“先让海瀚抱你进去,找个角落坐好,要是觉得闷了,就跟海瀚说,别自己起身。” 叮嘱完叶秀秀,他才转向海瀚,声音沉了沉,多了几分严肃:“你多盯着她些。”
海瀚连忙应声,弯腰抱起秀秀时,特意把手臂往她腰后护了护 —— 避开她指尖磨红的地方,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腿弯,动作稳当得很,怕再让她受着惊。往议事厅走时,他还回头朝池青川递了个眼神,眼尾轻轻挑了挑,意思是 “你也进来吧,多个人盯着,总比咱们俩悬着心强”。
池青川会意,脚步没再顿着,跟着走进厅里。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秀秀身上,看着海瀚把她轻轻放在角落的小凳上,看着她乖乖坐好,小手放在膝头,才悄悄松了口气,攥着袖角的手指也慢慢松开 —— 方才叶秀秀摔跤时,他几乎是下意识想往前冲,这会儿见人安稳了,心里的自责才淡了些。
厅内众人这时也都落了座,长桌上摊着几张画着暗纹的地图,墨痕还带着点未干的润意。谢采走到长桌主位旁,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池青川身上,语气沉稳,没了方才对秀秀的柔和,多了几分议事时的郑重,“池青川,你先前说空城殿愿意相助,你打算怎么帮?”
池青川走到长桌旁时,玄色衣袍垂落时轻擦过凳边,带起一缕细微的风。他抬手从怀中取出三叠叠得齐整的符纸,指尖捻着符纸边缘轻轻铺在地图旁 —— 纸张泛着浅淡的金光,边缘绣着纯阳宫特有的云纹,在暖炉跳跃的火光下,纹路里的金粉闪着细碎的光,一看便知是耗费心力求得的珍品。
“空城殿与纯阳宫素有往来,这是三类符纸,可解眼下燃眉之急。” 池青川指尖先点向最上方那叠浅金色符纸,符面中央刻着繁复的传送阵图,“传送符,每张能一次性传送两人,注入内力默念目的地即可瞬息抵达。风蚀谷与盐矿谷相隔百里,若幽冥教傀儡突袭密室,可用它调派精锐支援,免得被黑沙帮的粮草队牵制住手脚。”
他又移向中间那叠银白色符纸,边角处印着极小的 “音” 字:“传音符需提前写下接收者姓名,捏碎便能传音,不分距离也不限时长。可分给盯梢黑沙帮的影卫和守风蚀谷的弟兄,一旦发现傀儡异动或粮草队变向,能立刻同步消息,省得误判墨长风的调虎离山计。”
最后,他拿起一张青灰色符纸递到谢采面前,纸面触之微凉:“隐身符最关键,握在手里念‘隐’便能藏形,念‘显’或捏碎都能现身,时效足有三个时辰。派影卫拿着潜入盐矿谷溶洞,既能查傀儡换班的间隙,也能探噬魂阵的阵眼 —— 甚至能摸清楚墨长风本体藏在哪,毕竟傀儡再像,近身时总会露破绽。”
谢采俯身看着符纸,指尖轻轻拂过传送阵图的纹路,眼底漫开一丝认可:“考虑得周全。白非人,你从影卫里挑两队最擅隐匿的,今夜子时带隐身符去盐矿谷。记住,只查傀儡规律和噬魂阵生魂来源,若见着墨长风的石洞口,记清机关就撤,别硬碰。”
“属下明白!” 白非人立刻起身,指尖捏过一叠隐身符小心收进怀中,“属下这就去东院点人,顺带让弟兄们备好破陷阱的工具。”
一旁的姬别情这时转向白非人,红衣袖摆轻拂过桌沿,带起的风里混着寒梅的清冽。“盐矿谷溶洞入口有‘踏雪痕’陷阱,你得多嘱咐弟兄们。” 他指尖在地图上划了条银线,那线是用银粉画的,在暖光里泛着细闪,“那陷阱是黑铁细网做的,埋在沙下三寸,网眼比针尖还小,上面缠了倒刺,踩上去不仅会引响铜铃,倒刺还会勾破衣袍,沾染上阴毒。”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羊皮地图,递到白非人手里,“这路线图上标了避开的位置,都是沙粒较粗的地方 —— 那些沙是从风蚀谷运来的,颗粒大,压不住细网的机关。”
说着,他又从怀中摸出个青瓷小罐,罐身刻着缠枝纹,盖子上嵌着颗小珍珠。“这里面是驱毒粉,我昨晚加了三成西域龙脑香 —— 寻常驱毒粉只能解阴毒,加了龙脑香还能安神,万一弟兄们不小心听到铜铃响,捏点粉撒在鼻尖,就能稳住心神,不会头晕走火入魔。”
白非人双手接过地图和瓷罐,指尖触到瓷罐时,能感受到里面粉末的细腻。她颔首应下,声音利落,带着常年习武的沉稳:“属下记着了,定不让弟兄们出差错。” 说罢,她转身快步出了议事厅,木门轴转动时发出轻响,像怕打破厅内的凝重。
待白非人走后,厅里的空气似又沉了几分,只有暖炉里的银丝炭偶尔噼啪一声,火星溅到炉壁上,又很快熄灭。
在厅堂角落,海瀚见挨着自己坐着的叶秀秀捏着衣角,小脑袋一点一点地似在发呆,便悄悄从怀中摸出一颗裹着细白糖霜的蜜饯,轻轻塞到她的小手里,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哄慰:“乖,再等会儿,议完事咱们回西厢喝甜山药羹,林嬷嬷说今天加了双倍红枣。”
叶秀秀含着蜜饯,甜意漫到舌尖,却还是觉得无聊 —— 长桌上的地图满是暗纹,大人们低声讨论的 “傀儡”“阵眼” 她全听不懂。忽然,她想起之前溜进静室时,见案几上放着个青铜铃铛:那铃身刻着弯弯曲曲的纹路,当时觉得新奇好玩,便趁没人注意,偷偷揣进了自己怀里。
她的小手悄悄探入衣襟,勾出了那枚铃铛。冰凉的金属触感蹭过指尖,她忍不住好奇,极轻极轻地晃动了一下手腕。
“叮——”
一声清脆空灵的铃音在寂静的议事厅内倏然散开。这声音本应带着幽冥教法器特有的阴寒诡谲之气,足以引动谢采、姬别情泛起旧伤的痛感,然而此刻,这铃声却意外地裹着一缕难以言喻的温润暖意,音波过处,不仅未曾引发任何不适,反而让厅内因之前讨论而残留的、从幽冥教暗哨带回来的那一丝阴邪气息,都仿佛被清风拂过,悄然淡化了几分。
姬别情反应最快,红衣身影几乎是如鬼魅般瞬间掠至叶秀秀面前,目光如电,直直落在她尚未来得及藏起的小手和那枚青铜铃铛上,眉头倏地蹙紧:“秀秀,这铃铛你从何处得来的?”
叶秀秀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和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小手下意识地往身后藏了藏,声音怯怯的,带着点心虚:“从、从静室的那个案几上……我觉得它亮晶晶的,好看……就、就偷偷拿了……”
谢采也缓步走了过来,他并未责怪,只是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铃铛表面。预想中的阴寒刺痛并未出现,反而有一股温润平和的暖意,顺着指尖悄然蔓延开来。他忽然忆起之前叶秀秀体内特殊血脉竟能净化“腐心散”之毒,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这铃铛是从黑狼王身上搜出的幽冥教法器,原本蕴含阴邪之力,触之即会引动阴毒,如今看来,是被秀秀的血脉之力无意中净化了。”
“日后不可再胡乱触碰这些来路不明之物。” 姬别情蹲下身,与叶秀秀平视,语气虽仍带着告诫,却明显放软了许多,“此番侥幸无事,若下次拿到未能净化的邪物,这铃声恐会让我和你谢叔叔旧伤复发,而你年纪小,更容易被阴寒邪气侵体,明白吗?”
叶秀秀仰着小脸,看向姬别情那双总是带着三分凌厉的凤眸——此刻那里竟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后怕与担忧,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涟漪层层。她心尖一颤,那点因被抓住而残存的侥幸和委屈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愧疚。她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几乎要把自己点晕,双手捧着那枚犹带她指尖余温的青铜铃铛,小心翼翼地递还过去,声音细弱蚊蝇:“秀秀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偷偷拿东西了。”
姬别情紧抿的薄唇松了一丝,接过铃铛时,指尖不经意触到小丫头柔软的手心,那温热让他心头微滞。他起身,将铃铛递给谢采,动作间带起一阵极淡的冷香。
海瀚见状,连忙起身,弯腰将叶秀秀抱起,软棉垫还垫在她身下,避免碰到她磨红的指尖:“好了好了,时辰不早,该回西厢了,甜汤再放就凉了。”
叶秀秀搂住海瀚的脖子,趴在他肩头,回头望向池青川,依依不舍地挥了挥手:“池哥哥,你要来喝甜汤呀!”
池青川冷峻的眉眼柔和下来,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温和:“好,我回空城殿安排好支援,就过来。” 说罢,他转向谢采,神色恢复郑重:“明日午时前,空城殿五十名精锐会用传送符到风蚀谷外围;黑沙帮那边,我会再派一队人带传音符盯着,有异动立刻通报。”
谢采微微颔首:“有劳,路上务必小心。”
池青川不再多言,取出一张浅金色传送符夹于指间,指尖微凝,内力注入。符纸骤然爆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如水波般将他的身影完全包裹。光芒仅持续了一瞬便骤然收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厅内已不见池青川踪影,只余下一缕淡薄的灵力余韵,如同檀香燃尽后的最后一缕青烟,缓缓消散在微凉的空气中。
海瀚抱着秀秀往门外走,小丫头还在小声嘀咕:“大哥哥,池哥哥真的会来吗?”
“会的。” 海瀚低笑出声,厚实的手掌稳稳地托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脚步沉稳地踏出门槛,“等他来了,咱们不光喝甜汤,还一起吃林嬷嬷刚出锅的枣泥糕,热乎乎、香喷喷的,可好?”
“好!” 叶秀秀的声音立刻雀跃起来,那点担忧被对美食的期待冲得无影无踪。
议事厅内重归寂静。谢采摩挲着手中那枚已被净化的青铜铃铛,铃身冰凉的触感下,隐隐传递着与之截然不同的温润气息。他眼底凝起一丝深沉的凝重,看向姬别情:“秀秀的血脉能净化幽冥教法器,这事绝不能让墨长风知道 —— 否则她会比月魂草更让他疯狂。”
姬别情缓缓点头,那双锐利的眸子里寒光一闪而逝,如同暗夜中乍现的刀锋。他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墨长风对特殊血脉和力量的渴求,早已到了癫狂的地步。
“别情,这铃铛你藏好,”谢采将铃铛又递了过去,补充道,“留在你身边,比放在我这里更稳妥。”
姬别情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慎重地接过铃铛。他没有立刻收起,而是用指尖细细感受了一下那冰火交织的奇异触感,然后才将其小心纳入怀中一个贴身的暗色锦囊中,红衣袖角随着动作轻扫过案边,带起一阵微凉的风:“我去加派暗卫,把西厢周围的沙棘丛都盯紧,连只雀儿都别想靠近。”话音未落,他身形微动,已如一道红色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掠向厅外,迅速融入渐浓的暮色之中。